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葡萄美酒虽然甜香,色泽却委实浓重,尤其是南宫昀身上锦袍的颜色如此之浅,看上去更是突兀。那跪在一旁的侍女慌张地用衣袖去抹,却是越来越糟,许是一时情急,那宫女手上的绞丝镯子竟勾住了南宫昀的衣襟。只听得裂帛之声,那染了酒渍的锦袍已被撕了不小的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来。这已经算是御前失仪了,南宫昀匆忙立起身来,告了罪离席,想来不是先行回府,便是要往僻静处更衣了。侍女打翻酒壶,虽也是常有的事,但因着刚刚看到李长歌目光中的异色,容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一场看似普通的宴席,竟也让他有了暗流汹涌之感,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来自于不远处那个安然闲坐的少女。与其余诸位公主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同,她坐的甚至很是随意,若不是面孔太过清秀,那架势几乎像是个少年儿郎。容恪在夏国时见惯名门淑女公主翁主,自来到唐国后也曾先后目睹了众位公主的风采,然而四公主李长歌,却绝对是其中的异类。从见第一面起,他已经觉得这少女不简单。之后数面之缘,这种想法便越发根深蒂固。当她对着金玉公主弯弓搭箭时,他曾骑在马上远远看到她眼底的神情,几乎要确定对方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然而,那一箭还是发了出来,甚至还十分危险地穿过了金玉公主的发髻。才见一面就敢举弓相向,容恪于略感困惑之余,却也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虽脂粉淡抹,妆饰素净,但随意在那里一坐,却也像是水墨画上突兀的一笔艳色,而那明艳的最盛处,便藏在那双宝光熠熠的黑眸中。敢于发箭伤人的女子,容恪总觉得,要做她的敌人并不是一件容易吃得消的事。就在他的注视下,李长歌竟翩然起身,连告罪一声都不曾有,便离席而去。霎时间,容恪竟觉得隐约有种冲动,要想起身随她而去,仿佛跟着她的脚步,就能找到心中那种不安的来源。然而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他是这宴席上的客人,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于是,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倩影消失在午后略感炎热的日光中。那样强烈的光芒仿佛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边,让她的身影显得越发纤细,然而那中纤细却又与柔弱不同。并非是风中的杨柳,而是林中的青竹,拔地而起,夺人目光。容恪些微失神,李明月已看在眼里,不由得带了些许怒色。真是中了邪一样,为什么每个人眼睛里都只看得到李长歌?论容貌风度,她究竟是有哪里及不上那个乡下找回来的野丫头了?南宫昀和姬少重如此,连这个到唐国不过区区几日的夏国景侯,竟也是一副难逃这魔咒的样子!李明月这样想着,心中杀意渐起。她隐约觉得,只要世上有李长歌在,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不管是关于皇位,还是关于男人。她这一番心思,李长歌自然是一无所知,她近来要为之费神的事情太多,几乎已将李明月抛诸脑后了。倘若后者知道她的这种想法,恐怕是会更加气得七窍生烟。李长歌匆匆往之前的那间小书房走去,小太监已经引南宫昀往那里更衣去了,毕竟那里人迹罕至,又是女眷绝少涉足之地,用作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再合适不过。而且,那里还有一份预备好的大礼等着他呢!靠近小书房时,李长歌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甚至将脚上的一双绣鞋也脱下来提在了手里。然而还未走到书房左近,肩上却忽然搭了一只手。这一惊非同小可,若不是怕惊动了书房里的人,长歌几乎都要叫出声来了。然而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不错,胆子有进步啊!”是姬少重,长歌狠狠瞪了他一眼,作势要用手中绣鞋打他。姬少重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书房的窗下。长歌微微皱眉,总觉得这样太过冒险。南宫昀也是武功高手,有这样两个人躲在窗下,他难道连呼吸之声都察觉不到?见她脸上的神情微微紧张,姬少重索性贴近她耳畔道:“放心,房中熏香的分量虽不足以让他意乱情迷,但扰乱心神的作用总有,只要你不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过,他是不会发现的。”他唇齿间的气息拂得耳垂有些痒,长歌正待躲闪,却听到房内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动静。紧接着房内便传来南宫昀微带疑惑的声音:“金玉公主?”不需要有过人的耳力,李长歌也已经听出南宫昀的音色虽未变,但气息已经微有紊乱,显然是姬少重弄来的熏香起的作用。她紧张地凝神倾听,却听到另外一个颇为粗重的喘息声,其间夹杂着几声嘤咛。“公主……阖宫上下都在找您……”南宫昀显然还没有失去理智,或者说,他还没有察觉到眼下的情况有多危险。衣料摩擦的声音,重物堕地的动静,紧接着便是瓷器被摔得粉碎的声音。“金玉公主,请自重!”南宫昀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已经带了警惕和困惑。那一瞬间,长歌的心简直就要提到嗓子眼来了。他察觉了,甚至已经从短暂的迷茫中清醒过来了,那么,如果他在下一刻夺路而逃,精心安排的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姬少重拍拍她因紧张而显得僵硬的肩膀:“放心,那位金玉公主缠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长歌愣了一下,却忽然回肘顶了一下他的胸口,语声不由自主地放粗了少许:“是啊,你亲身体验过!”姬少重待要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屋子里响动再起,这次动静大了许多。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且离窗口越来越近!几乎是下一个瞬间,窗棂爆裂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