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关键(二)让这三万人去俘虏十胡最精悍的两万人马,这可能么?更何况除了这两万盟长直属军之外,十胡还另有自己的五万武装,就算此时他们大部分都在函谷关盯着朝云过境回京的事情,可谁能保证张伯方没有留下足够的应急队伍?蔷薇很清楚,一旦流光的人马找到了那两万大军,能做的,会做的,必然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不留,通通斩杀干净!“蔷薇……”流光放柔了语气:“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可是这是战争,我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我们所做的事情,也是迫不……”“不要说不要说,我不听……”蔷薇将耳朵堵起来埋在膝盖中,声音从膝盖中沉闷的传出来:“你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没办法……”流光忽然沉默了,他静静的看着将头埋在膝盖中的蔷薇,一个字都不说。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半晌,他忽然伸手抱过蔷薇,用力抬起她的脸,不理会她执意逃避的样子,以一种极认真,并且绝对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道:“穿衣服,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扔下这句话,流光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走到庭院中,看也没看四周,流光就轻声叫道:“厉玄,把赤狐准备好,我要出去。”“是。”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突兀的传出厉玄回应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厉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流光的身后。“主子……”张口想说什么,流光却先一步抬起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有用。”厉玄张了张口,终于微微伏下头,低声说道:“我去给赤狐备鞍。”一柱香后,蔷薇带着种疑惑的神情出了门,流光看了一眼,忽然又自己走进门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带了一件水月云纹的大红色披风,什么也不说,只是将蔷薇严严实实的裹在了里面。牵着蔷薇的手走出门去,从头到尾乌黑一色的赤狐己经准备好,看到流光,还昂起头,轻轻地嘶了几声。流光仿若未见,翻身上马,又一伸手,将蔷薇拉了上来,妥帖的放在自己的身前。“主子……”厉玄上前一步,看到流光居然没有带任何侍卫的意思,不由有些担心,虽然在赤焰皇宫中的时候,流光也曾和蔷薇单独出去过一次,但那时他们己经攻下了旭日城,所剩敌人不多,可此时他们却是在十胡的领地上,深入敌穴……“怎么,你担心十胡派人袭击我?”流光不屑的笑:“我倒是正昐着如此呢,省得我费那么大的周章。”厉玄眉峰轻轻一动,后退两步,不再说话。流光说的没错,十胡虽然与他们可以算得上是敌人,可却是个很微妙的敌人,在这里,恐怕他们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流光会出事。因为流光一旦出事,他们孜孜所求的朝云对十胡独立的默许,就会彻底破灭,云皇大军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兵锋直指函谷关。就算他们能凭险而守,可守得了一时,又岂能守得了一世?怕流光做出什么举动,派人监视是少不了的,可是这些监视的人,却也绝不敢害流光,不仅不敢害,恐怕还是最好的保镖。想通了这一层,厉玄也就不再说什么,其实流光的工夫比他还要好一点,只是藏的很深,从不肯轻易显露。而他之所以存在于流光身边的意义,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他是不想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情,脏了流光的手。看到厉玄退后,流光唇边泛起一抹温暖的笑,只有多年来的相处,才会形成这种默契,脚下微微一磕赤狐的肚腹,赤狐立刻跃起四蹄,黑色闪电一般向前冲去,竟仿佛丝毫不用任何加速缓冲时间。而在赤狐身后,飞快的跃起另外数骑,对着流光奋起直追,盟长曾经下了严令,只要这位靖王出了行营,就绝不能让他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一路疾驰,风烈烈的在耳边呼啸而过,八月末的天气,风己经微微的带了丝丝凉气,蔷薇忍不住缩了缩头,将脸更深的藏进披风宽大的兜帽中。对于蔷薇的动作,流光似乎并未发觉,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马速,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也就立时好过了许多,不再那般如刀割似的疼痛。快马奔驰了约有一个半时辰左右,己经离栎阳城有近百里路,流光才勒住了马缰,让赤狐慢慢行走。“靖王,我们要去哪里?”蔷薇坐直了身体,终于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身后的流光面容太过严肃,让她竟然不敢叫他流光,而是依然小心翼翼的叫了尊称。“去哪里不重要,我只是希望,带你来看一看。”流光淡淡的开口,面容冷漠,下午的阳光从流光的侧脸打来,在他微垂的浓密眼睫下留下淡淡的阴影。“看一看?”蔷薇疑惑。“是。”流光淡然应声,伸出握着马鞭的手,指向马匹前方,以一种肃然的口气说道:“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不光是只有旭日城那样歌舞升平的地方,这样的山河,你也该看一看。”蔷薇一路之上,都在思索流光要带她到哪里去,对于所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注意,直到此时流光要她看,她才迷蒙的抬起眸子,向着流光所指的方向看去。然而只是一眼,蔷薇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们停马的地方,是一片平原边上的高地,平原之上,处处是大水泛滥漫灌过后的狼藉,土地纵横沟裂,有些地方被太阳暴晒之后,留着白花花的盐碱,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眼的刺目。远处通天河银白如带,奔腾咆哮,似乎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丝毫不觉,肆虐着嘲笑。然而,就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此刻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狼藉,断肢残臂到处都是,几个身体粗壮的妇女和孩子在尸堆中慢慢行走,不断的翻捡着什么。一颗心似乎被人紧紧的揪住,胃里翻搅着难受,蔷薇忍不住伸手攥住流光的手,紧紧的捏着他的手臂,求救似的转头看他,呻吟着叫道:“流光……”“我们下去走走。”流光不为所动,反而翻身下马,站在马下伸出双臂等着蔷薇,一双似乎总是蒙着淡淡水雾的眸子无悲无喜,平静的凝望着她。“流光……”蔷薇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坐在马上一只手紧攥着披风的袍角,迟迟不肯下去。虽然她也是为人奴婢,可是却从小生活在皇宫之中,又有莲华的极致恩宠,满眼满目,就算不是金碧辉煌,至少也是小康之家,几时见过这样的残破凋敝?世间许多事情,眼所未见,就常常以为不存在,即使事实血淋淋的展现在眼前,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也不过是不信与逃避。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蔷薇不是勇者,她也从来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勇者。然而流光对于蔷薇的挣扎却恍若未见,虽然不催促,但也不妥协,只是伸着双臂,站在马下静静的等待着她。这种无声的坚持让蔷薇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根弦被绷的紧紧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她轻轻的摇着头,说出口的话几近哀求:“流光,不要……不要逼我,我们……我们回去好不好?”蔷薇脸上的痛苦的神情令流光心里轻轻一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蔷薇这样的女子,应该被人深深的藏在心底,捧在手心里,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维护她生活的环境,给她一方天地,那方天地纯净,透明,有整日暖暖的阳光,天空高远,轻风和煦,然后他在旁边悄然而立,看着她笑的如水晶般晶莹。这个女子的世界,不应该被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入侵,更何况,是这样残破不堪的世界?可是不行,生在乱世,没有选择与逃避的权力,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要让这个女子看到,让她了解。眉梢轻轻一动,却仍是那种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的声音,平淡,但不可拒绝:“我们下来走走。”静静的凝望着流光,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不可违逆,强压下心头不住翻涌的种种情绪,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任他将自己抱下马。一手牵着蔷薇,一手牵着赤狐的缰绳,流光慢慢往平原中破败的战场走去。几个在死者尸身上不断翻动的妇女看到他们走来,先是警惕的望了一眼,随后表情转为诧异,再然后,又各自低下头去,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流光面无表情的拉着蔷薇在尸首间穿行,蔷薇长长的披风下摆拖曳在地上,大红的色泽不时碰到地上的血污,混成一色,难辩彼此。走过一具尸身旁边的时候,流光忽然对着正在翻捡尸首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问道:“大嫂,这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那中年妇女抬瞟了流光一眼,手下不停,冷冷说道:“能出什么事,他们村截了我们村的水道,打起来了。”“就为这么一点小事?”蔷薇猛的惊呼出口。“小事?”那中年女子猛的站直身子,看着蔷薇一身华贵,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屑的说道:“在您这样的贵人眼里,一点点水当然是小事,可是在我们这些穷人老百姓的身上,没有水,我们就种不了地,种不了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就只能饿死,这还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