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如鸿毛，命如野草

须臾。陆青山的身形仿佛瞬移，出现在罗睺身前。他的周身，七柄道剑挟带着剑气，恰似七条苍龙，游曳扑咬向前。面对陆青山如此迅猛的攻势，罗睺不为所动，眼中的讥讽意味浓重。似乎这般堪称人间极致的手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雕虫小技，颇为轻视。下一瞬，剑气与光虹一齐吐露而出。“呵！”罗睺伸出手去，在虚空中微微一握。咔吱！乒然一声，向来无往不利的道剑就这么被罗睺握在了手中。他的手掌与锋利的剑刃直接接触，却没有半点伤势。坚不可摧的神兵，在他的手中，仿佛只是孩童玩闹时用的木剑。轰轰轰！与此同时，无数幽黑的魔气从罗睺的身体中涌出，凝聚成一根根黑色的长矛，顺势刺穿陆青山的身体。陆青山身躯顿时失去平衡，倒飞出去，浑身鲜血淋漓。“九劫剑仙？”罗睺嘲弄道，七柄道剑在他的手心中嗡嗡而鸣。这就是魔圣。不单是力量的差距，更是境界的差距。罗睺的手掌握得更紧，似乎是准备直接将陆青山的本命剑捏碎。但是，这一次，即使他是魔圣，也不能如愿，反而是使得自己手心吃痛，下意识微微卸去几分力。嗖嗖嗖！抓住这个机会，七柄道剑挣脱而出，脱离了罗睺手掌的钳制，回到陆青山的身边。“难怪你说它们是世间最好的剑。”罗睺也不忿怒，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评价道。他抬起手掌。手心之处，出现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他因为是想要毁掉陆青山的剑，反而是伤了自己。金黄色的鲜血从中流溢而出。血液化为金液，这是佛门大金刚才有的特征。然而作为至邪魔修的罗睺，在成就魔圣之后，也拥有了与之相同的体征。另一边。脱困的忘川立刻是涌出源源不断的生灵之力，流进陆青山的身体中。他支离破碎的身躯迅速恢复着。立足于天河海上，陆青山只要不死，便是不灭。一招不成，那就换一招。他的招数，还有很多。陆青山眼神从未变过的坚定，他探出一臂，手掌重重向下一按。他的身侧顿时剑气翻滚如沸。剑气在一条一条地生出，如织女手中的针线，巧妙地穿插缠绕，逐渐成形。剑气生灵！但不再是一袖青蛇。而是……而是青龙出水！眼含日月，敕天之命，一条威严尊贵的青龙陡然生于天地之中，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扑向罗睺。所过之处，就似那青龙游水，于天地之中激起道道涟漪，分出南北。罗睺面无表情。他任由那青龙剑气一进再进，直到几乎要砸到他的脸上，他才猛地伸出手去。那只手掌之上，魔光浓郁。浩瀚的魔气，宛如水流一般缠绕附着在其上。就这样，罗睺一手硬生生抓住龙首，另一手握拳，向下砸去，将龙首砸碎。轰然作响。剑气顿时四溅，向着四周爆开。陆青山对于青龙剑气被轰碎无动于衷，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紧随青龙之后，如一枚箭矢飞射而出。镇魔为箭头，笔直刺向罗睺的眉心。罗睺伸出一掌，以掌心抵住“箭头”。剑尖不断奔涌而出的灵气就如同被点燃的爆竹一般，发出连绵不绝的震响。继而一股浩大无穷的冲劲就沿着镇魔的剑身一直传达到陆青山握剑的手掌，再到他的身体。始终不肯松手的陆青山一口鲜血喷出，就这么被这股力量震得再一次砸入海水之中。以陆青山的下坠点为中心，天河海上蓦然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浪花。海面上不见陆青山身影。这一次，罗睺不再是静等陆青山的下一波攻势。既然陆青山不愿臣服，就算他再觉得可惜，也不会再手下留情。他身上滔滔魔气开始涌动，竟然是化作一道数万丈庞大的魔龙，浩浩****，自天际呼啸而过，暴掠而出。魔龙所过之处，一道道黑色的裂纹，蔓延而开。可想而知，这条魔龙究竟是蕴含着多么极致的力量。魔龙向下俯冲，猛地砸向下方的海面。轰！魔龙如水，直接是在天河海面砸出一个“水碗”，碗的边沿是滔天的白色浪花，而碗的中心，则是水位剧烈下降，出现一片巨大的真空地带。碗底，正是陆青山。“我想杀你，天下就无处是你生之地。”依然没有挪动脚步的罗睺淡然道。砰砰砰！下一刻，海水重新合拢，将陆青山与那条魔龙一同淹没。但是，海面下，却不复平静，接连传出数十声急促但沉闷的响声。一条清晰可见的洪流出现在海面之下。海面上，以这条洪流为轴线，海水依次炸开。海水变得浑浊不堪起来。“倒是要看你能躲到何时？”天上，罗睺略显不耐，发出一声冷笑。又是一次砰然巨响。下一刻，陆青山的身体就如白日飞升一般，破水而出，一路向上，消散在云海之中。魔龙紧随其后，扶摇而上，像是正在猎杀猎物的猎人，狰狞残暴。云海之中。陆青山还没有放弃战斗。但是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扭曲，伴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剧烈痛楚。忘川的生灵之力正不断治愈他的伤势，可魔龙也在不断摧毁着他的肉身。治愈与摧毁同时进行，同时发生，每一息都发生不知多少次。“不死不灭”在这时，反倒是成为了痛苦的源头。这种痛苦之下，就算是意志坚定的修行者，怕也会产生求死之心，主动放弃忘川的生灵之力。陆青山目眦欲裂，亦不例外。遭受这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真正明白“痛不欲生”这个词的重量。每当放弃的念头闪过之时，陆青山又忍不住觉得好笑。笑自己虽被称为剑仙，但本质上终归还是个凡人。只是，在这种痛苦之下，他又笑不出来，只是嘴角在抽搐。不止是嘴角，因为疼痛，他浑身都在剧烈抽搐着，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忍耐着痛苦，从无边的天河海中汲取着生灵之力，注入这不知遭受多少次摧毁的残破肉身中。咔吱……咔擦……他所有的骨骼在接连不断地粉碎，然后又接连不断地重组，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这是世间未有过的酷刑。可陆青山还在坚持着，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既无仇恨，也无愤怒，唯有熊熊的火焰。虽身陷地狱般的痛苦中，他心中的火焰却是前所未有的炽热。只要还活着，火焰就不会熄灭。就像是沉默的火山，表面波澜不惊，但内里岩浆在滚动，在沸腾。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火焰从来只怕燃烧得不够热烈，岂会害怕燃尽？哗！明亮炽烈的火焰，不止在陆青山的心中燃烧，也在龙雀上腾起。龙雀，向前，斩下。然后，魔龙枭首。破法！以破法神通艰难破去魔龙的陆青山，重新站稳身子。他双手握剑，剑尖朝下，怒喝一声，往下狠狠一按。于是，他带着剑，剑尖直指罗睺的项上头颅，从天而降。悬在头顶的不只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可以是陆青山之剑。剑尖下坠所过之处，所有的云气瞬间支离破碎，然后被陆青山的气机牵扯着追随剑身，一同刺向罗睺。罗睺嗤笑一声。他五指做钩，双腿凌空一蹬，瞬间跃起。这是他第一次移动身形。也就是说，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雄壮无匹的拳罡从他的右拳中爆发，宛如天龙，撕裂天空，直击那位从天而降的年轻剑仙。陆青山眼睁睁看着罗睺带着拳罡长虹从下而来，也心知肚明这一次碰撞的最终结果，却没有躲避。那就碰碰看吧！那被撕碎牵扯的云气聚集在剑身上，将原本三尺的镇魔延长为一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剑。剑尖，直指下方罗睺。夏道韫隔海观此剑，心中惊叹。陆青山这一剑，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已经是当世剑修之巅峰。想来即使是算上历代，也无有可与之比拟者。即使最后不敌，也依然让她心醉沉迷。……一剑一拳，没有任何回避地撞在了一起。大剑猛然停顿，不再下坠。前方炸出一朵绚烂剑花，然后剑气便是垂落而下，如同暴雨灌顶。然而罗睺只是巍然不动，任由剑气当头泼下，只是这些剑气无一例外都在他肌肤外几寸之地外消弭溃散。他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只是凭借魔圣肉身蕴含的雄浑气机，便是硬扛下了陆青山这一记足以堪称剑修之绝唱的剑招中外泄的所有剑气。不止是剑气破散。罗睺一拳破开剑气，轰在剑尖之上，强劲的力道再一次将陆青山轰飞出去。他并不满足，竟然是徒手在天穹中拽出一条长如枪矛的雷电。这道雷电无比恢弘，向人间散播着无限神威。然后，罗睺对着倒飞出去的陆青山，投出了手中的那根雷电长矛。还未站直身体的陆青山就这么被雷电长矛刺中胸膛。胸口一朵猩红血花绽开，血肉模糊，而后那雷电更是穿过陆青山的身躯，将陆青山钉在了虚空之中。滋滋滋！雷电散发威能，顺势摧毁着陆青山的肉身。“雷兽……”陆青山瞪大眼睛，望向罗睺。罗睺虚空扯出雷电的手法，正是独属于八大圣魔族之一雷兽魔族的血脉天赋。此刻，罗睺体内血气如汪洋肆意，手中再次出现一道雷电长矛。他居高临下，低头望着陆青山，眼神近乎怜悯，“有何意义？”一次次地进攻，再一次次地重伤，这样不断循环，却不能带给他哪怕半点的威胁。所以，这样的坚持，究竟有何意义？他意态萧索。眼前的陆青山虽然能给他带来些许惊讶，但与他相比，还是逊色太多，就算手段迭出，到底是中看不中用。这一战，对他而言从始至终都是碾压，谈不上半点刺激。或许，在到达这等境界后，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已经是种奢望了吧，罗睺不由感慨。……陆青山的脸色有些苍白，抬起头，看着罗睺所站位置。他眉心紫金光彩萦绕流转，一朵紫金莲花正熠熠生辉。缓缓从毛孔中渗出，然后流淌而下的血水，将这朵紫金莲花浸染，更是染红他的衣裳。战斗至今，陆青山一直都毫无反手之力。当然，在魔圣手中，仅仅是能坚持到如今，其实就已经是件相当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了。现在的罗睺，就是绝对的力量，代表的是规则。哪怕陆青山拥有一整片天河海作为后盾，也只能苦苦支撑，而无法做出半点有效的反击。因为天河海只是强大的力量，而非绝对的力量。能与绝对力量抗衡的，也只有绝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