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盛夏

我的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我的衣着非常关注，她始终不喜欢我穿得过于素净，说女娃娃家就是要穿红戴绿才漂亮！所以小时候的我，为了讨喜，一直只着最鲜艳的大红配嫩绿。有一年狗尾巴草的季节，大热天，我去见她的时候，穿了双小小的儿童软塑料凉鞋，淡绿色的，当年才买的，鞋面上的青蛙就已经磨得怪相了，我总是不自觉地左脚敲右脚，把一双好端端的漂亮鞋面弄得很脏，还完全下意识的把点缀在鞋面上的装饰弄得稀烂。平时爱动的孩子都有破坏心理，他们一般只喜欢生拉活扯挖拔扣摔的活动，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喜欢破坏长得可爱的东西，仿佛跟它们有仇似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拼赢了又很快反应过来，东西坏了，不好看了，怎么办？赶紧插回去。但这也太考手艺功夫了，对不齐，脱节了，合不拢，没辙了！始终不依不饶的修理着那些弄糟的东西，最后也始终不见整齐如初。鞋面一只很脏，一只稍微干净点，干净点的那只鞋面上的青蛙没有眼睛。被我用手指头弄掉了。本来不准备弄掉它的，也怪它不牢固，轻轻一拨就下来了。知道不可能把它还原，所以一开始弄下来便扔掉了，这么明智的做法，是经过若干次失败的尝试所得到的经验，只是那时候还很小心的藏着掖着，不敢让大人们发现，发现了，肯定会挨一顿教训。所有小孩都不喜欢严肃的大人，就像大人不喜欢别人的小孩调皮一样，也像如今有些大人看见一群小孩像猴子一样蹦来跳去就头痛是一个道理。都是因为自己心里住着个闹着要吃奶的娃。只是小孩吃奶是可爱的，可大人也凑热闹奶兮兮的就很可恶了，不是吗？我趿拉着一双又脏又烂的淡绿凉鞋，身上却穿一件干干净净的桃红三层洋裙，这条质地不错的裙子是我小时候的夏装里最漂亮的三件之一，每一层裙摆上镶有白色花边，胸口上白绸面彩印一个外国金发公主一样的女孩，所以外婆叫它三节裙。这条裙子我从4岁穿到8岁。5年计划，却只穿了4年。裙摆上被我父亲吸烟时抱我不小心烫了个烟头小洞，可是它却没有滑丝，把洞扩大，只有那一小点。这裙子的绸缎真是经得起时间的烘焙，头一年就被烫了个洞，经过那么几年水深火热的折磨，始终不退它本来的颜色。直到多年以后它的小主人渐渐长大，再也穿不了它。不过只要是红红绿绿，外婆就很喜欢看我穿，其实我自己倒不是很钟情于那两个颜色，尤其10多岁的时候，看了部英国小说，女主人公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她对色彩很有见解，说红色是娼女的专利，绿色是**的娱乐，唯独蓝色，那是淑静的意思。自那时起我也爱上蓝色了。外婆不识字，可以说大字不识，哪知道还有这样研究解释色彩意义的？我也不说给她听，因为我相信，外婆也有她的一套色彩论，她只喜欢看小孩穿的红红绿绿，自己身上却从来没有那些颜色。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最好的，没有人有资格说她不好。外婆从来不穿裙子，即使是大伏天里流再多的汗，顶多穿件齐膀子的短袖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一颗不剩。一条细麻纱长裤从不把小腿露在外面，一双三寸金莲穿着黑色千层底单布鞋，鞋面上也从来不见绣花，纯黑灯芯绒质地，那是我们自己的“国鞋”，但外婆穿出的感觉是沧桑。全身上下色调看上去总是干净而质朴，在这个令人烦躁的季节里，看见外婆的装束，也许真的就能心静自然凉了。所以小时候总是觉得很喜欢过盛夏天气的日子，一到夏天，我就可以去跟外婆生活在一起，因为只有盛夏天气的时候，外婆才洗得了我的衣服，她说；冬天的天气不好，衣服洗了几天才干，怕今天洗了明天又脏了。你也不灵活，我也抱不动你。话面上是这样，其实外婆还是很想我能跟她在一起的，老人一个人很孤独。她也说过；“我跟乔娃子最合得来了，因为她静得下来，喜欢听我的话……”。只是我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想去另一个地方罢了，小时候被父母的自行车送到这又送到那的，无论任何地方都有熟悉的人和事，可是暂住者的感觉是不大好的，尽管我有很深的隔代亲情结。所以最喜欢的季节当然是暑季了，跟外婆住那是最令我欢喜异常的时候，这段时间我可随心所欲吃糖果，外婆从不担心我吃多了，反而鼓励我多吃，我也会毫不伪装的端着糖果盒大嚼特嚼，过瘾极了！小时候夏日里吃过的糖果点心不胜其数，都是在外婆那个魔法糖果盒里找到的，想什么吃的，夜里睡觉前在外婆被窝里跟她一提，第二天再开那个盒子都会有惊喜出现，外婆已经在我还在睡觉时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卖铺，把昨晚的想法变成了现实。所以我说那个盒子是会变魔术的，而外婆便是那个年代最好的魔术师，专为我而变的魔术师。但是糖果吃多了，坏牙是难免的，所以我一上火就经常牙痛，肿得半边脸都歪了。倒霉的是我的身体正好是热性体质，很容易上火，大热天在外婆那里吃了巧克力麦丽素和寿星老人葱油饼，花占饼和烤鱼片、大白兔奶糖和各种口味的水果字母软糖等热量高的零食，到秋季就开始牙根发炎了。当时的我和现在一样，从来都很会吃，虽然牙常常痛得喝水都难受，但是也常常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总也管不住自己的食欲。回到祖母那边，又要清淡一段日子了。车前草折耳根金银花熬水是祖母常常捏着我的鼻子灌的清火汤药。完了还要给我吃一个很甜又有点苦的螺旋糖，说那是打蛔虫的，吃了肚子不长大。其实那时候的小孩一闹肚子疼，老奶奶就会拿这种糖给他吃，我记得小时候狠吃了点这种糖，每次吃它，味道完全一样，除了大甜中伴有一分小苦，便别无他味了。不过螺旋糖的颜色很好看，五彩缤纷的。其实吃螺旋糖打蛔虫，原因是小时候特别爱吃夏天祖母家的盐汁泡菜，外婆家也有，只是做泡菜的方法完全两样。每逢7、8月份的盛夏时节，本地有太多蔬菜可以腌制，我最常见的是泡豇豆，像细小青蛇一样的绿豇豆3至5根一卷，裹得扎实一团腌进土巴坛子里，12小时后便可吃到又香又脆不咸不淡的半熟泡豇豆了。也有青笋和红皮白萝卜，泡的时间也不长，都是不过火的清淡腌菜系，我们叫它洗澡泡菜。萝卜或豇豆切成细末，压干水分和肉末一起炒，是一道下稀饭的绝佳美味，只是祖母从来粗枝大叶惯了，没有外婆那么讲究和细心。外婆把泡菜炒得细致典雅，而祖母却把泡菜拌得香脆可口。那个年代的夏季，那个年代的温情，有幸生活在这两位老人身边，你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尤其在盛夏时节，整个季节换地方多少次，就有多少次的回味。它们在轻轻地划过你的记忆边缘，若想让它们停留，重在回味，这是智慧，也是快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