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慰(一)蔷薇抬起头,眸子轻眨,带着些迷糊的看着流光,她的本性中,其实是最最懒的一个人,如果可以,她真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两间屋,三亩地,哪怕清贫辛苦一点,只要能安安心心过她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就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不仅过不了,还要时时刻刻张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将外间发生的一切,扎扎实实的装进心里,不停的去想,去琢磨,去思考,去判断,就算心力憔悴,亦不可停歇。抬头望了一眼流光之后,就又垂下头,声音里己是多了几分清冷,淡淡说道:“朝云将有大变,靖王回京之时,就是这变动开启之日。”流光神情猛的一动,这个女子,居然己经看的如此透彻。眸子细细的眯起,有的时候,人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聪明而又外露,就更不是件好事!他本以为蔷薇只是看出了云皇与太后之间的暗潮汹涌,却想不到,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事情最关键最本质的地方。蓦的想起蔷薇帮过自己的几次,也是聊聊数语,却正中事件中心。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蔷薇身上扫过,在这种时候,还留着这个女子在身边,真的好么?从刚才大殿上的表现来看,她对那个韩书仪的印象似乎很不错,而韩书仪接了这个大婚特使的差使,少不得要常来靖王府走动,与蔷薇的接触也是难免,谁能保证她不会有意无意间将自己猜到的东西透露给韩书仪?虽然韩书仪在朝廷中不显山不露水,只不过挂了一个礼部侍中的虚职,平日里也一向笑脸迎人,可说到底,他毕竟是韩充的亲孙子,韩太后的亲侄子。他不怕拿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命去冒险,却不能拿流夜的江山去冒险。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月光将二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身后,树影摇摆间,竟从方才的空明澄澈变的有几分碜人。又沉默的向前走了几步,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份压抑,蔷薇止住步伐,突然的停下身子。流光被蔷薇的力道一阻,不由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蔷薇深吸一口气,胸部微微起伏,做足了准备工作,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要用尽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她定定的盯着流光,唇瓣微张,却是吐出一句她早己说过无数次的话:“流光,你想要的,我会帮你。”流光心口一跳,竟然莫名的觉得狼狈起来。这个女子的心思太过机敏,哪怕他一点点的犹豫迟疑,她都能感觉得到。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思可能根本一丝一毫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那种狼狈的感觉立时更盛几分,就仿佛一个偷嘴的丈夫,被妻子捉女干在床一般。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想像,流光唇边扯开一丝笑容,柔声说道:“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用得着天天说么?再说你帮我,我不是都看见了?”蔷薇心头一丝苦涩迅速泛过。这话,我是己经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流光,你可曾相信过我?我说过的这么多遍里,你可曾相信过……一次?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抬起眸子露出温柔的笑意,却是一语不发,只跟前流光再次迈动脚步。我所有的肆无忌惮,都以这一年……确切的说,是九个月的寿命为前提,所以流光,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只做,我认为对你有帮助的事情。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前提消失……夜色凉如水,月光清寒,不知广寒宫中寒暑不侵永生不老的嫦娥,可会偶尔,也觉得有些寂寞与寒冷?一路慢慢行到林妃当年曾居住过的含芳苑,眼前的景物与往日并没有太多变化,想来是流夜命人精心打理所至。几个宫监宫娥看到靖王过来,纷纷见了礼,流光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来打扰,然后放开蔷薇的手,似是急不可待般,快步跨入了院中。说起来,这个地方,倒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五岁那年林妃殁了之后,流光在宫中屡出意外,如果不是有经验老道的林妃贴身丫头徐素秋日日夜夜睁大了眼睛护着,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日。后来流夜得知了这种情形,就吵着闹着死活将流光带到了轩光阁与自己一起居住,那时,当真是吃同席卧同榻,就连上个厕所都要一起去,如此的形影不离,让某些个有心人眼睁睁的看着,却硬是找不出一丝机会来动手脚。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自己被送到赤焰为质时为止,回来之后,流夜封他为靖王,又为他在宫外开了府第,将养了一年身体,从第二年开始,他的日子就猛的忙碌起来,朝云各地不断奔波,在京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就更没时间来这座自小生长的院子里看看。这两年自己都在江南忙着江湖帮派叛乱的事情,紧接着又出兵赤焰,掐指一算,竟是己经有近三年不曾踏进这里了。虽然每年母亲忌日都有焚香祭拜,可不知道母妃能不能原谅他如此薄心凉性,竟连这从小与她一同生活的地方都不来看看。伸手抚上院中一株显然有些年月的高大桐树,流光只觉仿佛时光倒流,眼前在在均是当年自己顽皮围着树木不断与宫娥转圈追逐,而母妃在一旁温柔的含笑望着自己的样子。皇家之中,父亲的爱是要给天下人的,落在子嗣身上的本就不多,这微薄的一点点再被子嗣的数量所稀释,真正落在每一个孩子身上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几乎在每一个皇家子弟的心中,父亲都只是远远一个模糊的影子,用来尊敬与崇拜,只有母亲,才是实实在在的。蔷薇一直默默的站在身后陪着流光,既不出声,也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安静的就仿佛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直到流光用力后仰身子,再次转过身面对她的时候,蔷薇才轻声问道:“靖王,林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流光闻言轻轻一笑,拉着蔷薇的手在院中石桌边坐下,用一种回忆时所特有的恍惚声音说道:“母妃啊,是个女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几近恶作剧一样的回答,却让蔷薇突然的噤了声。流光的话,她听懂了。林妃,是个女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就如这个世间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她以丈夫为她的天,以丈夫为她的地,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想往着夫妻相敬,举案齐眉,然后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可是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她完全想不到,她的丈夫和天下其他的丈夫并不相同,她的丈夫,是皇帝,是那个拥有天下,却也被天下所拥有的人。在他的爱情中,没有专一,没有责任,甚至连解释也没有。而权力与阴谋,却在原本应该纯洁的爱情中,相伴始终。当云皇的怜爱荣宠临幸到她的身上时,她欣喜而芬芳的绽放了,而当他的爱情弃她而去时,她就如过了开放时节的花朵一般,寂寞的枯萎凋谢。看到蔷薇微垂下的眸子,流光就知道她懂了,这个女子,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与善体人意,他只需要轻轻的说一句话,她自然就会将后面的意思领悟的深刻而又透彻。伸手指指西厢处的一间房子,语气中是淡淡的漠然:“母妃就殁在那间屋子里,临去世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门的方向,我知道她在等父皇,可是等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等到。”蔷薇默然,对于流光的母妃,她并不能说什么,焰皇楚同也是个薄幸的人,这些年在赤焰的宫中,不知见了多少女子从豆蔻春光到秋草凋残,在无止尽的等待的中一点一滴蹉跎了容颜,衰老了年华。林妃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所能做的,唯有沉默而已。流光望着那房间看了一会儿,面上忽然浮起一种讽刺的笑容:“母妃的病本来很轻的,只要静心养养就能好,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蓦的沉了面色,抿紧唇角,似是那件事情直到今日,仍让他不能释怀。蔷薇安静的坐在石凳上,一声不发,有些事情,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而已,不需要回应,也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当自己是棵树是块石头,只要能让述说的人觉得安全与放心,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果然,沉默了一会儿,流光接下去轻轻说道:“母妃病的时候,很想见父皇,虽然她嘴里不说,可是眼中的企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都会看得到。那个时候父皇己经有了新欢,久己不来这里。我看着母妃病弱的样子很天真的想,只要她看到父皇,病一定会立刻就好起来的。”“我年纪幼小,不能直接去见父皇,所以我拿出了我所有的赏赐,想方设法去求父皇身边当值的大太监,请他想办法将母妃生病的消息透露给父皇,按照我的想法,父皇和母妃毕竟曾经那么恩爱,听到母妃生病的消息,还不立刻就来?”“后来果然传来了父皇要来的消息,那天母妃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好多,一大早就起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父皇,我也开心的要命,以为母妃的病马上就要好了。可是母妃等了又等,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才等来了一个冷冰冰的消息,国事繁忙,父皇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