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各有所图(二)“你们……”云皇气的面色青白,伸手点着桌前一个个跪的理直气壮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臣等俱是一片忠心,为皇上着想,为靖王着想,为我朝云江山社稷着想,望皇上三思!”众臣异口同声,齐刷刷的深叩首。“给朕滚出去,十天之内,朕不想再见到你们的脸!”流夜猛的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到地上,胸膛上下起伏,气急厉喝。想他堂堂一朝天子,不过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表达了对功臣的奖赏,就招来这些人如许多说辞,如果他们当真这么公忠体国,那韩家只手摭天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那群言官看到皇上动了真怒,也不敢再硬劝下去,一个个叩了头,又嚷嚷了一句:皇上三思!也就灰溜溜的退了下去。气哼哼的起到屏风之后,看着三个肃然而立的人,云皇面上冷笑:“怎么,这一场好戏,看的够过瘾吧?”“微臣不敢!”三人慌急下跪,满面惶恐。流夜也不理他们,径自走到榻前坐下了。陆霖云努力压抑着自己嗓子中想要咳嗽的酥痒感觉,轻声开口说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莫要气坏了身子。”“哼,有这么一群忠心耿耿的官吏,朕的身子,怎么可能不好?”云皇怒气犹未退去。“皇上,其实诸位言官说的也不无道理。”云皇猛的转目瞪向陆霖云,陆霖云却又不说话了,只把目光看着司马翎,依旧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左丞相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微臣认为,皇上应该先听听左丞相的意见,为什么靖王不能赏。”司马翎目光一闪,这个陆霖云,做起事情来滴水漏,他的心里根本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认为靖王不能再赏,却借着咳嗽躲过先说话的机会,此刻虽然接了话茬,却轻轻巧巧又将皮球踢回给了自己。其实在场的这三个人,哪个不是七巧玲珑心思,都知道靖王不能再赏,可是韩氏一派与靖王势成水火,这话要是由韩充来说,一来云皇不会轻易相信,二来还会让自己更遭猜忌。因此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陆霖云虽然表面上和流光同属云皇一派,可说到底,他的靠山是皇上,不是靖王,他当然不会乐意看到靖王坐大。可这话若由他来说,难免就会伤了和气,而且也会引起云皇疑心,若是让云皇非要在他和靖王当中挑一个信任,一个是云皇的血肉至亲,另一个则只不过是个小小伴读,谁优谁劣,一望而知。因此这句话,陆霖云也定然不会说。所以当下场面,能说出这些话来的人,就只有基本上保持中立的自己。事实上,他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靖王那等修罗手段,这朝云若真的落到他的手上,自己这司马家,并不见得能比当年的慕容家好到哪里去。司马翎何许人也?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做任何隐瞒,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此刻陆霖云将皮球踢回来,他不但没有在意,反而趁势深施一礼,恭敬说道:“启奏皇上,方才各位大人们所谏的事情,正是微臣说靖王不能再赏的原因。”“哦?”流夜一挑眉毛,这个动作,和流光如出一辙,倒果然是兄弟。司马翎抬起头来,看着云皇一字一字说道:“功、高、震、主!”流夜浑身上下猛的一震,眼眸利隼一样盯向司马翎,半晌,又缓缓从陆霖云和韩充身上滑过,语声淡淡的问道:“外公和右丞相也是这个意思?”陆霖云和韩充齐齐的俯下身去,恭声叫道:“皇上三思!”云皇流夜的身子像是突然颓软下去一般,精神气陡然弱了三分,好一会儿,才挥挥手说道:“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谢皇上!”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看了座,流夜再次问道:“依三位爱卿看,朕这一次,应该怎么处理靖王一事?”“微臣认为,靖王立了这么大的功,赏是一定要赏的,不然,难免让将士们寒了心,关键,是看要怎么赏。”陆霖云轻轻柔柔的开口。陆霖云先天不足,身子病弱,从小到大,吃的药怕是比吃的饭都多,语声中也总有些中气不足。他的性子向来温和,从来没有人见他生过气,事实上,就算他生气别人也未必看的出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就算是厉声说话,在别人听来,也依然是柔柔的。在云皇身边,他向来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就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的时候。果然,云皇一见他开口,立刻问道:“霖云,你可是己有了什么想法?”陆霖云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六个字:“尊其名,弱其权。”云皇眼睛猛然一亮,急切说道:“仔细说说,怎么个尊法,又是怎么个弱法?”陆霖云轻咳几声,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靖王如今位极人臣,又是天子血脉,实在己经是赏无可赏。此一役下来,靖王用兵如神,思谋周虑,早在士兵心中刻下了深深烙印,既然如此,皇上不如顺水推舟,封靖王一个天策大将军,多赏财帛土地,却不设置任何实权。如此一来,既赏了靖王,又没赏靖王,可谓皆大欢喜。此谓之,尊其名!”云皇一直专注的听着,面上沉凝一片,不露任何情绪,既不说好,也不说坏,又接着问道:“那这弱其权又该当如何?”“回皇上,靖王得胜归来,手握二十余万大军的指挥权,几近全国兵力的五分之一,又全是精锐之师,本来无论以什么方式解除靖王的兵权,都会引起将士的不满与靖王的猜忌,可是靖王此次回来,恰好不是一个人。他与莲华公主的婚事,没有经过任何礼仪程序,在咱们朝云,是不能被承认的,皇上不如就以此为名,特批靖王三个月的婚假,让靖王好生筹划迎娶莲华公主以及之后的新婚事宜。相信以此为入手点,不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反而会令众人感念皇上体贴功臣的一片仁心。”“在靖王休假的这三个月当中,那些军权当然不能空置,皇上可以将安排一些可信的人以暂待的名义管理,相信三个月过去后,许多事情,都会有所不同。”陆霖云一席话说完,云皇一语不发,微微皱眉思考,司马翎正襟危坐,垂眸下望,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韩充忍不住多望了这个新近升起来的右丞相一眼。就是这个看起来病弱一派,仿佛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青年,让他们韩家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丝一毫的抽走,他本来还以为那都是云皇的主意,可听了陆霖云今日的谋划,他才明白,这个青年,果然不容小觑。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陆霖云镇日里摆出一副无害的笑容,可是最应当提防的,也许恰恰就是他。靖王流光与他同属云皇一派,平日里交情也算是极好的,可即使以靖王之多智,恐怕也万万想不到背地里陆霖云会如此阴狠的算计于他吧?权力的**,果然足以让这世上任何的感情与关系变质,就连母子亲情都能舍弃,更遑论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所谓友情,同僚之谊?就如这表面上看起来一派淡然的陆霖云,一旦流光的权势大到足以影响他,不是立刻就撕去表面伪善的面孔,露出凶狠的獠牙来了么?不过他们如此内斗,总比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要好。靖王立下如此大功,一时间风光无限,可是福兮祸所倚,最风光的时候,也恰恰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当一个人的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后,还愁刀剑会伤不到他么?暗暗在心中计议一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恭敬,丝毫也不托大,侧着身浅浅的坐着。云皇疲惫的声音响起在东暖阁略略有些压抑的空气中:“就照霖云说的做吧,开宴的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你们先下去收拾收拾,等会儿直接去太和殿。都跪安吧!”“臣等告退!”三人行了大礼,倒退着小步趋出房门。房门关上的一瞬,云皇面上方才的暴躁烦闷沉郁一扫而空,眼中精芒闪动,清冷的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暖阁左面墙上忽然裂开一条小缝,一个身材修长相貌英武的青年魅影般无声出没,眉眼间与刚刚退出去的陆霖云有几分相似,却没有那种病弱之感。他对着云皇躬身施了一礼,用一种公事公办几近刻板的声音答道:“听到了。”“对朕和霖云的安排,你怎么想?”那高大的青年停了一瞬,似是在斟酌,而后恭声说道:“属下相信皇上,相信二弟,也相信靖王!”流夜闻言忽然绽颜一笑,方才的清冷瞬间不见,颔首说道:“霖泽,你这份忠正,真是像足了陆帅!”“谢皇上夸奖。”陆霖泽微微躬身,面色依然是无波无澜,声音中却微微有一丝欣悦。乃父之忠诚正直,向来是他的典范。云皇平了面色,又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莲华公主与安平郡主为了靖王小有冲突,看情形,应是莲华公主略胜一筹。”陆霖泽将刚才广宁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缓缓道来。述说的言语平实朴素,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却也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虽然算不上生动,但却如时间回转一样,将方才的情景分毫不差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