第四十九章 生死之战(二)“岳陵!”不等岳陵开口,流光的目光一凝,盯着一身戎装,面容急切的下属,冷冷的说道:“你如果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关到天牢里去,叫你到死,都见不到赤焰士兵的一片衣角!”“王……”岳陵直觉的急叫,却在话刚一出口就紧紧的闭住了嘴,望着流光一脸寒冰的样子,有口难开有苦难言,狠狠一跺脚,转身又退了回去侍立一旁。“传令下去,叫厨房给蔷薇军开大灶,吃饱喝足以后,全都回去睡觉。”“王……”岳陵还没站定,就又听到流光的命令,张嘴就要反驳,但在流光沉凝的气氛下竟生生的开不了口,只好转身恨恨的传令去了。看着岳陵走远,又吩咐堂上侍立的侍卫也都下去休息,厉玄轻轻的说道:“主子,你两天没合眼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流光转头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厉玄:“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厉玄一愣,也就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身子如笔挺的标枪一般,直直的立在流光身后,陪着他品茗看书,熬着这太过漫长的黑夜。“报……”约摸二更时分,门外骤然传来拉长了音调的通报声。流光和厉玄身子俱都一震,流光力持镇静将手中的书扣在桌子上,抬头对着己经冲进殿中单膝下跪的士兵淡声问道:“什么事?”问话的同时,流光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虽然仍是平平静静一派自然,然而垂在身侧掩在袖子中的手却是早己紧握成拳。“启禀靖王爷,赤焰琳琅联军见久攻不下,己经鸣金收兵,暂停进攻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有紧急军报立刻呈上。”流光平平静静的说道。“是!”那军士行个礼,转身又奔了出去。“终于来了!”流光站起身,强自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转头对着厉玄说道:“你亲自去,叫岳陵用最快的速度把蔷薇军给我集合起来,弓箭,长枪,佩刀,样样都给我带齐了,就跟他说,用着他们的时候到了!”“是!”厉玄也是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一个大礼扎下,大步出门去通知岳陵。此时堂中无人,流光走到门外廊下,面对着沉沉夜色沉静端凝,然而胸中却种种情绪激荡,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排解。这些年来,虽然在朝中九死一生,经过了种种严厉政治局势的洗礼,早己老练成熟,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说到底,他也毕竟只有二十岁。宫中的种种勾心斗角,算计人心,是他身为皇族近乎天生的本能,做起来得心应手也就罢了,可是这带兵打仗,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遭。自从三十年前朝云实力大损,就早己举国收缩防线,并极力不与其他周围部落国家发生冲突,甚至连银翼这等向来暗弱,不参与天下大势的国家,朝云也刻意讨好,年年进贡,生怕有一点点变故。这些年来虽然云皇流夜厉兵秣马,苦心积虑蓄积国力,可是毕竟多年未战,兵士早己换了几茬,纵然人人心中怀着天大的仇恨,悍不畏死,但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战力怎样,不狠狠的打一场,是绝然看不出来的。还有自己,虽然这些年来兵书没有少读,也在陆明持和其他几位将领的栽培下,时常在沙盘上演练,可真刀实枪的指挥一场战争,这还是第一次。他所面对的,是实力算计绝不下于他的赤焰七皇子楚煜!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第一次吃某种没有见过的东西还会时时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送了性命,更何况如今他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命令,都有可能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性命,叫他怎么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深吸入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流光只觉身上如被压了千均的担子,惴惴难安。是战争,就难免有牺牲,出发之前,前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就知道这会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一战结束,不知道会有多少朝云的好男儿在这片土地上洒血捐躯,长眠不起。可是这一仗,却不得不打。不仅不得不打,还一定要胜,胜的漂漂亮亮。因为这是朝云复兴的第一战,是标志朝云从三十年前那场背叛中走出来,重新君临天下的盛大宣言!身为这场战争的主帅,流光知道,从他提出奇袭旭日的那一刻开始,在这场战争中消逝的每一条性命,他都己经不可避免的要为之背上责任。这无关个人的战力,无关将领的才能,无关整体的战略,甚至无关这场战争本身。仅仅因为他是主帅,所以,他就必须为这十万子弟的性命,负起全部的职责。不经历,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件多么沉重的事情,整整十万人啊,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的亲戚朋友,哪一个不在苦苦等待?哪一个不在翘首盼望?可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却早就己经注定,永远也不可能回去。而这,是他流光,推托不了的罪。心里忽然有点明白哥哥流夜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自己只不过担负了十万人的性命,就己经觉得重到难以负荷,那么哥哥呢?他担负了朝云数百万子民的期望,担负了所有这些人幸福的可能,他背负了这么多这么沉重的东西,心里该有多苦?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听流夜抱怨过,流夜永远只是宽容的笑笑,给他勉励,给他亲情,而自己所受的苦,却从不让他看见。自嘲的笑了笑,他之前总以为自己做了哥哥身后的那个人,满心满腹阴谋诡计,满身满手血腥,他以为自己己经做了很多,可若真的计算起来,原来他才不过做了这么一点点,他应该为流夜分担的,他能够为流夜分担的,还可以更多。不是他站在流夜后面,而是流夜站在了他的后面,所以他才可以这么放手施为,毫无顾忌。心念再一转,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慕容垂。天底下每一件事情,都只有亲身做了才知道。就像带兵。只有上了战场,才能真的体会到那种时时刻刻命在旦夕的危机,才能真的感受到那种由极危处绝境求生的刺激,才能激发出人本性深处嗜血的狂热,也才能真正的明了,什么是手足兄弟,什么是袍泽情深!自从岚歌城出发,到攻下旭日,这半月余来,尤其是在修路沙海跋涉的那几日,流光日日与手下众将士同吃同睡,同行同住,那些脱离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之争,真正融入军营里的日子,让流光明白,原来一旦到了战场上,人的命就早己不是自己的,你必须学会相信你身边的人,学会把你的后背,你的命交给他们。只有这种全然的信任,亲密无间的配合,才有可能成就一只无敌于天下的王者之师。所以无论朝中党争激烈到何种程度,只要陆明持不松口,那些人就绝影响不到军队里去,因为军队本就是最团结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像信仰神一样信仰着他们信服的主帅,只要主帅不开口,就没有人能支使得动他们。这种深刻到骨子血脉里一样的联系,让流光总觉得身体里暖暖的,一向在幕后谋划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就会生出一种睥睨天下,壮怀激烈的豪情!看着这些身份卑微,地位低贱的军士,流光心里却连一丝轻视都生不出来,只觉得他们仿佛就真的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就是这些人,将要跟着他上战场,将要为他,为朝云献出他们所能够献出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再所不惜!看着这一张张坚毅的面孔,流光的心里,只有尊敬而己。他对他们下达命令,却绝不会看不起他们,也绝不会抛弃他们!流光仅仅带了十几天的兵,就己经有这样深刻的感觉,那么慕容垂呢?慕容垂出身将门世家,几乎从小就在军队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十五岁就挂先锋官印,之后更是南征北战,率领无数将士辗转征战,他对这些兵士的血肉之情,只会比他更深,绝不可能比他少。如果连只带了半个月兵的他都不可能轻易抛弃这些军士,那慕容垂会吗?他会亲手把跟了他那么久的生死弟兄埋入异国他乡的莽莽黄沙吗?慕容垂,会连这一点带兵之人的良心也没有?蓦然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流光恼恨的摇摇头,他一定是被蔷薇那个贝戋婢给洗脑了,居然会去推演慕容垂无罪的可能。而找的理由,竟然也如此可笑。带兵之人的良心?良心能值几个钱?在赤焰举国之力的强大**下,谁敢说慕容垂就一定不会叛变?恨恨的拂袖转身进屋坐下,端起早己凉了的茶抿了一口,这样的大战之前,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蔷薇,想起他对她说“我曾对你放下真心”时,蔷薇那遽然睁大的眸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那时的表情那般真切又心痛,真切到他几乎忍不住想要笑出来,却又心痛到仿佛让他胸口的烙印也开始隐隐作痛。想起蔷薇,流光面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冷,说起来,他还真是有些弄不懂那个贝戋婢,明明七年前把他的心意狠狠践踏在脚下,甚至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为何七年后见了他,竟能摆出一副真心喜欢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