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因果轮回。于是我看尽了过往来回的路,林林总总,拈花浅笑。从来无声亦无色。三世三生,前世的因,今生的果,来世的未知数。我们,前世种下了因,今生修持的果,始终要成为来世的不可预知。凡事有因就有果,谁都不能说哪些事谁做得对,哪些事谁又做错了。如果真的有对错,那这世上便不会有因果。它们像两台立式空调,彼此对立,只是,习惯一台制冷一台制热、是时空乱了,还是人们一生中感受到的只有两季,冬季和夏季。人生有太多需要责怪别人的时候,但是很多事好像责怪了谁也没能让你好过一点。童年时的我,常常就是这样,常常以责怪祖母的方式来让自己解脱犯错的感觉。不能吃巧克力,怪我祖母一直管着我,即使到商店里看见后指着要她买,她也装着没看见。晚上睡觉从不刷牙,后来长蛀牙,还是怪祖母,她的主张,让我大牙只有三颗,口腔问题一直相伴,每每牙痛都会想起那对我的牙病毫无效果的止痛法,仿佛是小时候最讨厌的方法,现在已经不讨厌了,反而年纪越大越有深厚的感情。祖母用拔了刺的仙人掌剖成两半,带汁的那面敷我肿起的右侧面颊。据她说贴在脸上能减轻疼痛,结果贴着睡了一宿,却还是不见效果。但是那个时候她依然坚持每天晚上不让我刷牙,她说我小孩子牙最干净了,所以我在她家里晚上都不刷牙就睡觉了。怪祖母的节约还是怕麻烦?还是为了让我少吞点牙膏泡泡到肚里!不得而知,也许三点都有,只是她不说,我也不问,听之任之,顺从之,毕竟那时候我才只有那么大,不懂得凡事皆知识。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的时候,从来不向祖母提问,因为她总会说,旧时候的女孩不敢向大人问问题,有疑问想都别去想,大人说什么听着就是,不能多话,更不能在大人的对话里插上一嘴,不能在人前大声喧哗,不能发杂音,笑不露齿,除了吃饭,平时不能露大牙……她喜欢用她的祖母教育子孙的语言对我说话,而我之所以能当耳边风,是不具备淑女风范。好在那几点,对我都没有难度,唯独笑不露齿。怪祖母救我一命,为了救我,她年过半百还哭着向医生们求情,据不详消息称当年祖母在医院里哭得声泪俱下,全身瘫软的蹲倒在医生身边,仿佛行起屈膝之礼一样。不过究竟有没有这样失态,我可不能妄自猜测,毕竟她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还在坐月子的母亲交代。临出门时还听到来自一个婴孩哇哇的哭声,抱到医院后便一命呜呼了,这么离奇的死亡,在她想来,母亲肯定不能接受,所以她一定要让医生把我救下来,她是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图了,可我却要因此经历一生的大劫难,历数人间疾苦,遭遇别人无法理解的艰难和困境。本来我可以不受这许多罪,怪她的慈悲心肠和瞒天过海的技术太高超,怪她把人看得太脆弱,假若她如实相告,我母亲也不会难过很久。她还年轻,可以慢慢把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苦淡忘掉。一个残疾小女孩对世间最初的责备,像扔垃圾似的全抛在老人头上,但她感觉不出,因为我外在天使内在魔的天性,那时就已经提炼到家了。彻底理解祖母并把先前的埋怨消除了,大概是少女初成的时候,这是有一段过程的,懵懵懂懂而又不可言说的了解到一些生命衰颓的信息,眼看祖母那些斑白的发丝,冬天藏在腈纶毛线帽子里,蜷缩起脑袋,虚弱的肥胖体态,每天晚上在沙发上坐着看一小会儿连续剧,起来时都会艰难地蹒跚几步,因为她下半身瘫痪过,又一直都有高血压和心脏病,每天吃几顿药片和口服液。她常说,她的命是药保着的。最初明白这句话,让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恶俗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拥有这个生命,应该做点什么来让这位为了照顾我牺牲太多安享晚年时光的老人感到欣慰的事,从来没想到过要帮这位老人做点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连她的生日,直到今天也没确定是几月几日,她是按农历过生日的,她和祖父一样,过生日从来不吃大鱼大肉,也没有请客的习惯,都是很节俭的老人,他们就喜欢在生日那天吃一碗面。炖一锅骨头萝卜汤。后来经过孩子们的劝说,老两口终于在家做起简单的寿宴来,逢年过节一样等着儿孙回来吃,他们都说,你们挣钱不容易,就别花钱买礼物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以上都是老人们对儿女讲话的一贯言语搭配,好像已没有更协调的语言内容来表达老两口对儿女们的感谢了,但是儿女们呢?或许他们也是图个心里安稳吧,所以一定要回家陪二位老人过生日,哪怕回去就坐在沙发里无所事事的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人唠着家常,甚至会因为没听懂他们说什么而答非所问。我当时很想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让我父辈他们用点心在听我祖母说话上,可终于还是没能那样做,因为我知道如果真的有那种勇气敢去关电视,肯定会遭到大人们一致愤怒,而我却只会因为口齿不清不愿解释傻傻的接受这些唇枪舌剑,想想还是算了,我在听着就好了,别让祖母没听众就好了。所以自此以后,我不再因为自己拥有一副残疾的身体责怪过任何人,更没有道理要去责怪我的祖母,因为她也不想这样,她也不想我是个残疾女孩。12岁,虽然那时我已经回父母家三年了,但是常常去祖母那里小住,保姆回老家,家里没人照顾,就外婆祖母家各住几天,等保姆来了,又回父母家。那时候我总是有点毫无定向的感觉,这个感觉伴我走过少女时光。所以才怀念在祖母家度过的无忧无虑平顺安稳的童年。虽然祖母把我管得很严,但是对隔代的感情来说,这样严格的要求,是相当稀少的,祖母只要求我从道德上做个有良知的女子,身体锻炼就不是那么想要我积极配合了。所以我从小对运动健身方面都不是很有心情去做,这要感谢祖母,因为她是这世间最理解我的人。那时我就庆幸,多亏是祖母带大我,不然的话指不定我现在还做着浪费时间的功能训练呢。对我这样的残疾孩子来说,训练身体还不如培养天赋,但是祖母知道,我是不可能进得了学校的。从4岁开始,祖父教我识字,我记忆力很强,对文字很有感觉,任凭多少笔画,说一次就认识了,祖父看我肯学,拆了好多硬纸盒裁剪成四四方方的,用毛笔写上简体字教我认,他的毛笔字写得很棒,隶书楷体都整齐,笔触有力而规矩,可是我没留着几片作纪念。十多岁时想找他再写几个字,却不知为什么,总是说不出这要求,每次想到,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祖母的教导下,我从来不会说出自己一时冲动的需要,而是要在心里反复思量很久才会说出来,但都有无功而返的时候。让祖父写几个毛笔字给我,想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便也作罢了。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不该那样想问题,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是祖父的字啊,怎么可以犹犹豫豫说不出来呢?怪谁?谁都不怪,包括我自己。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段成长的路程。谁都没有资格责怪别人,更没有责怪自己的救命恩人的道理,何况这个救我的人,还是我的祖母。我自己的性格,与祖母无关,与别人无关,只与本人生命有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