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刺青(二)差一刻午时,马车辚辚驶出靖王府,立刻有灰色的鸽子冲天而起,飞向京中。午时三刻,马车在大理寺前缓缓停下,韩充早己经门前迎候。流光掀帘下车,歉然说道:“府邸偏远,误了时辰,劳韩阁老久等了。”韩充哈哈一笑迎上前去,拱手说道:“来了便好,人在靖王手中,难道老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看蔷薇己从车中下来,微微动身后京城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将人犯带进去!”“是!”立刻有人恭声应命,上前来一人一边拿了蔷薇,向大理寺走去。大理寺主管刑狱,门禁森严,黑漆的大门森然洞开,犹如一张时刻等待着噬人的口。两个侍卫押着蔷薇走进去的时候,流光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仿佛他们押走的,只不过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他只是看着韩充,面色一片自然,淡声问道:“不知韩阁老打算什么时候讯问这个婢子?”韩充双手向宫城方向遥遥一祝,大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又有天子亲自过问,自然是越快越好,只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有空?”“天子差事,本王自然随时都是有空的,听候韩阁老安排就是。”“既然如此,那老臣就斗胆作主了。按朝云律例,正式审问之前,尚有预审,用以了解大致案情,方便正式审问。老臣打算今日便对犯人进行预审,明日午时,再请靖王大驾光临大理寺,一道正式审问这个婢子。”“好,就依韩阁老安排。”流光的语气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对着韩充微一拱手,淡声说道:“府中出这么大的事情,本王尚需见宫面圣,禀明细情,就先行一步,不叨扰韩阁老了。”“靖王请便。”韩充执礼相送,笑意满脸。蔷薇一进大理寺,便被径直带入了刑讯房。炽烈的炭火冒着呛人的烟气,正中是几架大大的刑架,墙上,屋顶上,到处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一些蔷薇叫的出名字,还有一些,蔷薇叫不出名字。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无不泛着暗褐色的黯芒,不知道己经吮尽了多少人的鲜血。任狱卫将自己的手脚固定在其中的一架刑架上,粗制的麻绳勒的手腕生疼,然而蔷薇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只是抬起头去打量着周围的刑具,然后有些好奇的猜测,这里的东西,自己能用上多少种?皮鞭?这是这里面唯一还会有感觉的东西吧,毕竟这么多年来,恐惧深植心底,只要看见,就会条件反射的肌肉发紧。可是,那也只是看到而已,等到真的打上去,反而无所谓了。至于其他的东西……蔷薇忍不住笑,无非是疼而已。还有什么痛,能比她刚才经历过的那一场,更痛?那些狱卫将她绑到刑架上之后,就都退到一边。蔷薇知道,他们是在等人,等今天的主审官,韩充。刑房很暗,将冬日的暖阳彻底隔绝在外,只有炉火熊熊,将周围一切照射出摇摆的暗影,就如摇摆不定的世事前途。东暖阁内香氛袅袅,气氛却沉闷的吓人。“你们在威胁朕?”云皇面色阴沉,气恼到额上青筋都开始突突跳动。“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听闻京中惊现慕容余孽,想三十年前,先皇雷霆手段,一夜之间尽诛乱臣贼子,末将等愚鲁,竟连慕容家犯下了多么大的滔天罪孽都不知晓,心下实在有愧,再加上末将等均不幸曾在慕容贼子麾下效力,虽然先皇不究,可末将等心下终是惶惶,此次听闻皇上英明神武,竟能将多年前漏网之鱼捉拿归案,末将等心下欣喜之余,也想请皇上大审此案,好让末将等都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慕容贼子到底犯了怎样的罪行,也好彻底反省自身,绝不重蹈覆辙!”东暖阁的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足有十余个,却个个都身披戎装,看位阶,最次的也在中郞将以上。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虽然口中一口一个慕容贼子,可却句句都是挤兑云皇,逼着云皇将当年的案子翻出来重审。跪在后排一个身材甚是粗壮的将军听那白面将军一口一个慕容贼子,身子猛的一动,就要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想当年慕容将军是怎么对他们的,如今将军含冤而死,他们权位在身,就可以这样辱骂将军么?然而身体才刚刚动了一动,就被跪在他身边的一人死死的按住了,还用力的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这粗人听不懂白面将军的那番话,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听不懂。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让这呆子坏了事情。这些人当年都曾在慕容垂麾下效力,有不少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慕容垂提拔士兵从不看家世,只要你有能力,会打仗,他就敢用,用了,就不疑。再加上慕容垂本身也是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在这些人的心中,简直就把他当真正的神一般供着。当年慕容垂出征赤焰的时候,他们都各自在外征战,慕容家出事的时候,也都没能赶回来,这两件事情,不知道己成了他们之中多少人的心病。然而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却突然得知,慕容将军还留有血脉在世,并且己经被皇上派人抓了起来。这个消息就如投石入春水,使他们这些人的心就犹如平波静浪之下猛的被添了一把柴,沸腾翻滚不息。一则欣喜慕容家终究没有绝后,毕竟留下了一支血脉,一则却又在懊悔,怎么没有赶在皇上发现那女孩儿之前发现她,好好的保护起来。虽然还不能确定那女孩儿是真是假,可是看韩充和皇上这么大的阵仗,只怕多半是错不了的了。虽然消息突然,他们却是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一起,想要寻找出一个能将那女孩儿救出来的方法。可是他们都是军人,让他们上战场杀敌可以,可若让他们在这皇城斗争之中寻找一线生机,委实是难于登天。就在此时,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找陆明持问问,当年慕容将军最欣赏最喜欢的,可就是他了。于是一伙子人风风火火的直奔了陆府,可是到了陆府,却吃了个软钉子,守门的府卫无论如何也不许众人进去,说陆将军正奉皇命闭门思过,不得见客。就在他们沮丧到家的时候,那陆府家丁却又仿佛无意似的说了一句:“诸位将军们兵甲在身,杀气太重,还是换换衣裳的好,还有五日就要过年,这大吉大利的日子,恐怕不宜擅动杀伐吧。”说完这句话,那家丁便毫不客气的关上了大门,留下十几个官阶品位都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将军们在门外面面相觑。众人都在无措的时候,那白面将军却低垂了头,仔细思量方才家丁说的话。蓦的,他眼中一亮,忽然明白了陆明持的意思。按照朝云惯例,为了显示朝廷恩惠,每年过年之时都有一次大赦,只要不是谋反,叛逆等需诛九族的大罪,一律罪减一等,从轻发落。此次捉拿蔷薇的事情,本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基本上只控制在靖王府和大理寺两拨人马的范围之内。如果韩充暗中审结此案,将那女孩儿悄悄杀掉,只怕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若是他们将此事闹大,放到台面上来,虽然慕容家当初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毕竟事过三十年,这次被捉的,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未必就没有一条生路。想通此点,那白面将军再不犹豫,对诸将说了,诸将顿时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当下也不迟疑,齐齐奔宫请中请命,这才有了方才一幕。云皇眼中波光闪动,却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他望着地上的将领,心中委实窝火至极。这些人平日里在边疆也算是尽忠职守,朝云国土广大,要不是有他们分边驻守,只怕这三十年来,早不知被人蚕食成什么样子。可偏偏这起子人,居然全是那个慕容垂带出来的兵!如今,只不过为了一个连身份都还没有证实的小女孩,他们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如果将来再出个什么慕容府的孙子曾孙子的,这些人怎么办?是不是要联合起来连他的江山都反了?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冰冷如针刺一般,云皇冷冷问道:“那依各位将军们的意思,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那白面将军听云皇语气不善,知道此间事了,自己只怕从此再与仕途无缘,但还是坚定的说道:“这个女子身为慕容家人,必然对慕容家当年叛国一事有所了解,请皇上召开九卿庭审,当众审理这个案子,好让我们都能看清当年慕容家的狼子野心!”云皇一句不吭,只是紧紧抿着唇,盯着他手下这群忠肝义胆的臣子们。可惜,他们忠的不是朝云,也不是他这个皇上,而是早就死了几十年,连尸骨都化完了的慕容垂!一抹冷笑滑过嘴唇:“若是朕不同意呢?”底下众人立时都觉身子一冷,只有那个粗壮将军恍如未觉,抬起头来就想问:凭什么不同意?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慈和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代替他将这句话问了出来:“皇上为什么不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