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收降(一)所有事情千头万绪,做起来无限琐碎繁难。然而流光此刻,竟恨事情为何如此之少,竟让他不过两天,就己经全数处理完毕。可是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停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做?什么事都好,任何事情,只是不要让我停下来。一停下来,心头那一点被死死压制的焦虑和担忧就会化身成为黑洞,在胸中肆无忌惮的蔓延灼烧,劫火过后,寸寸成灰。蔷薇,你的心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谁准你自作主张?那些人,杀了不就好了?谁准你又去滥好心?你若真的这么好心,那当年,为何不用在我的身上?蔷薇,蔷薇,我不管你在哪里,你给我好好的听着,如果你敢死,我就把那两千多人,一个一个,全部扔到通天河里去给你陪葬!你不是要救他们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我要让这些罪孽,压的你连死都不敢死!扔去的朱笔甩出点点朱砂,溅的桌面上,墙壁上到处都是,点点殷红映在流光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仿佛渐渐扩大,以不可阻挡之势汇集涌聚,最终连成一片,成为一滩鲜红的血泊。那滩血泊不断的增长,向四周扩散,流光顺着血流涌动的方向向上望去,惊讶的看到,原来那血,竟是从一个人的胸口涌出。还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流光就己经在第一时间知道她是谁,心口骤然一阵凄厉的疼痛,扯的心都几乎快要裂开来。蔷薇蔷薇,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你怎么敢死?你就不怕我真的让那些人通通去给你陪葬?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一定会做给你看!你怎么敢死?怎么敢死?就算你真的要死,也要由我亲手来杀!除了我之外,我不允许你死在任何人的手底下,就算是天也不行!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然而蔷薇只是安静的躺在血泊中,面容安详的仿佛只不过是睡着,嘴角却莫名的含着一种嘲讽的笑,就像是在对他说,流光,你猜不透我,你永远也猜不透我,你不想让我死,可是我偏要死,我偏要死给你看……“我不许!”流光猛然一声大吼,然后听到身边传来厉玄焦急的声音:“主子,主子?!”用力睁开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望着厉玄,几秒钟之后,才终于轻轻的眨了眨眼,认清了眼前所在的地方。刚才种种,竟然不过是南柯一梦,是他疲劳过半梦半醒间衍生的幻觉,可是他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情?在梦中那样偏激到几近疯狂的人又是谁?真的是他吗?还有那种画面的真实感,清晰的伸手可触,让他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心头如被剜了一刀似的血淋淋的痛。微微用力握起苍白的手指,明明是八月的天,流光却觉得冷的难以忍受,甚至牙关都仿佛要打颤。那种凄厉的痛感还真切的留在心里,张着尖利的爪牙,随时准备将本就己经血淋淋的他撕碎。“主子,你做了恶梦?梦到了什么?”厉玄递上一杯清茶,小心的问道。“没什么,不相干的小事情。”流光接过茶,抿了一口,猛然转回头,惊讶的瞪着厉玄:“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去找蔷薇?找到了没有?她怎么样?是活着还是,还是……”嘴唇一张再张,竟然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厉玄望着流光那一副期待中带着害怕着神情,眼神微微一暗。这个女子,对主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几个月来,流光一直在不断的厮杀中度过,随时面临着遭到不测的危险,回到岚歌,好像所有的事情就都会结束,都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事实上,真正的战斗,还远未开始。自古名将忠臣,能够马革裹尸而还的有几个?不都是死在了朝堂庙庭之下的勾心斗角之中?皇城根儿底下的危险,比起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不知道要凶险残酷多少倍。回到岚歌之后,流光的处境,恐怕比现在还要艰难。在那样阴谋诡谲的海洋里,哪怕走错一步棋,都会车毁卒弃,死无葬身之地,在这种时候,把那个敌我不明的女子留在身边,真的是件好事情么?然而想归想,听到流光问话,厉玄还是恭敬的说道:“回主子,人找到了,她还活着。”“真的?”流光猛的站起身,一把抓住厉玄的手:“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那她人呢?她怎么不和你来见我?啊,我知道了,她受伤了对不对?那么汹涌的河水,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被冲下去怎么可能不受伤?她伤在那里?重不重?找军医看过了么?你把她安置在哪个房间里?快说,我要过去看她……”流光一迭连声的问了一大堆问题,说了一大堆话,下了一大堆命令,弄的厉玄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委实没有想到,流光对蔷薇的关心,竟然己经到了这种地步。看着厉玄愕然的样子,流光终于回过神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听到蔷薇没有死的时候,自己会失态到这种地步,也许都是因为之前的那个梦太过逼真,所以才会让他把蔷薇己死的幻觉一直残留在现在,以至于听到她没有死,竟有些欣喜若狂。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慌乱,流光的面容对恢复一惯的平静从容,淡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见我?”“回主子……”厉玄总算知道自己该先回答哪个问题,轻声说道:“她己经平安回到栎阳城,只是在走到俘虏营的时候,被阻住了。”“俘虏营?被阻住?”流光的眸子阴狠的眯了一眯,那两千人被带回来的时候,他心中其实是并不怎么乐意的,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想要一举瓦解十胡的战力,至少让他们在二十年内没有实力起兵造反,所以下的命令,基本上都是格杀令。被张伯方调来栎阳参加围剿朝云行营的那一万十胡大军和栎阳本身的守备力量,在张山和流光的双重夹击之下,就几乎死伤殆尽,到张伯方最后同意投降的时候,差不多只剩下千余人。因为杀降不祥,所以流光才没有继续赶尽杀绝。而对于那只盟长直属军,则完全没有这么多顾虑,按照他下达的指示,本应该是将他们全部斩杀的,可是张山却偏带回来这么两千多人的俘虏,叫流光放也不是,杀也不是,尴尴尬尬的摆在那里,很是为难。流光脸色阴沉的质问张山这是怎么回事,却在听到张山说这是“容将军”的命令时,突然的闭上了嘴巴,一语不发,转身离开。那个时候流光心里的想法很简单,蔷薇生死不明,这两千人既然是她下令放的,那他就为她留着这两千多人,就当是积命,祈福,希望上天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而此时蔷薇好不容易回来,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挡住她的路?眸光流转,带了几分狠厉,声音却平平淡淡的问道:“他们为什么阻拦蔷薇?想为他们的主将报仇?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不过暂时留着他们的性命,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吗?”“主子,不是这样的。”厉玄看到流光显然想到了错误的方向上去,不得不出声提醒。“不是?”流光转头看他,疑惑的问道:“既然他们不想为主将报仇,那又为何阻拦蔷薇?”“这个……”厉玄犹豫一下,想起方才蔷薇经过俘虏营时两千余人同时下跪的场景,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轻轻对流光说道:“他们是想报恩。”“报恩?”流光眼睛瞪的滚圆:“报什么恩?”“这……”厉玄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敷衍道:“主子去看看就知道了。”流光看厉玄一眼,大步迈出厅门。俘虏营离流光所在的盟长在帐并不算太远,转过两个街口,那一片被重兵守卫的地方就己经近在眼前。流光从营外向里面望去,只见无数身穿土黄色十胡军服的士兵围成一团,不断说着什么,而中间有人则在不断的劝解。流光大步向里面走去,士卒一声高亢的“靖王驾到”之后,营中的喧嚣骤然平息下来,熙熙攘攘围成一圈的人也都极有默契的向两边分开,好让流光能够顺利的走进来。一条道路瞬间在出现在人群中,道路的一头,流光玄黑衣袍,袍角一朵血红的蔷薇花形随着步伐翻飞灵动,道路的另一头,蔷薇黑衣黑甲,下意识的转过头,诧异的望着迎面而来的流光,然后忽然展颜,轻轻一笑。时光如流水倥伆而过,中间这二三十米的距离仿佛瞬间消失,让流光只看得到蔷薇此时脸上如水晶般透明纯净的笑意。这个笑容,他并不陌生,许多年前在冠军堡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这样对着他笑,阳光从她身后斜斜的射落,照的她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煽动着透明的羽翼,漂浮在幻想的虚空。不久之前,他与她再次相逢,在会见各部落使节的大殿上,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笑,灯烛的光影在她脸侧投下明灭的斑驳,让他不由自主的忽略了时间,忽略了地点,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