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傍晚,路旁的灯火还没有燃起来。街上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路上尽是水和泥。空气寒冷。一个希望鼓舞着在僻静的街上走得很吃力的行人——那就是温暖、明亮的家。——巴金《家》第一章第四段。家已经很老了,家里的陈设也已经很旧了,但是它们永远不服老。你永远不知道它们在以怎样的不可一世为年轻逞强,也永远不知道一个家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完全不留旧物。就算你时来运转工作出色赚了一大笔,在市中心买了一套黄金地段的新房,但你的新衣橱里还是会有一些旧衣裤,新客厅里还是有一些不可能丢掉的旧摆设,新鞋柜里还是会装满你穿过的旧鞋。新书架也是旧书多于新书。而这些旧物,有可能足足一货车。无论怎样的除旧布新,也总有一些旧东西,是你留恋不舍得遗弃的,常常在电视和电影里看到很多漂亮得有点假的家,虽然知道那是虚设的镜头,但还是会叹服摄影师的巧妙与取景功夫,就算镜头里的家有真实的凌乱和邋遢,也是具有艺术性的平面景色,它始终那么贴近家的样子,而又高于家的样子。我们都不大喜欢住在太新或太旧的房子里,太新的油漆味太重,甲醛超标,这些常识都不是什么要领,新家是很好,只要你想住,甲醛也不在顾及之下。正是因为房子装修好以后,晾了好久才敢进去仔细观赏一遍,你从这间走到那间,仿佛那已不是你家的样子,毕竟你还没有赋予它生命的权力,它的一切内脏,你还没有帮它安置妥当启动开来,它到现在为止还不是一个性能好、体质强壮的家。可是你又深深明白那只是你的一个不动产,你要住进去,才能是完整的家。而住上几年以后你又忽然间觉得它虽然温暖,但是没有新鲜感了,变得非常熟悉,变得风尘仆仆,变得伤痕累累。桌子椅子有了很多擦不干净的凌乱痕迹;衣柜的门也因为轻碰重撞渐渐有了裂口迹象,一些家具死角里有长年累积下来的厚厚尘埃;原本收拾得整齐有序,因为你也有随手一放顺手一丢的习惯,于是东西就此失踪,你再去满屋子翻腾,反复而频繁,等你经过几年的多次大闹天空揭翻整个家的找到了你所遗失掉的,失而复得的东西,回过神来时,发现这个家已经面目可憎,也许那时候你才相信家住久了真的会七零八落,无论怎么整理。就如同年轻人终究会变成老人一样,无论怎么保养。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原来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可是你又慢慢懂得只有老旧的家才可以给你安全感,当你感到疲惫时,蜷缩在乱如狗窝的沙发里,一种莫名的亲切,融掉你半个灵魂。一个人的家,那叫一间房子,是以舒适齐名,两个人的家,那叫一个巢,是以温暖齐名,几个人的家,则才叫家,是以完整齐名。但是一个人的家,有些人的自由是如此的低廉,他们有资本换来一间安静的房子,却换不来心里那份安静,还有心里那份踏实。两个人的家,彼此之间性情相投,容貌相配,经济相当。即使两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也能吵出稳当妥帖的福气来,不怕冬天吵得流汗,就怕夏天沉默的冷。有孩子的家,才是当之无愧的家,若能力许可,完成有一个孩子的心愿,才是修成正果。妻儿老小都安好,无论男人们身在何处,都是一种对于家的信仰,在支持着他们。古往今来不管任何国度,在无信仰的民族里,大家其实都是把信仰移植在对家的爱之上,不管是几个人的家,他们都会以自己不同的方式付出不同的爱。对于他们来说,心里有家,便是修行。家,有你在外漂泊一天后,天,将黑未黑时,和你爱的家人一起做饭共进晚餐那个明灶小厨房和那张小圆桌,家,有你劳累一天后,还是要继续劳作,白天累的是心与脑,晚上,舒缓一下筋骨,劳逸结合,也未为不可,多一点选择,家就多一点想象力和智慧。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性德《长相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