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群鸽子从眼前飘窗外的空中飞过,接着又折回来,它们的方向感很强,一圈又一圈的绕着一栋高房子的屋顶,让我独自一人望着玻璃窗对面的房子顶上的半截天空看时,总会看见被参差不平的房顶遮了一半的天,和那一群不知谁家放出的14、5只鸽子,它们从不晕眩的在天上飞了一巡又一巡,直到天空渐渐暗黑下去,我从来不养鸽子,那些不认识的人养了,放出来飞时,才显得特别好看。从我记事到现在,每到一个地方住下来,必能看见养鸽子的人家,我不认识他们,也没有和他打过照面,只是很喜欢在特定的时间无言抬头看着一群群鸽子,它们都不孤单,每天都有仿佛逢年过节一样的欢天喜地。让我觉得能观看它们在天上飞,便知道自己还活着了,不够好的活着。记得小时候,跟祖母住一起。一天,祖母买了一只白色的鸽子,她跟我说那是信鸽,炖汤吃了补脑益智。还买了两只会下蛋的灰黑花色的鹌鹑。我那时居然还指着那只信鸽兴高采烈的跟祖母说我要一个人吃那只鸽子,还要把鹌鹑生的蛋一个不留的全吃掉,好一个残忍又自私的小家伙!祖母没有说阻止我的狂妄想法的任何话,她用慈爱的眼神俯视着我说,好,都给你吃吧。过几天,祖母真的把鸽子杀了,给炖好了汤,我也真的把那一锅鸽子全部吃到肚子里。对那一锅鸽子汤,我几次在记忆里搜索,看看有什么美味的印象,却只能用一句“梦见过”来回复自己的寻味。我只记得祖母叫祖父把鸽子杀了,早晨很早,我还在睡,祖父就拿着菜刀将那只白鸽一刀毙命。我从**起来看时,鸽子毛都褪光了,被祖父剖腹的鸽子,内脏已经掏干净了,两脚朝天的躺在簸箕里。鸽子的眼睛鼓鼓的,但却半睁着。吃过午饭,祖母用一只黑色的砂锅在燃气炉上炖了将近一个下午。小时候的我,很喜欢站在炉灶边看炖汤,我想亲眼目睹那一锅汤一直在砂锅里特别浓郁的冒着泡泡,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我只是觉得那锅汤很香,但奇怪的是,很多年以后便完全忘记那锅鸽子汤的味道了,完全没有印象是什么味道,像在半醒半睡的梦中吃过一样。但是那次第一锅鸽子汤吃了以后,一次有亲戚请客,餐厅服务员端上各式菜肴中也有砂锅鸽子汤,我母亲帮我盛了一碗放在面前,让我吃,我用鼻尖去嗅了一下,汤味虽然也很鲜香,却是里面的香叶和花椒。我知道永远也找不到那种祖母鸽子汤味道的感觉了,餐厅里的汤很清,就像洗肉的水,让人喝下去胃里有种怪怪的浅薄感。这时稍拨动一下记忆之弦,便会想到祖母为我炖的鸽子汤,不觉在心里想道;这世道就是这么爱虚荣,既然是难喝的汤,所以才能被包装。盛进华丽的容器里,端上转盘圆桌,仿佛上的不是菜肴,而是一件工艺品,让你饱眼福的,但却不能两全其美把那容器里的汤也炖到股股醇厚,如牛奶般不透明的醇厚。那是祖母炖汤的方式,也折射出她为人处事的方式。后来又吃过几家餐馆里的鸽子汤,虽然炖汤技术在不断改进,但总也离不开高汤浓汤宝之类的,一喝就知道,那不是鸽子汤本身的浓厚。祖母说她什么都会做,就是没钱买。她是很实在的人,也很会花钱。说到这里,不得不小提一下关于80年代最初由单位或政府发给的肉票和粮票,当然也有菜票,那时候年轻父母们一般都是吃食堂,不会自己做,就像今天的上班族一样,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不同的是那时食堂里只认票,不认钱。用铝制饭盒去食堂打饭菜,不用给钱,给两张票就好,一张饭票一张菜票,有半斤的,有三两的。但如果还没有到月底饭票菜票都用完了,那就只有掏钱付款了。那时我和祖父祖母还有小姑吃住在一起,年纪尚幼的我经常听父母和祖母商量我的抚养费问题,每月总有那么一天中的一小会,我父母放下3、40块钱,跟我抱抱亲亲后从祖母家离开回去了,我都能在祖母的动作和语气中感到特别的亲切。她不是为自己刚才向儿子儿媳妇喊穷后成功得到几十块钱而沾沾自喜,而是每次父母走后都特别兴奋的说明天给你买可乐棒棒糖,然后就会听到我嘿嘿的傻笑几声,到了第二天祖母逼用长长的带子把我捆绑在她的背后,年轻时1.64米的祖母身体虽然已经有所萎缩,但跟同龄老人相比还是高个头,她背着我,我脚上穿的鞋在她大腿和小腿之间来回甩动。时隔多年,她想起来跟我说,我都不好意思背你了,你的腿长得。可见我那时已经算同龄孩子中个头偏高体重也不轻的了。但是我祖母还是把我捆绑在她身上,无论她去哪里。我们到了商店,我指着一包红袋子说,我要吃麦丽素,祖母没有理睬我,她径直走到可乐棒棒糖那里,买了一大袋。究竟多少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少于40个。我吃了一两个月之久才把最后一个吃完,那百事可乐味道的、很像呢大衣翡翠纽扣的黄褐色棒棒糖,可乐味儿很浓,但第一次放在嘴里慢慢吮吸的时候又觉得可乐味直刺鼻孔,然后才有随之而来的甜蜜。我不喜欢那味道,可祖母还藏着掖着,用她那只有我才有资格看到的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来提醒我一定要藏着独自享用,以免堂弟妹来玩发现了一抢而空。我没有告诉祖母我不喜欢吃这个糖,我只是随便把糖往抽屉里一放,关上抽屉时不经意间把包装袋的一角卡在抽屉外面,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装着棒棒糖的袋子,我是希望有人去拿的,但是我明白有人真去拿了,回头祖母问我你的糖呢?我又要撒谎说在抽屉里,祖母没有查看抽屉还好,如果没被她拿出我的糖,那她肯定又该教育我;“做人不可以太大方,你有东西给别人吃可以,但是也要他们有东西想着你啊。”那时候我一般不敢拿东西出来分享给堂弟妹们,不管是不是我喜欢的,一律深藏不露,好像一个有秘密的人,同样,堂弟妹他们也从来没有向我展示过他们的零食和玩具,所以祖母是在教给我一些必备的志气课题,这些课题也是我很小就有悟到的真理。其实祖母绝没有要把我变成吝啬鬼的意思,她是想让我懂得有来就有往,没有来就不要往。我们楼上有个小女孩,我比她大一点点,她家外婆常常下楼来串门,有次把她也带来了,一来就叫我姐姐,还把她的玩具搬下来和姐姐我一起玩。有时候也会请我到她们楼上去吃她家外婆做的牛奶冰,我便觉得也应该回敬一点什么了,她再来时我把外婆买给我的金币巧克力拿了几枚给她,还送一个小小的毛绒熊猫给她,那是表姐不玩了的,还很新。后来她要上幼儿园,也回她的父母家了,我们都把彼此淡忘掉。这次祖母一直都非常赞同我的大方。同样是味道,为什么喜欢的始终记不起来?而不喜欢的又永远忘不掉,喜欢的吃得超快,以致后来不能慢慢地体味,不喜欢的又总是在想这东西怎么还有?想要塞给别人,让他们帮着解决困难。丢进垃圾桶倒是个不错的做法,但又觉得太奢侈,这个棒棒糖又没过期又不难吃,就只是不合我的口味而已,干嘛想要丢掉啊?不如自己学着吃一点不合胃口的东西,对于今后的生活一定是有益无害的。这就像我们有太多不那么情愿去做的事,做到后来回头看看,我们曾经逼着自己去应付一些根本没兴趣的事,并且还要让人知道只要肯花一点时间去全程亲力亲为的做好,然后静静等待,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悠然自得了,这还是很适合把一份不在意但又做得不错的事业相对顺利的达观族群,那是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成效,还是会逼着我们认真接受这些原本觉得没意思的成就,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了。虽然有时候,造物弄人,甚至比我们真正想要做的事做得都要出色都要好。我们便常常会觉得被生活捉弄,这便是最好的捉弄了吧?多亏了它爱捉弄我们!我发自内心的认为,捉弄,不应该仅仅是小人拿来折磨傻瓜的工具,还应该是老天爷赠与我们的一本学习智慧的书,这也是一本无字书,是智者见智、只能巧取不能豪夺的正能量生存规则。所以不管是砂锅鸽子汤模糊的美味印象,还是可乐棒棒糖清晰的味觉沦陷,它们在我的生命历程里都曾有着不容忽视的充分记刻,记刻在细琐复杂的肉身组织之中,把一切太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全都吸纳,然后再把喜欢的东西用高标准衡量出它的不足之处,再把不喜欢的东西以低标准观测出令人称赞的长处来,似乎只有这样了,人类才会获得快乐。做人如此,必定大器。但我没有做到过,一直没有人做到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