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是月亮

夏道韫从遥远的玉门关离开，一路向北。她的速度太快，快到空间似乎都要变形，空气熊熊燃烧，被带出了两道经久不散火焰。如同凤凰的双翼。剑光不停地闪现，没用多长时间，她就已经跨越过一州，然后继续向北。她要越过千万里，去到那座屹立于天河海之畔的城池。如果不能改变故事的结局，至少是要去见证它。所幸，她还有时间。……天河海。海浪奔涌，发出阵阵轰鸣之声。作为界海，它分隔开两界，海的一边是苍穹天，另一边则是深渊。在之前长达一年的时间中，这片海域上的战争从未平息过。然而七天前，这个两界最激烈战场，却是诡异地陷入了平静之中。只不过，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心中都清楚，这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场足以决定两界无数生灵命运的毁灭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天河城外万里之地，魔气翻滚，厚重的魔云铺天盖地，可清晰见到无数道凶残的魔影，以及无数道凶戾的目光投来。虽然凶戾，却是无边的寂静。所有的魔修，都没有动作，静静地悬立在天地间，在等待着什么。等的是罗睺。魔族历史上第一位魔圣。时间在缓慢地流逝着。于是日出东方。霞光万丈。魔云终于散去。天地之间，天河之畔，阳光恰似一线潮水，由东向西缓缓蔓延过来，带来无限光明。天河城的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所有的天河修士，此刻都在此处，与魔族大军隔海相望，与魔族大军进行同样的等待。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一道修长的背影默然而立。他身着代表剑宗之主的宗主袍，黑色为底的长袍上，绣有金色的苍龙，在霞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张牙舞爪，好似要活过来。“真是让你们久等了。”当日光彻底覆盖这座屹立了两万年不倒的天河城时，一股让人难以呼吸的魔威，从天而降，如日光一般，将整座天河城彻底笼罩。在这股魔威之下，就连巨阙武帝这等尊号境修士，都感到了心灵震颤。而城墙上的无数天河修士，更是失魂落魄，心神恍惚。不是他们意志不坚，只是本能反应终究是难以克服。面对大恐怖的本能反应。“恭迎罗睺圣！”而万里之外的魔族大军，相比天河修士的死寂，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他们爆发出震耳欲聋般的狂热欢呼声。所有的魔修，不论修为境界高低，在此刻都是于天河海之上虚跪下来。在那足以撼动天地的狂热欢呼声中，骤然间，天地起异象。一道粗如山峰的魔气光柱从天而降，就像是一条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魔气涌动间，一个魔影，浮现而出。正是罗睺。罗睺终于现身。如今的罗睺，不再是阿修罗族的丑陋模样，因为到了现在，集齐八大圣魔族血脉的他也不能再算纯粹意义上的阿修罗族了。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不过，那青色的眼睛，倒还是带着几分阿修罗族特征。罗睺头发变得血红，正向后飘扬，像是血色的赤焰在燃烧。他浑身蕴含着一层黑色的魔光，分明位于无边魔气中，那黑色竟也清晰可见。罗睺右手轻挥。刹那间，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这么平息。他站立于魔族大军的最前方，面带笑容地望向天河城。这座城池的建成，耗费了无数年的时间。但是它的毁灭，只需要一个清晨。随后，罗睺再将目光投向陆青山。“仅以一人之力，就能给我魔族带来如此大的威胁，你陆青山倒也算是人杰。”“若非我是比你早生个两万年，恐怕你我两族之结局，还真不好说。”罗睺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在天地中响起。对于陆青山，罗睺给与了最高的评价。但这并不是说罗睺的心胸有多宽广，在他眼里这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指点罢了。在胜利的时候，再小气的人也不会吝啬几句言辞。“今日之结局，依然不好说。”陆青山抬起头，直视魔光中的罗睺，肯定道。罗睺闻言，漠然一笑，“不好说？”“看来你还不清楚魔圣的力量。”罗睺略带讥笑的声音在天地间回**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凶戾之意，旋即，他手掌探出，隔着万里之远，遥遥对着天河城往下一按。“今日，便让你们瞧瞧，何谓魔圣之力！”神威如狱。当罗睺的声音落下时，这方天地陡然生出一股绝不属于人间层次的威压，令人生出无边的恐惧。那翻滚不停的魔气，则是在此刻急剧凝缩，最后竟是化成了一道长矛，闪电般划过天际，将沿途的空间尽数割裂，最后径直轰在了那由夏祖一手构建而成的祖阵之上。那庇护了人族两万年的天河祖阵，那被人族视为最大底牌的天河祖阵，在这道魔气长矛下，泛起强烈的灵光，想要如之前一样守护人族。可是这一次，它失败了。琉璃一般的阵法光罩上先是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然后就是水到渠成一般地瞬间崩碎，灵光四散，洒落满城。望着祖阵的破碎，所有人都呆住了。罗睺仅仅只是随意的出手，祖阵便是这般崩溃……天河修士们目光茫然游移，所见到的，都是同样的绝望之色与麻木。就算他们在此之前再怎么高看魔圣的力量，可如今真正面对魔圣之时，只会发现，自己依然还是低估了魔圣的力量。魔圣的力量，居然是恐怖到了这种地步。在这般实力面前，似乎不论是如何庞大的数量，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他们不由面露悲意。在这种力量之前，就算是九劫剑仙，也不会有任何反抗余地吧？罗睺刚刚现身，还未真正出手，便震慑住了所有人。“看你的了。”天河城城头，齐补天苍老的声音响起，面对罗睺这等足以摧毁人心的手段，他的脸色上竟看不出半点异常。即使到了这种时候，齐补天对陆青山依然有着不符常理的信心。他的这种信心，也让几乎已经彻底绝望的天河修士们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希冀，将目光投向那道从始至终修长挺拔的身影。那位年轻宗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下一刻，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陆青山便是迈出一步。虚空涟漪**漾。他的身形凭空消失不见。再出现时，陆青山已经是在城外，遥遥而上，带着人族最后的希望，破入天穹。……有一人离城而去，有一人乘剑入城。一抹剑光，于此时坠入天河城。一袭青衣飘然落地，落在天河城头。终于在决战前赶到。那是一个女子，有着与那年轻宗主相似的白发，以及白发也难掩半分的倾城倾国。她的背后，负着一只雕刻精美的紫檀剑匣。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岁，深知剑宗传统的天河城老修士们，看见那一只剑匣，身子都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剑宗的紫檀剑匣。凡死战才出的紫檀剑匣。一旦背上了紫檀剑匣，便意味着接下来将是最为艰难但也是决心最为坚定的死战。剑匣中，装的不是负匣者的剑，而会是同伴的剑。当年剑宗出征中灵，人人背紫檀剑匣。那一次，陆青山最终带着装着半个剑宗的紫檀剑匣回到了剑宗。剑匣依旧。这一次的结局又当如何？女子摘下身后的剑匣，然后缓缓抬头，望向前方那道正遥遥而上的修长身影，眼神无比坚毅。她将大夏万年之家底挥霍一空，走过半个苍穹天，终于赶到此处，只为见证这个故事的结局。如果故事的结局是美好的，她就与他一起庆祝。如果故事的结局不如人意，她便会亲手收回他的剑，说到做到。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子的目光，陆青山突然转头回望，对她笑了笑，然后，不再有半点迟疑，更不会有畏惧与退缩，又是一步跨出，出现在了罗睺身前不远处。天河城外，两军之间。两人，隔空对峙。……所以，《九天》的剧情策划还真是十分老套啊。作为游戏第一个资料片“尸傀之乱”终极BOSS的罗睺化身，也是最终的BOSS。最初的敌人同时也是最终的敌人，多“老套”的设定啊！分明即将迎来最为艰险的一战，陆青山却莫名思绪飘飞，这般想道。……“你，要挑战本圣吗？”罗睺率先打破对峙，开口问道。“挑战？”陆青山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对这位魔族有史以来第一人说了第二句话，“不，我会宰了你。”“哈哈，就凭你？”罗睺反倒是笑出声来，“圣魔之下，皆为蝼蚁。”嗖！“去死吧。”下一刻，罗睺隔空轰出一拳，凌厉拳罡如一条黑龙般向着陆青山袭去。太快了！明明清楚知道对方会如何攻击，可陆青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更别说躲过这一攻势。他唯有展开剑域，让藏于剑域虚空中的本命剑忘川现形，挡在自己身前，同时施展斗室无尘神通，周身泛起一层微光。忘川是绝对无法被毁灭之剑，能稍稍阻碍罗睺这一拳。当！下一瞬，忘川在罗睺的这一攻势下横飞而出，“黑龙”继续向前，视陆青山的剑域为无物，以最凶猛的姿态砸在了陆青山身上。当即，陆青山只感觉浑身剧痛，砰的一声，就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浑身骨骼在此时都已碎裂，让他没有半分动弹之力，就这么软绵绵地从空中坠落。轰！一路坠落，最后，陆青山径直砸在了天河海上。海面猛然塌陷，激起漫天浪花，陆青山的身形沉入海中，生死不知。“真是可笑，就这等力量，还想当救世主。”罗睺居高临下，语气中有着浓浓的不屑之意。对于自己刚刚的那一拳，他有着十足的自信，估计陆青山此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人族第一人又怎样，九劫剑仙又怎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亦如蝼蚁一般孱弱。解决了陆青山，剩下的天河修士，更是不值一提，他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杀几千几万。甚至看着那一张张泛着恐惧与绝望的面庞，都有些懒得动手，变得意兴阑珊起来。曾经看来相当棘手的东西，如今却简单地让他提不起兴致。大局已定！……幽暗的天河海深处。陆青山漂浮在海水中。罗睺的自信并非凭空而生，那一拳之下，陆青山受了极重的伤。阿修罗族本就是极致力量之族，成就魔圣的罗睺更是拥有碾压一切的力量，一拳就将陆青山轰落。但陆青山眼中的战意却没有半点衰减。被人打飞又如何，再爬起来就是了。身负重伤又如何，恢复就是了。“古乙乙！”陆青山喊道。一缕蓝光闪烁，忘川之剑出现在陆青山的身侧，无穷的生灵之力从剑身中生生不息的涌出，流遍陆青山的身躯。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经脉，在此刻都得到了治愈。陆青山微微一笑。这一战，他可不是来送死的，有所准备。忘川的碧落之剑，具备强大的治愈力，只是若想施展，首先是要汲取生灵之力。但在定海之后，忘川拥有了整片天河海的力量作为支持。至此之后，碧落之剑的施展，就不再需要汲取生灵之力。不但不需要，而且效果远胜以前并且源源不断。如今，治愈陆青山当下这般严重的伤势，所消耗的力量对于天河海而言，甚至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换而言之，在天河海的陆青山，几乎是不死不灭的。……“你们还要继续反抗吗？”罗睺声音无比冷漠，看向天河城。巨阙武帝面色刹那苍白：“前所未有的九劫剑仙，甚至未是魔圣的一合之敌，果然是十死无生吗？”在恐怖的威压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心如死灰。“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投降，从此以后为我魔族之仆，为魔族而战。”罗睺继续说道。天河修士们脸色一变。有些东西，是要比性命重要的。比如自由，比如尊严……“诸位，可有人愿随我赴死？”巨阙武帝脸色数变，忽然大笑起来。难不成没了陆青山，他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吗？纵使燃尽而死，也好过肮脏地残留。在罗睺释放出的足以引起本能地灵魂颤抖的巨大威压下，巨阙武帝神色肃穆，腾空而起，向罗睺发起了蚍蜉撼树般的冲锋！“不知好歹！”罗睺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弹。天地泛起一圈巨大的涟漪，继而是无尽的魔气化成一道龙卷，直接是对着巨阙武帝席卷而去，下一刻就要要将他灭杀。嗖！一道玄黑剑光破水而出，拦腰截断那道魔气龙卷后，一个燕返，向着罗睺的脑袋射去。罗睺虽是轻松写意地一掌拍出就拍开玄黑剑光，但神色还是微变，十分意外，“什么？”平静的海水中，骤起波澜。一个身影从海底跃然而出，如潜龙在渊，飞龙在天，落在了巨阙武帝与罗睺的中间。巨阙武帝猛然顿住身形，睁大双眼看着出现在他前方的身影，不敢置信：“天元剑仙！”只见先前刚刚被罗睺轰落海底，众人以为已经重伤甚至陨落的陆青山再度出现，并且身上没有半点伤势。他周身萦绕着一条条几乎凝聚为实质的剑气，飘**流转。在霞光照耀下，这些剑气熠熠生辉，显得陆青山犹如一尊谪仙，气势之雄壮，气象之瑰丽，举世罕见。位于天河城墙中的修士，看到这一幕后，先是震惊，然后难以自制地高声嘶吼出来。“天元剑仙！”陆青山还活着，这场战斗，他们还没输！陆青山的再度出现，让人族跌落到谷底的士气，再度高涨。罗睺也是眼神微沉，冷漠的目光凝聚在那道修长年轻的身影上，“命倒是很硬，但是就这个可不够看。”他放弃巨阙武帝，再度锁定陆青山，又是一拳轰出。这一拳所落向的虚空中出现不断向四周蔓延开来的龟裂缝隙，好像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字面意义上的打破虚空。半圣时，罗睺至多可以拥有九条天龙之力，如今成就魔圣的他，随意的一拳便是具备不知多少条天龙之力。任凭陆青山手段如何多，都不可能弥补这巨大的力量差距。但陆青山却并不这么认为。当！当！当！当！当！当！当！接连七声金铁交击声如雷鸣，七柄道剑依次向前，硬是阻拦罗睺圣的这一拳。即使这样，陆青山最后依然是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待站稳身体时，浑身骨骼都在颤抖，甚至有许多已经碎裂。接连经过七重削弱的一拳，轰在他的身上，依旧恐怖。可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陆青山身上的伤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伤口愈合，血肉再生，碎掉的骨骼重新凝结。不过是顷刻之间，陆青山就回复到了一开始的状态，好似刚刚的受伤从未发生过。罗睺脸上的讥讽之意顿时僵住。“你杀不死我的。”陆青山笑道。“天河海之力？！”罗睺僵住的脸很快恢复常态。魔圣何等毒辣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陆青山如今异常的源头，“原来你的底牌是这。”“虽然很让我意外，但是我若直接将你灭杀，你还能复活吗？”罗睺所言，正是陆青山如今“不死不灭”的唯一缺陷。只有不死，他才能不灭。“我刚刚那一拳，不过是五分力。”他的冷笑传开，落入陆青山的耳中。这并非大话——至今为止，罗睺的出手都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拳轰出，别说是施展战法与手段，甚至是连脚步都没动过。“而且，凭借这个顶多是让你在面对我时有几分自保之力，想战胜我，这可远不够。”罗睺笑眯眯地看着陆青山，似乎将陆青山的手段当做雕虫小技。“集齐七颗龙珠，就可以召唤龙神，如今我集齐七柄道剑，杀一个魔圣也不过分吧。”陆青山轻声道。虽然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但是他并不管这些。七柄本命剑，正在他周身盘旋，如七条游龙。罗睺自然不能明白陆青山这句话的“梗”，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陆青山所表达的意思。然后，他笑了，开心地笑了。“有意思，有意思！”“陆青山，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杀你了。”“加入我们魔族吧！疆土？美女？你要什么，我都可给你，即使是这人域，我也可让你执掌，只要你愿臣服于我，让我种下魔印，如何？”罗睺主意变得很突然。在成圣之前，他的想法还是要陆青山血债血偿，如今却想要陆青山臣服于他。因为就在刚刚，在罗睺以为陆青山已经死于他拳下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情绪，竟不全是得意，反而更多的是意兴阑珊。至强者最怕的是什么？寂寞。对于罗睺来说，成圣之后，寿命无穷，活着，将会成为一件永恒的事情。如此永恒的生命，需要一个伴，亦或者一个对手。罗睺觉得自己如今的一切，未来的成就，总要有一个观众才是。谁有资格当这个观众？自然，唯有陆青山。最不愿意杀天下第二的人，是天下第一。但有个前提。天下第二永远不能有超过天下第一的可能。如果不能保证这点。天下第一也只能“忍痛”杀死天下第二了。所以，罗睺现在就是给了陆青山这样的一个选择。要么当永远的天下第二，要么死。“臣服于你，加入魔族？”陆青山看着罗睺，也笑了。“我的宗门是世间最好的宗门。”不坠青云之志，不斩无名之辈；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心中不平，犹可以酒消之，世间不平，唯剑能消……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宗门。“我的剑是世间最好的剑。”镇魔桃花忘川龙雀天地扶摇列缺。七柄道剑转圜，完美无缺。“我的道侣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陆青山望着夏道韫，微微一笑。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所以，我问你，你凭什么要我臣服于你？”“你最好的宗门，在今日之后便要不复存在，你的剑依然是你的剑，我只信奉自己的力量，对于这些外物不感兴趣，至于道侣……”“我魔族美女无数，都可任你挑选。”“你是人族骄阳，所以你要知道……”“太阳的旁边，不可能只有一颗星辰。”罗睺平静的说道。“不，”陆青山摇了摇头，“她不是星星，她是月亮，光芒盖过群星且仅此一颗。”在声音还未消散之前，一袭黑色鎏金宗主袍的年轻剑仙，在心中重重默念一字，“杀！”下一刻，陆青山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七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