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天元八年的元日对于中灵域来说，是无比的漫长以及无比的悲怆。这是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一天。但对于其它地域来说，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天。因为，即使对于凡人来说，一天的时间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更别说寿命以百年千年计的修士，在他们看来一天就如沙漠中的一粒砂。可就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粒砂，却是卷起自长安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风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仍处于丝毫未觉风雨已至的状态之中。但总有人要站出来，为天下人遮风挡雨。……玉门关含光苑，庞大的建筑群一眼看不到尽头。陆青山走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之上。与玉门关中的其它修士一般，这段时间他都在城关之中严阵以待，不敢轻易离开。对于剑修来说，更多的感悟与增进来源于游历与战斗，困于一地或者闭关往往会极大地限制他们的剑道进益。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兵魔一族屯兵域外到现在也才三个月时间。三个月时间，算什么？根本称不上耽误。即使是三年对修士而言也只能算是沧海一粟。唯有对陆青山来说，不是这个道理。毕竟，他从十花极境到化神圆满，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是月余。三个月的时间，对他而言已然算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了。“陆少宗。”“陆少宗。”路上偶有修士路过，见到陆青山都是恭敬行礼，眼眸中的敬意做不得假。在三个月前的北河关之役后，他剑宗少宗的身份早已是得到了全体玉门关修士的认可。不论是他所做的事，还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与潜力，都是无可挑剔的。陆青山点头回礼。“陆少宗。”这时，不远处又有一道身影走过。“溪源剑主。”陆青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溪源剑主是剑宗的八境剑修之一，三劫境修士。但陆青山身为六境修士，与他打招呼却是如朋友般随意普通，溪源剑主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默认陆青山的态度。这是因为陆青山的实力虽然还不如他，可作为已经得到了近乎全体剑宗修士承认的少宗，在剑宗之中，单论地位，除了七位峰主外已经是不亚于任何人了。“又是去找你师尊？”溪源剑主笑问道。陆青山正欲搭话，突然是感应到了什么，取出传讯令牌。上面微光闪烁。他神识探入其中，随即脸色一变，与溪源剑主抱歉道：“师尊说几位峰主要在青云宫议事，要我同去旁听，让我迅速赶往青云宫，溪源剑主，我这边就先失陪了。”溪源剑主一怔，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震惊。一是震惊于几位峰主竟然是齐聚青云宫议事，这是许多年未曾见过的事了。毋庸置疑，他们此次所要议论之事，必然干系甚大，牵扯无数。二则是惊讶于这种规格的议事，竟然是把陆青山一个六境剑修给喊上了。这代表着陆青山已经是位列于玉门关修士的最高行列了。可见，北河关之役后，不只是玉门关修士对陆青山的战绩感到骇然，就连七大峰主，也是真正开始正视陆青山。“那你赶紧去吧，莫让剑来峰主久等了。”溪源剑主连忙道。“那就先告辞了。”陆青山应道。其实不只是溪源剑主感到惊讶，就连他自己对于这个消息都感到异常意外。虽然他有预料到以自己表现出来的实力与潜力，会很容易得到看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步登天。总体来说，对于此事，陆青山是感到欣喜的。——只有站在越高的位置，他所能决定以及改变的东西才越多。不过，欣喜也只持续了一瞬。因为陆青山明白一件事，这种数位峰主齐聚的议事，即使数遍整个长安年，都不会超过三次。每次开启都是有关整个人类族群，整个东域的重要大事。这一次，也绝对不会例外。难道是兵魔族那边真有开启第二次道魔之战的迹象？陆青山在心里猜测道。在当前这个关头，除了这件事，他也的确想不到第二件大事了。夏道韫只是紧急传讯给他，让他前往青云宫，并未与他说详细情况。他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毕竟马上就能知道了。……青云宫，云雾寥寥，灵气浓郁。“青山。”当陆青山出现的时候，夏道韫早已是在行宫外了，好似在特地等他，声音清冷地招呼道。“见过师尊，”陆青山连忙是行了一礼，解释道：“含光苑离青云宫有些距离，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域外战场上空间并不稳定，空间乱流遍布，并非稳定之域。在这种地方，传送法阵是无法建立的，所以修士只能是靠遁术赶路，在战场上的调动支援更是如此。而青云宫位于玉门关的正中心，陆青山从含光苑赶来的确需要些许时间。夏道韫眉毛微蹙，微微颔首，“走，进去吧。”陆青山见此，心不由一沉。虽然夏道韫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以他对夏道韫的了解，已然是可以看出夏道韫此时心情十分沉闷。看来真的是出大事了。夏道韫挥了挥手，那缭绕着青云宫的云雾便是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两扇大门敞开。陆青山跟着夏道韫走了进去，进入青云宫议事大殿。议事大殿里，有八张用古木打造的玄椅。陆青山环顾看去，其中五张玄椅之上，已有身影随意而坐，每一个都气度不凡，目光开合之间有难以形容的威压射出。这是剑宗的五位峰主。此时他们五人正小声交流着什么，见夏道韫进来，纷纷点头用眼神示意。随后，他们将目光放到了陆青山身上，细细打量着。对于这个由青云剑仙所定，并在最近这段时间声名鹊起，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剑宗宗主的少宗，即使是他们这等人物，心中也同样是存着几分好奇。“道韫，青山，来了就入座吧。”在最中心的玄椅之上，相貌清雅的青衫男子开口道。能这般称呼夏道韫的人，剑宗之中唯有宗主青云剑仙谢青云。夏道韫没有废话，在倒二的位置坐下。陆青山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最末的位席。眼下，大殿中八张座位，便是坐了七人，只有一个位置是空的。陆青山目光一扫，立即是明白空的那个位置应当是浩然峰主的。“诸位，今日喊你们来，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即使是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需要各位一起想想办法。”谢青云的声音恢弘但温和，他一开口，整个大殿顿时寂静。青云剑仙挥了挥手，有云雾涌出，在大殿中心生成了一张人域缩略图。其中有七块形状各不相同的庞大大陆块，由茫茫大海所隔开。东南西北四块大陆呈包围之势，将最中心的三块大陆围住。那是中灵、中天以及中武三域。谢青云盯着云雾图，最后是伸手一点，点在了代表中灵域的那块云团之上，开口道：“浣灵宗为魔族所掌控，里应外合，已经是于昨夜拿下龙城关。他们更是在同一时间双线作战，对中灵域内所有跨域传送法阵发动袭击，意图将中灵域与其他六域隔绝，然后任由他们慢慢蚕食。”“浣灵宗为魔族掌控？龙城关已经陷落？”在场人的目光只是在那张云图上一扫，然后便是在青云剑仙的话语之下猛地抬头，眼瞳骤缩。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之色，陆青山也同样如此。“中灵域对垒的是心魔族，心魔一族的手段无人可知。即使青山去深渊走了一趟，得到的消息都说同为圣魔族的兵魔，一样不知晓心魔一族的血脉神通。”“心魔一族之神秘可想而知。”“毫无疑问，之所以会出现浣灵宗为魔族所控，如此长时间下来我们却丝毫未察的情况，便是心魔一族这隐藏至深的血脉神通作祟。”老宗主缓缓道，已经精准判断出了浣灵宗之变的原因所在。“人族七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谓是唇亡齿寒。”剑宗当前谢青云之下的第一人，沧海峰主余沧海已然是正襟危坐，沉声道：“若是真让心魔一族拿下中灵域，我们人族失去七分之一的地盘不说，这等于是在我们的腹部扎下了一根钉子。”“到时，我们既要担心前方的敌人，也要防备后方来自中灵域的魔族，会陷入首尾难顾的境地之中。”万古峰主，剑宗第三人宁风尘同样是正色肃然道：“中灵域必须守住，龙城关也必须夺回来。”谢青云不置可否，眯起眼望向云图，沉默不语。“魔族实力胜过我们，没了龙城关，意味着我们就得与之正面对战，再没有半点外力可借助。”夏道韫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头的震惊，开口道：“所以，要想守下中灵域，其它六域必须尽快派出人手支援，而且……”她顿了顿，咬牙道：“而且至少得有一位其它六大关的镇域修士出手。”所谓镇域修士，那就是六大城关的掌权之人。在玉门关，镇域修士便是青云剑仙。这种修士，整个人域也只有七位，加上天河城的天河剑仙楚牧神，那便是八位。当然，现在只剩七位了。因为中灵域龙城关的镇域修士青龙主宰已经是坐实魔族身份了。“镇域修士的存在以及道祖所设护城神阵，是我们得以镇压魔族的两大底牌，二者缺一不可。”“若是哪位镇域修士前往中灵域支援，那他所在域的魔族得到此消息，必然会趁虚而入，也就成了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真能把西墙补上还好说，怕的就是到时西墙没补上，东墙还塌了。”无鞘峰主薛无鞘面无表情地轻声道。“龙城关已经不在，明月阵更是落于魔族之手，我们就算能将魔族赶出中灵域，也很难夺回龙城关。”横秋峰主古秋低头看着那张云图说道。人族实力弱于魔族许多，可凭借龙城关以及明月阵，却能让魔族两万年不得破城而入。如今，由实力更强的魔族掌控龙城关，人族想要从魔族手里夺回龙城关，难度不言而喻。“若是夺不回龙城关，魔族便可以龙城关为桥头堡，把我们拖入拉锯战中，不停消耗我们力量，让我们顾此失彼。”古秋收起放在云图上的目光，缓缓道：“反而正如心魔一族此时所做，破坏跨域传送法阵，将中灵域变为‘孤岛’，是个不错的应对措施。”“魔族想让中灵域变成“孤岛”，让我们人族无法支援中灵域。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顺水推舟，将中灵域从我们人族疆域上剥离开来。”古秋手指轻轻一点，一道细碎的剑气便是射出，将代表中灵域的那块云团切割而开，“这样，心魔族即使拿下了中灵域，没有跨域传送法阵，也同样无法大规模进攻其它六域。”“而且，中灵域也绝对够心魔一族消化许久，甚至是吃撑，让他们无心再冒着大风险跨越茫茫汪洋，威胁到其它六域，影响战局。”“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确保心魔一族没有再搭建隐藏的跨域传送法阵于我们六域……这点也不难解决，只要让齐补天动用天机镜检查一番六域就行了。”“什么都想要，往往会什么都得不到。”“人族作为弱势方，就必须更有魄力一些。”“相比支援中灵域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以及大概率带来的不好后果，断尾求存，及时止损，应当来得更为明智以及正确。”在场的人都是沉默，眼神闪烁，似在想什么。陆青山的心则是一寒，不自觉蹙起眉头。他带着莫名的心思看了一眼夏道韫，见她只是一脸平静，根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这时，古秋突然是手一挥，那道隔绝中灵域云团的剑气已然散去，中灵域回归云图。他笑道：“这应该是其它五域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做出的反应与判断吧。”“是啊，为了一些普通的人族，一些修为不高的修士，为了一场近乎不可能获胜的战争，将本就不足的人手分出一大部分，甚至有可能导致另一域的沦落……如果这么来看，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甚至可以算得上极为冷静的应对。”薛无鞘摇了摇头，笑道。夏道韫开口道：“但是，这样子中灵域的人族，就会被杀害，沦为奴隶，中灵域就会沦落，成为魔土。”其它四位峰主脸上皆露出轻笑，静静看着青云剑仙。青云剑仙点了点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问道：“你们……都没有异议？”“如果道祖还在，他知道我们就这样轻易放弃他拼命守下的人域，怕是要摇头吧，”宁风尘笑说道：“当年先辈们在最艰难的时刻都没放弃过，我们现在更没有理由放弃。”“我们人族不只是高境修士，不只是道宗，那些普通的凡人，修为不高的修士，也是人族的一部分。”余沧海道。“我们人域，更不只天河城与长安城，不只七大雄关，不只六域。”古秋说道。“即使大概率只是无意义之举？”谢青云静静地看着众人，问着不需要问就已然可以知道答案的问题，“即使我们有可能成为孤军？”“我们所做的事，便是最大的意义。”“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可能，那也终究不是零。”夏道韫目光微凝，寒声道：“他人不敢做的事，由我们剑宗来做。”最后，谢青云把目光落在年轻少宗的面庞上，在等待他的想法。陆青山刚刚升起的莫名心思早已散去，蹙起的眉头在这时也已经舒展而开。“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人域。”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