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场自刎”四个字冲入洛意沉耳蜗时,他差点从宽椅上掉落下来。掌心已经盛满了汗,密密麻麻地粘附于掌心和扶手之间让他几乎握不住那扶手。他不能去看苏秦,生怕多看一眼自己便会再也控制不住那就要冲破桎梏的焦急情绪,可是他没法不听!他听着她和大哥间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听着父皇高深莫测的疑问,听着刚才苏秦被人压制在地时发出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一声高出一声,像是叠加的海浪,一层层向他扑涌而来,几欲将他淹没在一片窒息之中。他想他等不了了!他真的等不了了!若是下一刻苏秦会有危险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带她离开,到时他们是死是活而他的冲动和数年来的算计会不会惹怒父皇他都管不了了,大不了,和苏秦一起赴死!能和最爱的人一同死去,这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短短一刹间洛意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蓄势待发,旁边的燕惊晨眼角似是随意地扫了眼他隐在衣袖下紧攥的双手,嘴角若有似无地一勾,将洛意沉手边的茶盏往前推了推,意味深长地道:“二王爷,这案子看来还得有些时候,不若陪本王喝点茶解解闷如何?这茶水刚刚倒上虽然有点烫手,但若是二王爷静下心来细细品尝静观其变,说不定二王爷会发现什么惊喜!不过若二王爷因为一时的心急而吞了这热茶烫伤了嘴,那到时就是续再多的热茶,可都没有机会再喝了!”他说的别有深意,在场怕是只有洛意沉和苏秦能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果然洛意沉在听了后刷地转过头来直直望向他,他则淡淡一笑,再次将长指虚扶在茶盏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怎么样,二王爷是喜欢慢慢品,还是急急一口饮下?”“这个嘛……”因为燕惊晨明里暗里的暗示,洛意沉的眸光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慢慢松开紧攥的双手,虽然依旧没有看向苏秦的方向,但那黑眸中的紧张焦虑却正在慢慢退却,转而换上了沉着冷静。他轻轻掀开了茶盖拂过那一缕缕盎然的绿踪,茶香四溢中,他笑着抬眸看向燕惊晨道:“品茶,自然要慢慢地品才能品出其中的绝妙来不是吗?燕王爷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本王其实那北疆野蛮之民,除了牛嚼牡丹再就什么都不会,论茶道,本王自认比燕王爷还要精出不少的!”“既然二王爷深知其中的奥妙之处……”燕惊晨妩媚的双眸一深,举起自己的茶盏朝洛意沉晃了一晃:“那本王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们还得看着人查账,时间漫长的很,还望二王爷,记住不要牛嚼牡丹!”“自然!”洛意沉说出这两个字时,面上已是一派轻松。是啊,他应该相信苏秦的!她既然能大胆地亲自走到父皇面前告了这御状,就说明她一定是有备而来什么意外都算计好了,绝对不会出现什么计划外的问题。刚才也是他过于紧张才失了态,幸亏燕惊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不然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酿成大错了!好险!每次只要遇到苏秦有问题他就会失了水准慌了手脚,可他有什么办法,谁让她是他的软肋,是他最脆弱的弱点,连他自己都戒不掉!******那厢苏秦安静地听完燕惊晨对洛意沉的暗示,在听到洛意沉“清醒”过来之后她也跟着大松了一口气。而旁边的洛秋实显然并不知道刚才正有一出戏在这安静的御书房内上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奸计得逞后的狂妄得意,他要趁着这短暂的胜利,将苏秦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中。身形一转退回到那几个装着账册的檀木箱子跟前,洛秋实长指一伸指着那满箱的账册对洛清图道:“父皇,既然秦统领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罪名,那儿臣愿意配合他的提议,查对京畿库存银!但儿臣也有个不情之请!”他顿了一顿,扫过苏秦的眼神有浓浓的阴鸷漏了出来:“如果查账之后发现这账册确实没有问题,秦统领也确实是在诬告儿臣,儿臣还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将秦统领交给儿臣发落!”“你愿意配合查账?”如此磊落光明的要求多少让洛清图有几分惊讶,他略略一沉吟,也没问洛秋实为什么会有将苏秦交由他处置的要求,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实儿有如此要求,那就开库查银!秦统领,这银库开了之后可就是没有回头路了,你可是想好了?”苏秦脸色一白,连带着身子也晃了一晃,她似是惊惶地看了身后那装着账册的箱子一眼,在收回视线的途中又顺带着偷瞄了眼洛秋实的表情,在触到对方嘴角堆积的得意笑容时,她缩了缩,终是有了犹疑:“这……大王爷果真要……公开查银?”“有何不可?”苏秦那胆怯惊惶的样子更加印证了洛秋实心底的某个念头,他傲然地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她,上前伸脚踢了踢她面前的那几本账册,阴恻恻地在她耳边低声道:“秦统领都提出要求了本王岂能不应?那岂不是太拂了秦统领的面子了?不过秦统领……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那库里的存银前个儿本王才领着人对过一遍帐,完全没有问题和账目上完全没有出入分文不少,所以这场仗,本王,赢定了!”“大王爷……”洛秋实实在是靠的太近,那喷在耳周的鼻息让苏秦多少有些不适,她歪着身子尽量地避开了那团热息,低垂着的眸子没有什么颜色地沉静道:“罪臣刚才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但这应承,可是您亲自主动向皇上提出的,所以这帐查完了会出现什么问题……同样,别怪罪臣没提醒大王爷,凡事,都不要想得太美!”她说的露骨,那暗示几乎都要成了明示,洛秋实没想到她刚才还怯懦着这会儿却又能说出如此威胁力十足的话,是以下意识地愣了愣神,怔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苏秦仰头一笑,朗声道:“大王爷等下不就知道了?您可是应下皇上要验库银呢,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吧!”确实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案子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还一点进展都没有,洛清图难免有些不悦。他阴沉着脸朝大理寺卿洪江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去京畿大营公开查银,临末又嘱托了句:“仔细着点,每条账目都对好了,如果是哪里出现了纰漏,朕唯你们是问!”“是,微臣遵旨!”洪江也知道这个使命的重要性,因此也丝毫不敢怠慢,点了几个人征得皇帝点头后,便冒着大雨查银去了!******因为查的只是苏秦所提供账册的那段时间,所以洪江等人并没有去太久,只对了一下库中的提款记录再对一遍现存银两的数目,发现和大皇子所提供的账册记录不差毫厘后,便又匆匆赶了回来。自然又是一番严谨的申述,洛清图听到最后时将身前的龙案一拍,离手最近的青龙镇纸便被他甩了出去,直冲苏秦而去。那沉甸甸的镇纸带着十足力道撞在苏秦肩胛骨上将她撞倒在地时,洛意沉第一个站起来,一双黑眸再也掩不住焦急与心疼。燕惊晨暗道一声“蠢货”,在皇帝将视线移往他们这边时也急匆匆站了起来,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往前一站,恰好将他身后的洛意沉遮了个严严实实。“父皇,还请息怒!”他低声道。洛意沉这才回神,用力捏了捏掌心,逼着自己沉声跟着道:“儿臣也请父皇息怒!”说完他怕洛清图又发难,赶紧转向苏秦为她铺路道:“秦统领,这京畿库的存银也查完了,证明大哥确实是没有问题的,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罪臣……自然是有的!”这是洛意沉进御书房之后苏秦第一次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向他,只一个对视,她便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了他为她铺的路,接着便毅然转身错开了那抹对视,面向洛清图道:“皇上,罪臣之前斗胆要求查验库银,为的就是大皇子所说的‘没有问题’!只有证明这京畿库的存银确实和大皇子手中的账册毫厘不差了,才能证明大皇子是在作假,他的账册是假的!”“什么?本王的账册是假的?”洛秋实被苏秦气得笑出了声,“秦统领,你闹也闹够了,是不是一定要惹的父皇将你扔出去五马分尸了,你才会学着如何安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说完他便朝门外挥了挥手,示意御林军进来将苏秦拉出去。那为首的小将见洛清图并没有反对洛秋实这个命令,便带人冲了进来,只朝苏秦而去。那虎虎生风的几只大手眼看就要摁在苏秦身上时,人群的中间突然亮出一声“慢着!”,众人一怔,下意识地都停了手望向那发声之人。而那发声之人,也就是最中间的苏秦,就这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站起,再缓缓将身上看似臃肿的外袍,一一解了开来。外袍敞落时,被缝在外袍内里夹层中的数本账册也跟着一一抖落下来,苏秦弯身拾起其中一本,随意一掀那带着浓浓墨香的书页,淡定从容道:“皇上,真正的账册,在这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