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赶到青神,找到永兴客栈,已晚了一步,关敬业一群人已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据店伙说,姓关的朋友众多,往来不绝,到底是些什么人,无法知悉。至于那些人的去向,店伙只听其中一位只有一条右臂的狞恶老人说,要离开城镇以免引人注意,晚上到石牛山聚会云云。秋华向店伙打听石牛山在何处,所有的店伙皆一问三不知,最后在一位客人口中,方知石牛山在嘉定州,在城北二十余里,也叫做云头山,最近官道旁一座不太著名的小山,在官道的西面三里左右,很好找。已经是日薄崦嵫的时光,但秋华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石牛山,找关敬业和独臂老人,抢救黑煞女魅。他却不知,店伙的话,以及客人所提供的消息,都是志在图他的人,所精心布下的圈套,指引他前往石牛山送死,他一无所知地奔向石牛山。在城门将闭前片刻,他踏着重重暮色向南赶。前一个时辰,他急驰了四十里,晚餐未入肚,滴水未沾唇。心中如火烙,感到口干舌燥,五内如焚般。天色不早,月亮爬上了东面的山峰。他想,该找地方找吃食了。前面出现了灯火。走近时发觉是一座小村落。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官道右侧,接近至半里地,犬吠声震耳。他大踏步入村,用一根树枝赶散了张牙舞爪的狗群,轻叩第一家农舍的柴门。山村人家,入黑便关门闭户,小窗泄出的灯光,说明宅中的人并未入睡。“谁呀!”门内有人叫。“是过路的人,打扰府上有事相求。”他大声答。门吱呀呀地拉开了,幽暗的油灯下,出现一个中年村夫。朴实的褐衫、古铜色的肌肤、一付忠厚的面孔……确是山村中的忠厚老实农人。秋华上次在龙爪村上过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戒备地含笑行礼道:“小可赶不上宿头,想在夜间赶路凉快些,错过了食宿地,不得已打扰府上,权借大叔府上找些吃食,尚请方便一二。”村夫闪在一旁,含笑抬手虚引说:“出门人谁带了家?错过了宿头是常事,请进。只怕山村人家的果蔬,不合客人的口味呢。”秋华解下包裹入屋,笑道:“大叔这儿清雅着哩,请问大叔贵姓?小姓吴,从成都来。”“蜗居窄小,乱得紧,客人见笑了。请坐。敝姓冯。”村夫一面肃客就坐,一面奉上一杯浓茶。木屋虽窄小,整理得倒十分清雅。正面悬了一幅中堂,写的是朱子治家格言。两壁共有四幅立轴,第一幅写的是:“临事且从容,愤则溃,哀则乱,何不忍愤节哀细思量,以便权衡利害决取舍。”字写得并不好,但其中含义发人深省。冯大叔在灯盏上添加了一条芯,说:“舍下人丁甚少,只有家母与拙荆,小可即入内叫拙荆替吴爷准备吃食,粗茶淡饭休嫌简慢。”“请快些,大叔休怪小可急躁,小可要赶路呢。”秋华忧形于色地叫,一口便干了杯中茶,伸手去取茶壶。冯村夫呵呵一笑,伸手相拦说:“吴爷,你肝火上升,喉间焦燥,不可多喝冷茶。看你忧形于色,眼神饱含怨毒,心中必定有急事,灵智已乱,你看。”他指着第一幅立轴,含笑示意。秋华看清了立轴的字义,只感到心中渐宽,愤火徐消,深深吸入一口气,徐徐他说:“谢谢你,冯大叔。”冯大叔笑笑,泰然地说:“喜怒哀乐过甚,皆足以令人灵智蒙蔽,因此,必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从容,办事事无不成,以不变应万变,常可助你渡过难关,吴爷以为然否?”秋华离座欠身道:“小可受教了。大叔的谈吐义理深长,定是非常人,小可有限不识泰山,罪过罪过。”冯大叔呵呵一笑,道:“区区一介村夫,不是非常人。”“大叔往昔……”“好汉不提当年勇,区区没有往昔,只有展望未来,目下区区仅是荒村中的殷实农人。吴爷你请小坐,等会儿再出来和吴爷聊聊外地见闻。”当秋华重新动身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怒火全消,变成冷静从容的人。他只从冯大叔口中,问清了石牛山附近的形势,心中已有打算,撒开大步,踏着如银夜色,向南又向南。从冯家到石牛山,只有十二三里,但三更天了,石牛山仍毫无动静。原来他花了一个更次时光,暗中踩探各处的可疑所在。从山北到山南,他一步步仔细搜索。在山东面惟一的小村云头附近,他足足花了一个更次的时辰,详细地搜遍了村外围每一可疑角落,终于被他探出了底细,有了惊人的发现。云头村只有十余户人家,他发觉有人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前来送命。假使不是在冯家进食,这时他必定大胆而毫无顾忌地入村打听消息,恐怕将入得出不得,把老命断送在村内了。他伏在村外监视着村中的动静,直至五更将到,方开始向村外缘接近。十余栋农舍散乱地分布在不足三亩大的坡地上,中间有一座祠堂,是一栋规模甚小,只有两进三间的木造瓦屋,前面的广场绿树成荫,月光下,阴森森地。凌落的犬吠声间歇地传出,相当讨厌。他已在附近活动了许久,村中的恶犬已熟悉了他的气味,而且被他击伤了四五条恶犬,其他的恶犬已不再对他陌生。因此,并未引起**。他接近了第一座农舍,蛇行鹭伏逐寸接近了屋旁的一丛矮树,西斜的月影虽妨碍他的行动,但他十分小心地利用阴影接近,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树丛的近屋一端。树丛的外缘,两个黑影并肩站在暗影中,一面监视着入村的小径,一面在低声谈话。右首那人身材高大,刀隐肘后,侧倚在树干上,压低声音向同伴说:“开明兄,你看四海游神天亮后能不能赶来送死?”“很难说,但他会来的,如果他赶夜路,破晓时分可到。假使他小心谨慎,仍在青神打听消息,那么,八成儿可在巳牌左右到达。”开明兄也低声回答。“那么,派咱们守卫,岂不是浪费精神么?”“守卫岂能不派?那是为防万一非派不可的事,免不了的。永祥兄,咱们既然置身事内,些少辛苦理所当然,不必埋怨了,小心在意,咱们别说话。”“咦!开明兄的胆子小了哪!”“不是胆子小,而是四海游神艺业可怕。得了这百十两金银,如不小心,可能送掉老命哩!”开明兄有点感慨地说。“哈哈!人为财死,送掉老命理所当然,不送命就是咱们好运气。”永祥兄毫无顾忌地说。“永祥兄,你怎么啦?想挨骂是不是?”开明兄紧张地低喝,语气极为不满。蓦地,开明兄“嗯”了一声,身躯一震,摇摇晃晃向下挫倒,像是见水的泥人。永祥兄一惊,伸手急扶低叫道:“咦!你……哎呀!”他扶出的左手挽在开明兄的胁下,倏觉掌心碰上了冰冷的物体,掌心突发奇痛,赶忙抽手,一抽之下,掌心已被冰冷的物体割裂,痛彻心脾,难怪他失声叫痛。开明兄无人相扶,砰然倒下了。永祥兄发觉掌心已裂,鲜血泉涌,吃惊地俯身再向开明兄的胁下一摸,摸到了寸长的锋利刀尖。“柳叶刀!”他本能地叫,悚然火速出刀转身。柳叶刀两端开锋,双面开刃,贯入胁下另一端仍留在体外,不小心碰上,同样可以伤人,因此被击中的人,不易自行将刀拔出。永祥兄是行家,发觉开明兄被柳叶刀所伤,赶忙出刀自卫,戒备着用目光搜寻发刀暗算的人。他紧张地旋身回望,扬刀护身,同时伸手在腰间掏示警的芦哨。岂知不等他吹动芦哨示警,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身后有物移动。打击已猝然光临,没有机会自卫了。秋华先用飞刀射倒了开明兄,鬼魅似的掩近,到了永祥兄的身后,悄然地下手袭击。这次他前来救人,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对方人多,他不得不采取暗袭的激烈手段对付。“噗噗噗”下手如电,两劈掌击中永祥兄的左右耳门,再在脊心来上一记痛击,着肉声如连珠炮响般,可怜的永祥兄一声未出便鸣呼哀哉,脑骨碎裂,脊骨震断仆倒在地渐渐气绝。他从开明兄扭动着的身躯中拔回飞刀,两指压在开明兄的咽喉上,帮助对方断气,然后将尸体抱入树丛中藏好,大踏步从容推开了农舍的大门,顺手掩上,悄然用火折子点燃了神案上的神灯,举着灯盏向里走,脚下声息俱无,轻得宛若无形质的幽灵。房屋共有两进,前进是厅,后进是内室和厨房。内室里住的不是农舍的主人,而是前来设伏的江湖好汉,主人一家子已被赶到柴房住宿,好汉们鸠占鹊巢反客为主,霸占了两间内房。进入了第一间内房,大**四仰八叉睡了四名中年大汉,夜间气候凉爽,但四大汉皆用不着被盖,和衣睡倒,刀剑放在身旁,鼾声此起彼落,睡得正甜。灯盏中只燃了一根灯芯,光线微弱,丝毫不影响沉睡中的人。秋华到了床前,逐个审视**的人,发觉没有一张熟面孔,自语道:“看来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小辈们,不杀他们情理难容,杀又于心不忍,给他们留些纪念好了。”他在每人的耳门上给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将人击昏,然后用飞刀割下他们的鼻尖,割断右手大筋,从容地到了第二间内房,依样葫芦整治了另四名壮汉,方从容回到厅中,放下神灯吹熄了火,向另一家农舍摸去。在此地埋伏等候他的人,没料到他来得这般快,除了派几个人守卫之外,其他的人毫无戒心,被他将守卫逐个放倒,登堂入室将沉睡中的人一一击昏,最后方将两位好汉带至僻静处,逼问此地主事人的下落和毒谋。可惜的是,他发觉姑娘并未囚在此地,真正的幕后主事人,也不在此地,下落不明。在这儿主持大局的人,并非无名小卒,而是横行大江水域的猪婆龙沈瑞、水妖沈徵兄弟俩,是自成都至下游重庆府一段水域的霸王。沈家兄弟并不是强盗,也不是水贼,是靠水吃水的好汉。拥有百十艘快船,和上百名好吃懒做的亡命弟兄,沿江建了八座水舵,两处水寨,和一座主窟,专向走水路的客商勒索保护费和常例钱,美其名叫规费。谁要是敢拒交,那么,猪婆龙只消向弟兄们点点头,后果和结局不问可知,做得干净利落,决不留丝毫痕迹。沈家兄弟的主窟,建在黑水尾。嘉定州城的东面,有九顶青衣两山。青衣山也叫乌尤山,又称乌牛山,雄峙水中像一头犀牛,山下即三江会流处。九顶山面对大渡河处,是唐朝海通和尚建下的三百六十丈大佛,镇压着江水,利于行舟。乌尤山下,则有一座小洲,那就是黑水尾,目下是沈家兄弟的势力范围,主窟的所在地,四川的群豪,谁不知沈家兄弟的大名?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都知道他兄弟俩不是好货,可是抓不住他俩的犯罪证据,无可奈何,更不愿打草惊蛇,以免多生意外。其实,从嘉定以下的大江,虽说水势足以容纳大船,但险滩处处,覆舟的惨剧经常发生。沈家兄弟拥有为数甚众的水中高手们,弄翻三五条船可说不费吹灰之力,想抓住他们的犯罪证据,谈何容易?难怪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无奈他何。总之,沈家兄弟虽是声名狼藉的不法之徒,但没有人敢指证他俩是罪犯凶手,在各处往来,赫然以一方英雄霸主自居,连成都的五家镖局,也买他五分帐,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兄弟俩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兜得转。兄弟俩自然有不少仇家,曾经多次受到仇家狙击,但他俩艺业奇高,而且身畔经常带着一批保镖打手,想近身狙击十分困难,成功无望。吃水饭的江上朋友,敢怒而不敢言,称他兄弟俩为四川双凶。秋华上次到四川,曾经听说过这号人物,只是不曾见过面,仅止于闻名而已。他清除了附近的守卫,和击昏了其他沉睡中的帮凶,然后走向祠堂。祠堂门口站着一个守卫,在核心地带,警卫反而稀少,担任警卫的人也比外围疏忽大意,看到人影出现在月光下的广场,仍然毫不在乎地喝问:“谁?有事吗?”秋华已从俘虏口中问清了一切,信口答道:“鬼叫什么?天色不早了,二爷起来练功了么?”沈家兄弟的爪牙们,皆称两人为大爷二爷。大爷猪婆生得矮胖痴肥,沉迷酒色,从不在早上练功的。只有二爷水妖沈徵仍苦练不辍,因此二爷的艺业,比大爷高明得多,管的事也多,可以说,近些年来,几乎全靠二爷在撑场面挑大梁。警卫毫无戒心地倚在门柱上,冷笑道:“天色早着呢,五更未尽,二爷要养精蓄锐明晨办事,今天可能不练功了,你操的什么心?”秋华在对方说话间,已经来至切近,对面一站,笑道:“练功不练功与人无关,那是二爷自个儿的事,何用旁人操心,只是天色不早,四海游神如果提前找来……”“呵呵!你请放一百个心啦!青神到此将近六十里,四海游神又不会飞,哪能来得那么快?一早咱们准备停当,三十五张强弓出其不意攒射之下,钢铁打铸的金刚也难保狗命。四十多位高手围攻之下,鸟也有翅难飞。回到宿处睡你的大头觉,不必紧张得六神无主啦!”秋华也呵呵笑,说:“咱们似乎小看了四海游神哩!他既然绰号称神,神是无所不能的,小看了他准倒霉。”“咱们并未小看他,不然的话,大爷也不会带了咱们二十位得力弟兄亲自出马,更不会与派来的二十余名来自成都的江湖朋友联手了。”“四十几个人恐怕不济事,早些日子在飞仙岭,百余名武林高手也拦不住他呢。”“咱们不同,飞仙岭大雾迷天,围攻他的人全是乌合之众,当然拦他不住。”“喂!你说,咱们与四海游神无冤无仇,大爷为何要将他置之死地?”“你不知道?”“听说过,只是不知内情。”“见你的鬼!咱们得了别人一千五百两黄金,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知道这些就够了,你还想知道多少内情?”“老实说,给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人,我很想知道。”“除了大爷二爷,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据我所知,大爷固然是为了一千五百两黄金,但也是为了替咱们四川的英雄人物出口气。”“此话怎讲?”“那小辈在咱们四川闹了个天翻地覆,成都的锦城馆主被欺负得灰头土脸,咱们四川群豪大失面子脸上无光。因此,大爷认为这口气咽不下,非替咱们四川群豪出口恶气不可,既可扬名,又有这金银入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如果能毙了吴小辈,想想看,四川今后的局面,究竟是谁家的天下?咱们做弟兄的,岂不是也光彩吗?”“哦!原来如此,想不到大爷……”蓦地,大门吱呀呀怪响,走出一个手长脚长的劲装中年人,佩着一把峨嵋刺。夜色朦胧,看不清脸貌,一双怪眼闪闪生光,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阴森森毫无人气。“谁在谈论大爷的长短?”这人用阴冷的嗓音问。警卫欠身行礼,恭敬他说:“二爷早。我们在闲聊大爷替咱们四川的豪杰出气的事,惊动二爷了。”这人正是二爷水妖沈徵,站在门阶上冷冷向秋华打量,久久方问:“咱们眼生得紧,似乎你并不是成都来的朋友,阁下贵姓大名?”秋华无礼地呵呵笑,说:“在下姓吴。呵呵!阁下是二爷水妖沈徵么?”警卫大喝一声,怪叫道:“住口!你好大的胆子,在二爷面前提名道姓……”“滚你的蛋!”秋华怒叱,接着说:“少多嘴,好没规矩。”警卫勃然大怒,也有点憬悟,猛地冲上就是一掌劈向秋华的颈根。“住手!”水妖沈徵厉叱。但出声太晚,警卫已手出掌落。秋华左手斜封,“噗”一声架开来掌,右拳切入,“蓬”一声捣在警卫的丹田上。“哎……”警卫闷声叫,向后俯身急退,“砰”一声仰面便倒,跌出丈外挣扎叫号。水妖一惊,一跃下阶沉声问:“怎么?你敢在太爷面前放肆?”秋华在拳头上吹口气,用手拍拍拳背,笑道:“那小子先动手,怪得谁来?相打无好手,给他一拳头还算便宜他了呢。”水妖心中一动,听口气便知秋华不是从成都来联手的人,更不是自己的手下爪牙,油然兴起戒心,厉声问:“你是谁?”“你要找谁?”秋华反问。“你是……”“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你要找我,我也要找你,咱们双只眼睛碰上了,面面相对,各得其所,彼此都不失望,你说对不对?”水妖脸色一惊,发出一声长啸,伸手拔刺。秋华呵呵大笑,笑完说:“你的朋友和爪牙,不会前来助你了,只有祠堂中的八个得力爪守,和你阁下兄弟俩,不用叫啦!”“呔!”水妖厉叱,抢上一刺急攻,希望阻止秋华拔剑,招势十分凶猛迅速。秋华早有防备,身形一闪,便已远出丈外,笑道:“慢来慢来,咱们好好商量,动手对你是没好处的。”他一面说,一面左闪右避,全神留意对方的招式空隙,他要活擒水妖逼供。水妖展开了空前猛烈的狂攻,杀着连绵而出,招招凶狠霸道,狂风暴雨似的向秋华进击,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招都想置秋华于死地。可是,秋华的艺业已步至化境,练气术的成就日进千里,轻功与应敌身法尤其进境惊人,在峨嵋刺狂风暴雨的袭击下,他赤手空拳飘掠如电,锋利无比的刺尖在他身前左右弄影,丝毫不起作用。但水妖的艺业确也有过人之处,发招收招之间,毫无空隙可寻,秋华想近身用空手入白刃术擒人,短期间尚难办到。秋华如想拔剑反击并无困难,难在他必须活擒水妖,在未逼出口供之前,不能让水妖受伤或身亡。激斗在广场上进行,祠堂内接二连三涌出了九个人。为首的是个又矮又胖面貌狞恶的中年人,他就是大爷猪婆龙沈瑞。“什么人前来闹事?”猪婆龙抢出喝问。秋华晃身侧飘丈余,脱出水妖的纠缠,大笑道:“哈哈哈!四海游神吴某来也。”水妖脚下一阵迟疑,经过近三十招的狂攻,连秋华的衣袂也未沾上,劳而无功枉费精力,再糊涂也该清醒了,知道秋华的艺业深不可测,再贸然进击必定凶多吉少。可是,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胆气一壮,重新冲上,一面向乃兄叫:“咱们同时上,毙了他永除后患。”猪婆龙拔出兵刃三棱倒须钩,大吼道:“弟兄们,上!分了他的尸。”吼声中,火杂杂地向前急抢。八名爪牙同声叱喝,一拥而上。秋华向后退,大喝道:“咱们把话说个明白,再动手不迟。”猪婆龙不听,狂风似的冲上厉叫道:“有话可向阎王爷去说,杀!”秋华仍向后急退,一面叫:“贤昆仲一方之霸,如此胡来不怕有失身份么,住手!”八名爪牙中不乏高手,有两名已超越了沈家兄弟,一支剑一把分水钩左右齐上,锐不可挡,兵刃出手风雷俱发,用进击的行动作为答复。秋华忍无可忍,不退反进,拔剑出鞘,用上了苦修一月所参悟得来的神奇剑术,一声低叱,但见光华耀目,凝霜剑映着月光,冷电四射,寒气袭人。宝剑出鞘,龙吟乍起,电芒飞射,锲入了剑光钩影之中,绝招倏出。人影乍合,电芒乍张又敛,风雷惊心动魄,冷气直迫三丈外,但见光华幻化出无数电虹,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透过了剑影钩光。人影一合即分,两个爪牙几乎同时“哎”一声怪叫,分从秋华的左右冲过,脚下大乱,直冲出两丈外,脚下一软,几乎扑地仆倒。秋华冷静地站在原地,剑尖斜降,屹立如山,沉声大喝道:“谁还想送命?”两个冲过了的爪牙,一左一右,内侧的脸颊各划了一道剑创,深抵牙床,鲜血如泉涌。这一招奇快奇捷,令人无法看清的剑招,一照面便将两个爪牙击倒,这份功力委实深厚浑雄,把刚接近动手的其他爪牙镇住了。秋华一声奏效,得心应手。他感到一月中穷毕生精力,苦练气功,修习大成练气术,与集多年来博斗所得的经验,参悟出来的剑招,竟然有如许奇妙的威力,总算所花的心血没有枉费换来的成就,聊可告慰。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胆大,应该说是信心。在生死存亡关头,信心极为重要,对自己有坚强的自信心的人,常可无畏无惧,掌握机契转危为安。秋华一击得手,信心大增,不再顾忌对方的围攻,不再后退,冷然扫视众人一眼,轻拂着宝剑,徐徐逼进。两个脸颊受伤的人惊魂初定,恐怖地向左右退走。猪婆龙兄弟俩骇然一震,徐徐后退,示意六名爪牙左右列阵,成半弧形准备包围迎击。知道欲凭三两个人和秋华拼命,不啻飞蛾扑火,八个人同时进击,方有取胜的希望。既然秋华不退反进,想来必定能包围合击。秋华已猜出对方的心意,徐徐迈进,冷冷地问:“阁下,谁给你们一千五百两黄金?在下的同伴被你们掳到何处去了。”双方逐渐接近,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钧徐徐升扬,凸眼中凶光暴射。水妖的峨嵋刺也缓缓上升,冷哼一声反问道:“谁告诉你咱们在此等你的消息?”“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呢?”秋华冷笑着说。“目下你无权询问。”“为什么?”“在咱们十名高手的联手进击下,你有死无生,不配问。”“真的?在下却是不信。”“死到临头,你嘴强也免不了一死。”“老兄们,替你们自己担心好了,吴某如果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岂会前来自讨没趣?回答在下刚才所问的两件事,咱们留一分情义,恩怨两消?怎样?”“你少做梦。”猪婆龙怒声叫。秋华呵呵笑,说:“老兄,何必呢?一千五百两黄金,确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但比起性命来,黄金又算得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使把天下间的金银财宝都给你,又有何用?咱们都不是糊涂的人,尚请阁下三思……”话未完,猪婆龙一声大喝,八个人出刃上扑,像一群争食的饿狼。两位已退出的受伤爪牙,也奋勇加入。风吼雷鸣,兵刃幻起道道银光,人影凶猛上扑,将秋华围在核心,锋镝齐聚,叱喝声震耳欲聋。秋华一声长笑,身形乍动,展开了绝学,先向前冲,再折向攻击右面冲上的人,龙吟起处,光华宛如怒龙夭矫,奇冷彻骨的剑气,直迫丈外,罡风厉号中,他身剑合一接近了右方的人,人影一乱,他已突围而出,但见光华如虚似幻,人影飘摇,所经处如波开浪裂,无人敢当。人影倏然静止,风雷乍息。“啊……”狂叫声凄厉,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引来了一阵急剧的狗吠相应和。右首的两名爪牙,一名踉跄急退丈余。一名以手掩胸,呻吟着缓缓屈一膝挫倒,厉叫道:“快帮助我,帮助……我……”秋华脸色阴沉,举步缓缓向猪婆龙逼进。猪婆龙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徐徐向后退。四名爪牙脸色大变,也跟着向后移。先前那两个脸颊受伤的人,退得比别人更远。水妖本来已跨进一步,这时也懔然移动,退向左方。四周气氛沉重,像是笼罩了一具紧张的幕,犬吠声此起彼落,与受伤者的呻吟互相应和。“喔喔喔……”远处突传来一声嘹亮的鸡啼,天快亮了。秋华急急踏进两步,凝霜剑一扬。猪波龙作势迎击,但退了三步。水妖在侧方踏进两步,也作势扑上出招。另四名爪牙略一迟疑,但最后仍然硬着头皮踏进一步,兵刃作势攻出,要与猪婆龙相呼应。秋华并未迫上出招,众人穷紧张一场。秋华站住了,突然扭转虎腰转向左方,剑随身转。左方的水妖心中一震,脚不由主退了两步。双方再次僵住,看形势,猪婆龙兄弟已经心中发虚,主动完全控制在秋华手中,秋华如不进击,他们已丧失了贾勇进击的勇气与机会,立于挨打的境地了。紧张的气氛,迫得爪牙们似乎喘不过气来,勇气随时光而消逝而消失,后果堪虞。水妖已看出情势不利,顿萌退意。“杀!”秋华突发沉叱,向右急移三步,剑尖转移间,划出一道令人心中发紧的光弧,龙吟似的剑鸣隐隐。右面的两名爪牙倒抽一口凉气,惶然后退两步。这瞬间,秋华却反折而回,剑化长虹,猛攻心中惶然的猪婆龙,长啸声惊天动地。水妖心中一震,他本想发暗号撤走,突变已生,兄弟手足情深,他不得不加以援手,一声虎吼,飞扑而上,招出“银汉飞星”,攻向秋华的左半身。右面和水妖身侧的两名爪牙,反应慢了些,无法及时扑上出手。三人接触奇快,宛如电光石火,但见人影倏合,“叮”一声轻响传出,兵刃的光芒激烈地闪动,突又风息雷止,人影修然分开。秋华站在猪婆龙原先站立的位置,凝霜剑斜指,冷笑一声,徐徐转身,剑尖指向后到的四名爪牙。四名爪牙猛地止步,然后急急后退。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钩,只剩下钩鞘,右外肩衣破肉翻,鲜血泉涌。水妖退了五六步,脸色死灰,右腿外侧裂了一条八寸长血缝,右腿痛得不住颤抖,显然受伤不轻。人全部静止,气氛更紧张。水妖吁出一口长气,发出一声怪叫,示意众人准备撤走。他知道今晚完蛋了,再不走便全军覆没啦!缠斗了这许久,分住在村中各处宅院中的人,始终未见闻警出援,说明了刚才秋华所说的活不假,只有住在祠堂的人安全,其他的人显然早已被秋华制住了。可惜他的心意已被秋华猜出,及时发话道:“阁下,不必下令撤走了,走不了的。咱们总算是无仇无怨,你们之所以和吴某为难,仅是利令智昏不计利害,还算不得大奸大恶罪不可赦的元恶大煞。因此今晚在下剑下留情,所以并未下杀手,只将阁下的爪牙击伤而已。如果在下话未交待清楚之前,谁胆敢擅自脱身图逃,那么,他得死。谁要是对在下的话有所怀疑,可以试试。”死字说得其声沉厉,语气坚决,令对方不可能误解话中的含义。水妖钢牙一咬,挺峨嵋刺冲上大叫道:“走!我掩护。”猪婆龙呆了一呆,不知究竟是否该走。四名爪牙中,只有一个怕死鬼扭头便跑,其他三人毫不迟疑地挺刃扑上。秋华身形一闪,扔脱了水妖的进扑,左手一扬,飞刀脱手化虹而飞。怕死鬼仅逃出两丈左右,飞刀一闪即至,不偏不倚贯命门穴而入,几乎透体而出,身躯仍向前冲,突然“蓬”一声冲倒在地上,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一阵扭动,喘息着爬不起来了,渐渐气绝。同一瞬间,“铮铮”两声轻响,秋华挥剑反击追随身后而来的人,震开了水妖和一名爪牙的兵刃,电虹疾射,人影倏合骤分。接触如电光石火,发生得也快,结束得快,一冲错之下,胜负已判,有人受伤了。水妖连退五六步,摇摇欲倒,左颊出现了血缝,差点儿便在凝霜剑下饮恨丧身。三名爪牙向后暴退,“噗”一声有一名爪牙立脚不牢,先坐倒,然后向后翻,仰面躺了个手脚朝天,兵刃已被凝霜剑震飞到四五丈外去了。“谁不服气不妨试试?在下给你们一些逃走的机会,但是否能逃得了,却不是在下所能知道的。”秋华冷冷地说。十个人,死了一个,四个受伤失去了抵抗力,还剩下五个啦!五人之中,猪婆龙和一名爪牙已没了兵刃,水妖也受了两处剑伤,虽不严重,但也等于失去了三分功力。水妖心中发冷,怒声道:“你果然名不虚传,四川的朋友,算是全栽在你阁下手中,但今晚你仍然失败了。”“呵呵!失败并不可耻,我并不在乎。阁下,你是不是愿意供出在下所要的消息?”秋华从容地笑问。“咱们仍可一拼。”“哈哈!你老兄似乎很看得开哩!好吧,你们既然坚持不要命,在下成全你们就是了。”水妖钢牙一挫,一声怒吼,奋身上扑,采取拼命的打法,不理会秋华的招式,只顾挥刺进击,想拼个两败俱伤,奋不顾身凶猛地攻出一招“分波逐浪”,居然狂野万分。猪婆龙扭头飞奔,全力逃命。秋华冷哼一声,“叮”一声封开峨嵋刺,剑虹再闪,奇快地拂过水妖的右膝,喝道:“你给我躺下去!”声落,人影倏隐。猪婆龙像一个肉球,奇快地向村口滚动,奔出五六丈,突听身后秋华的嗓音似乎发自耳后:“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东西,转身!”他心胆俱裂,但不甘心就制,大旋身来一记“猛虎回头”,双爪齐出。他练了七成火候的鹰爪功,可惜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对付艺臻化境的秋华,丝毫派不上用场。眼角刚发现人影,刚攻出招式,右爪便被秋华钩住了,脉门一麻,浑身脱力,只感到扣来的手力大无穷无可抗拒。秋华下手捷逾电闪,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带马归槽”神力倏发,把猪婆龙带得向身侧栽,左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劈在猪婆龙的后肩上。“哎……”猪婆龙狂叫,向地面趴伏。秋华右手一揿一掀,把猪婆龙掀起,“劈啪”两声,两耳光把猪婆龙打得眼前星斗满天,不知人间何世。秋华得理不让人,右肘接着撞出,“噗”一声撞中猪婆龙的左耳门。猪婆龙再也支持不住了,在鬼叫连天中,被撞倒在地,昏天黑地失去了知觉。另三名爪牙站在水妖身旁,愣住了。“你们快走!”水妖大喝。三名爪牙还未有所举动,秋华已拖死狗似的,把猪婆龙拖倒,笑道:“看样子,你们大概不愿逞英雄行凶倚多为胜了。老兄,这位矮胖的猪婆龙,已成了在下的人质,对不对?”水妖挣扎着以刺支地,吃力地站起,在三名爪牙的保护下,挺了挺胸膛冷笑道:“杀了我们,你的人质也得死。”秋华将猪婆龙丢下,一脚踏住,笑道:“人质如果死了,贤昆仲的弟兄们,所付出的代价将万分重大。至少,你们得先见阎王。呵呵!在下知道你有种,但还不知你有种到何种程度。你等着,让我宰这个矮冬瓜给你看看。兄弟如手足,你老兄不是不顾手足的人。你听着,我给你九数,丸数尽而阁下仍坚持不招供。在下将分了你兄长的尸。一……”“咱们上!”水妖向爪牙们叫。“如果我是你,决不会做这种蠢事。”秋华不在意地说。“今天不是你便是我。”“你老兄何必想不开?拼既没有希望,又有人质在吴某之手,你想通了吗?为了一千五百两黄金,你要这些替你卖命的朋友陪死不成?你未免太过自私。二……”呼到八,水妖仍未回答。“九!”秋华叫,手按向剑把,徐徐拔剑。“且慢!”水妖大叫。“招了?”秋华问。“咱们的主事人,是独臂翁。”水妖流着冷汗说。“是独臂翁施庆?”“正是他!”“怪!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沈某不知内情,只能告诉你这些。”“在下的同伴呢?”“独臂翁带着人,到中峨山设伏诱你前往送死。”“除了独臂翁,还有谁?”“到了中峨山仙穴,你便可知道了。”“他们走了多久了?”“不知道,他们大概已动身赴中峨布置去了。”秋华一脚将猪婆龙踢得连滚三匝,冷冷一笑道:“在下暂相信你的话,但事情并未了结。到了中峨山,如果证实你的话不实,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下会把你们的巢穴翻过来,扫庭犁穴赶尽杀绝,四川永远不让你们立足。你兄弟俩在四川横行多年,恶名昭彰,在下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机会,赶快遣散手下弟兄,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也许可保天年,不然凶死暴尸指日可待。”声落,但见他身形闪动,恍若流星划空,升上祠堂的瓦面,掠过另一座房屋的瓦脊,冉冉消逝在夜色茫茫中。水妖久久方神魂入定,扶起乃兄向一名爪牙道:“徐雄,你赶快到中峨山去报信,必须赶在吴小辈的前面,将咱们失手的情形禀知施老前辈,要他们小心提防。吴小辈的艺业虽不可测,人更机警绝伦,叫他们不可大意,快走!”徐雄应喏一声,奔出村口,沿小径赶至官道,向南急步飞赶。秋华并未远走,他从侧方绕回祠堂侧方潜伏,听得真切,心中暗暗冷笑,从村西绕出,追踪徐雄南行,保持半里地的距离,穷跟不舍。天色破晓,徐雄进入了嘉定城,径自直奔西门,踏上了西行小径。嘉定至峨嵋城没有官道,只有一条小径,全程七十里。中峨山在峨嵋城的东南约三十里,在州县交界处,到中峨山不需先到县城,到县城等于多走三四十里冤枉路。州西三十里,有一座壁立如屏,高可百丈的玉屏山,山下有一座盐泉乡,从乡西南岔出一条小径,可抵中峨山。比起峨嵋山,中峨山一无是处,游客罕至,荒僻得几乎渺无人烟。山的高度比峨嵋山低了一半,因此峨嵋山称为大峨,还有一座小峨山,也叫三峨山,在中峨的东南,比中峨又低一半。三座山尾脊相连,统称三峨。徐雄出了盐泉乡,已是巳牌初了,浑身汗湿,真力不继,一面走,一面啃着在盐泉镇购卖的干粮。脚下比常人快不了多少,无法再赶啦!前面不远的松林前,一个青衣人正躺在近路处假寐——无涯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