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动过大刑,所以花弄的双腿行动起来多有不便,那些押他的人却恍若未觉地径自拖着他行走,无力的双腿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道血痕,引来台下百姓的齐声唏嘘。洪江听的心慌,连忙朝那几个押送花弄的人示意性的咳了咳,那几人一听洪江提醒了,这才有了几分认真,架起花弄将他合力抬到了断头台前。然而即使是抬过去的,花弄也是在落地之后趴在地上停留了许久,才积攒了几分力气让自己跪了起来。他端端正正地跪着,似是在进行着某种虔诚的仪式。往日油光水滑的乌发在受了几日罪之后全都纠结成一团乱糟糟地搭在他头上,多少遮住了他满是伤痕的容颜。台下的百姓看不见他的面容便拼了命地往前挤着想要看个究竟,花弄听到了他们的嘈杂声,便抬起头,抬眸看向台下。恰巧这时一阵暖风吹过,将他脏乱的头发掀起了一角,于是那纵横交错着鞭痕的脸便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似是被那张恐怖之极的脸吓了一跳,原本嘈杂的环境顿时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像是空气被抽成了真空。花弄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忽地就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是的,开心!那才是人间该有的表情啊!真实,不做作,不虚情假意,不好色流气,他们是最淳朴的百姓,有着人世间最真诚的表情,能在离世之前看到那样的真情实意,他怎能不开心?在易醉轩里数年,他每天都要给自己戴上一面连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面具,他八面玲珑地应对着所有恩客,将他们伺候的好好的,他大笑着饮下最美的琼浆,大胆地展示着自己的柔媚,甚至放肆地尽情放纵,久而久之,连他都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还好,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多人提醒着自己,他也有过真实的快乐的人生。他想起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那个时候他有疼他爱他的爹娘,有整日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一样的墨儿,还有和蔼的管家大叔,调皮的邻居小胖,幼年一柜子的木偶玩具……所有那些已经埋葬了数年的回忆在这一刻全都齐齐涌入了脑海之中,每个画面都那么清晰,像是一切都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花弄沉浸在那回忆之中,嘴角的笑容勾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罢了,既然有过这么美好的时光,那他这个时候死去,还有什么遗憾呢?午时,到!洪江在远远的亭子里念着例行的公文,上面细数着花弄的所有罪状,到最后他甩出一块斩首令牌,高声落下两个字:“行刑!”“噗——!”洪江话音刚落,刽子手就抓起身边的酒壶饮下了一口烈酒。那烈酒在他口中来回翻滚了几次后被他尽数吐在了斩刀之上,本就锃亮的斩刀在酒液的侵润下寒光更盛。其实并不是多么炽烈的阳光,可是那暖融的光线却在铺洒到斩刀刀面上后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整个刑场之上的人都被那道突如其来的刺眼亮光激的闭上了双眼,没人敢睁眼去看,生怕那道亮光是地狱里前来索魂的黑白无常,他们只要看到,自己的魂魄也会被跟着索去。好在那亮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刹过后场上恢复了正常,刽子手也眨了眨眼睛将瞳孔里剩余的黑色光点甩干净。他并没有在意这个很小很正常的插曲,只挥着斩刀比了比方位,便在洪江的催促声中,一刀落了下去。“咕咚”一声人头落地的声音,有鲜血从花弄断开的脖颈里呼啸喷出引来台下众人的惊喊,而那已没了头的尸体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仿佛是得到了此生最大的满足。帝京风云人物之一的易醉轩花魁,花弄,就这样,死去了!******“不——!”苏秦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天已经擦黑,离花弄被斩首的午时时间,已过去了大半天。她愣愣地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想着刚才那个让她从昏迷中惊醒过来的噩梦,一滴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滴落了下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方才在梦里关于花弄被斩首的场面——他还是那日那身血衣,整个人都脏脏乱乱的像是一个落魄的乞丐,他硬挺的头颅在挣扎了几番之后还是被刽子手摁在了斩头台上,然后刽子手举着斩刀手起刀落,花弄便落了一个人首分离的结局。花弄……苏秦的心脏一疼,眼眶里的泪顿时更加汹涌。她明白外面的天已漆黑花弄必定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她不会让自己去做奢望的幻想,幻想着花弄其实还活着,那样其实比认为他死了更痛。可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认认真真想结交的一个朋友,就这样突兀地离开了人世她再也见不到,她怎能不伤悲?就像幼年时一起玩耍的好朋友,明知道她们被领养走于她们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可是心里还是会很难受,因为这辈子都有可能不会再见。现在的花弄也是,苏秦明知道以花弄的处境其实还不如就此死去,但一想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没了……苏秦擦了擦眼里的泪,平复了很久才将起伏不定的情绪慢慢抚平。转身,她看了眼洛意沉。对方依然还在昏迷之中,只不过呼吸有些喘急,连带着白皙的俊颜都有些潮红。这个样子的洛意沉让苏秦一惊,连忙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果然,她的手心不出意外地触到了滚烫的温度。洛意沉发热了!也就是说那金疮药并没有起到它该起的效果,又或者是洛意沉伤的实在是太严重了,就连鬼谷子独创的疗伤圣药都压不住那伤口的气势汹汹。那现在怎么办?她身上关于这方面的药并不是很多,现在外面又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去哪里找草药来给洛意沉服下?难不成,现在带着他回二王府?她的体力倒是已恢复的差不多,如果施展轻功的话,回到二王府应该不算问题,但是谁敢保证,外面没有银质面具的人埋伏在山下?这样的赌苏秦不敢下注,近三天来的处境让她吃够了苦她丝毫不敢再拿性命开玩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留在这山洞之中,至于洛意沉的高烧……看来只能用土法子了!苏秦起身将白日里捡来的树枝点上了火架起了一个火堆以供取暖,为了避免火光被人看到,她特地将火堆架在了山洞最靠里的地方,那里有个拐角隔出了单独的一小片区域,火堆点在哪里,既可以挡住火光的光芒,又可以安安稳稳地取暖。点上火之后,苏秦便上前将洛意沉的衣物一一剥除了下来。他高热的情况下极易发冷,苏秦才脱了一件外袍,他就迷迷糊糊地喊起冷来。她也不管,径自脱着剩余的衣物,等那昂藏矫健的结实躯干就剩下一件遮羞的亵裤了她才停下,转身端过盛有凉水的铜盆给他擦拭起身体来。就这样不断地擦拭不断地换水,苏秦忙的忙头大汗洛意沉的呓语却渐渐少了下去。耳边听着那不断从他薄唇里逸出的“苏儿”终于渐渐没了后续,苏秦再一探他的体温,才松了口气将擦拭用的布条随手扔在了铜盆里。终于降下温去了!既然降了温那就不能再这么晾着洛意沉,苏秦累的手指都不想动,却不得不再起身替他将脱下的衣物一件件再穿回去。洛意沉高热退了之后也有了一点意识,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一直忙碌着,并且那个人身上有着他最熟悉的清香,他心里一暖,翻了个身便将那散发着清淡香气的人儿拥入了怀中。“苏儿……”他半昏半迷的意识里已完全忘记了苏秦对他的恨,他只依凭着自己的意识紧紧拥着那柔若无骨的娇小身躯,头也钻到她肩窝处慢慢蹭着,像是一个极力讨好主人的小狗,“小乖,你好香,让我抱一会儿!”极其熟稔的语气,像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嫌隙!从未有过吗?苏秦一双灵眸的深处尽是冰凉,她侧开脸避开洛意沉的触碰,素手抬起在他背后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在那残留着热意的薄唇向她的唇瓣压过来时,点在了他的穴位上。“苏儿,你……”似是没想到苏秦会点了他的穴位,洛意沉黑眸一张,还未来得及看清微弱火光下苏秦如玉的容颜,便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昏睡了过去。而苏秦在洛意沉昏过去之后并没有急于推开他,依旧还是任他压在自己身上,但是灵眸中的平静无波却昭示着她心底的寒凉,如果洛意沉醒着看到那抹寒凉,便会知道即使自己是和苏秦紧靠在一起,他也挽不回她的心了。早春料峭寒气中的山洞本来因为火堆的燃起而添了几丝温暖,如今却又因为那对男女的存在,而被迫一寸寸寒冷了下去。苏秦就在这森冷之中睁着双眼躺了一夜,等到天刚蒙蒙亮时她才起身,推开了洛意沉,走出了山洞。洛意沉,再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