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轩这间招待贵客的雅室清幽凉爽,小院子里那座荷花盛开的小荷池,引来的习习凉风,暑气全消。但在室中谈生意的七个人,有五个却感到热得坐立不安。心境的热,比天气的热更令人难受。两位没感到热的人,是古古轩的东主晃三爷晃斌,和南京四大名朝奉之一的简一笔简朝奉简禄。面对五位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客户,他俩可说是满意极了。这几年来,兵灾、水灾、旱灾、蝗灾……反正天灾人祸处处有,年年有,破家的大户很多,把祖上的传家之宝,换成食物填肚皮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也有不肖子弟,把家中的珍宝偷出来换成金银,花在金陵十二楼那些教坊粉头身上,一掷千金,只为博取艳姬美女的倾城一笑。所以,这些年来,珍宝古玩来源不虞缺货,只要有人上门,那表示对方是非卖不可的,对方越急越好,最好急得要上吊,古古轩就有利可图,财源滚滚。“天杀的!晃东主,你也未免太狠了。”那位年轻英俊的卖主,粗野地拍着桌子穷叫嚷着,一点也不像一位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名门子弟,说话举止与他的身分权不协调,可能真是被逼急了。“卓公子言重了!”晃东主脸上挤出委屈相,也挤出生意人世故的笑意:“诸位可以到别一家估估价,便知道南京十大古玩店,古古轩是信誉最佳、估价最公道的一家。不瞒诸位说,如果诸位不为了筹款救灾,敝号决不会以最高值一万两一千两银子,卖这六十七件珍玩呢!”“你算了吧!不要以为我是外行。”卓公子用手抹掉眼上的汗水:“就以那座八宝温凉玉画屏来说,带到京师如果卖不了一万两银子,至少也可卖八千。”“往京师带,不但卖不了银子,连命都会送掉。”晃东主摇摇头:“运河经常断航,盗贼如毛,谁敢带珍宝往京师跑?公子爷,你不知道乱世珍宝不值钱,米珠薪桂,生意不好做。南京这些京官,都是不受重用的过气官,能买得起珍宝的就没有几个。目前稍像样的买主,都是从中都或凤阳来的皇亲国威,但也是过了气的货色,出不起价钱。公子爷,你知道天下各地,那些税监公然掘坟挖墓,有多少珍宝出土?贵地的陈阎王陈奉……两年来湖广破家的大户有多少?一千?抑或是一万?想想看!有多少珍宝流散在市面?公子爷,珍宝一多,就不成为珍宝了。诸位如果到别家,我敢说绝对没有人肯出一万两银子。”“京师珍宝更多。”简朝奉诚恳地说:“各地税监所搜刮的金银珍宝,有九成落入他们的私囊,运到京师大量流入市面,一块掌大的汉玉辟邪,卖不了百十两银子。可以说;京师的行情还比不上南京。本地一些同行,上京搜购,带回南京反而赚钱,江南的富户毕竟北京师多。卓公子,请相信敝号……”“好啦好啦!我知道贵号是古物界的权威,珍宝界的牛耳。”卓公子气冲冲地说:“但杀价的手段也是首屈一指的,一万二千两银子,简直是打劫!我们回去商量商量,明天正午,请派人到金陵客栈听消息好不好?”“好的。”晃东主点点头说:“诸位如果需要购买粮食运回去,敞下可以替诸位引见此地有信誉的粮行……”“不必了!我们到长沙衡州一带买粮食。”“那么,敝下可以开给诸位长沙宝泉局的十足庄票。一万二千两银子排也要十个人,带在票安全得多。”“哼!似乎你认为我们非卖给你不可呢!”卓公子一口喝干杯中的茶离座:“寿叔、翟叔,我们走!”六十七件珍宝,加上盛装的盒、匝。包……挑也要两个人。众人离开古古轩拥有四家门面的大店堂,两位健壮的大汉挑了四只盛了珍宝的大箱跟在后面,沿大街取道返回通济门的金陵客栈。“贤侄意下如何?”那位有一张朴实面孔的程叔问。“十大宝号,我们已经跑了六家。”卓公子长叹一口气:“晃东主说得不错,但仍然有错,灭杀的不但没有人出一万两,连八千也出得勉强。”“贤侄打算卖了?”“不卖怎样?带回去?”“那……刚才就应该把这些东西留在店里。”程叔的眉心锁得紧紧的,“带着这些东西满街跑,愚叔总有点心惊胆跳。”“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卓公子苦笑:“往年天下太平时,你只要放出口风,就会有人登门专程谈交易。现在,你不送上门,人家绝不会来讨教。晃东主说得不错……那老狐狸说的都不错,市面奇珍异宝太多,多了就不值钱,你送上门去,人家还不一定肯要。瞧那张清单,该死的!那座八宝温凉玉画屏,是我家先祖远从河西买回的噗玉,专程请京师第一名匠雕制的,刻工就花了整整五千两银子,耗时三年,他们……该死的!给价三干两!我实在不甘心。”“那你……”“雇船带到杭州去。”“干什么?”“再找买主……”“贤侄,我们已经来了十天……”“小侄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卓公子不胜烦恼地叹气:“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救见个人,唉!烦死了!”通济门大街又宽又直,街上行人也多得摩肩擦踵,谁也懒得理会旁人的事,谁也无法察觉阴谋在进行。五个人走在一起,一面走一面谈话。挑着宝箱的两个仆人跟在后面,谁也没料到会有意外发生。一高一矮两位俊逸的儒生,斯斯文文地轻摇折扇。有意无意地一左一右,挤近挑宝箱的仆人,片刻便超越而过,恰好挤入人丛,将仆人与前面五个人分隔开来。一切皆计划得周详严密。经过一条巷口,两名与挑宝箱的仆人几乎完全一样的人,替代了两仆人的位置,而两仆人却两眼发直,跟着两儒生进入小巷。小巷中有接应的人,而且为数不少。片刻,两仆人快步出了小巷,仍由儒生领路,赶上了前面的人,立刻与扮仆人的两个人交换位置。卓公子五个人,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任何事。金陵客栈在南京声誉极隆,后台硬、人手足,想向金陵客栈打事件(敲诈勒索)的人,是不会成功的。次日近午时分,晁东主、简朝奉,亲自带了四位保缥形的大汉,亲自光临金陵客栈。进入客院的花厅中,主客双方客套一番,四箱珍宝抬出来了。“这是宝泉局长抄局的一万二干两十足兑给的庄票。”晁东主将票放在茶几上摊开:“现票即付,是官府户部指定的官票,但对不起,敝人必须验物交票,请不要见怪。”“应该应该!”霍叔客气地说:“这毕竟是一万二千两银子的买卖。”两大汉开始解开捆绳,用钥匙开启大锁。第一只大箱的箱盖一开,卓公子几乎跳起来。“哎呀!”他变色惊叫。“皇天!”霍叔几乎要昏倒。四只箱子全打开了,哪有甚么大小珍宝盆?全是烂棉絮包了一些破衣裳,“还有一包雨花台拾来的烂花石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送茶的店伙计惑然问,用怀疑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怀疑这些自称珍宝商的人,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卓公子五个人愣住了。大热天里,他们全身都冒着冷汗。“你们碰上了掉包的高手了!”晁东主苦笑,一把收回几上官票,举手一挥,带了所有的人,叹息着走了。“天杀的!”卓公子咬牙切齿咒骂着,“砰”一声暴响,一掌拍在那张大木桌上。寸半厚的坚木八仙桌,用大铁锤打也不易打破。怪事出现了,整张桌面四分五裂,四根桌脚断裂成十余段,整张大桌像被大车所辗压撞击,崩散了。“贤侄……”四位长辈几乎同声惊叫。“我们在南京逗留得太大了。”卓公子脸色泛灰:“昨天我真该卖了的。”“贤侄,这……这不能怪你,凡事毕竟应该商量,我们本来说定了要卖二万两银子,贤侄想卖也作不了主。”霍叔沮丧地说:“天啊!咱们回去,如何向乡亲们交代?河南来的那些灾民……天哪!”“赶快报官!”另一个中年人流着汗说。“没有用。”卓公子不同意。“怎么没用?”“就算官府肯相信我们真的丢了珍宝,他们肯加紧查,要等破案,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能追回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可是……”“罢了!我认了。”卓公子一咬牙,沉吟着道:“小侄那些田地家当,万把两银子大概没问题……”“贤侄……”“不要管我。”卓公子向外走:“诸位大叔不要到外面乱走,也不要声张,在店中等候着,小侄到外面走走,约一个时辰回来。”他出了通济门,过九龙桥向南岔入一条小径,找人询问去向。不久,到达一座大宅前。院门半开,一名健壮的大汉站在门廊下,目不转睛地留意他的动作。门廊设有门灯,但灯笼上没写有任何字,与一般宅院不同。普通人家的门灯上,通常写有郡名(堂号)与姓氏。“请问,这里是宠宅吗?”驰站在阶下向大汉问。“是的,等驾是……”大汉眼中有疑云。大汉看他人才一表,穿着青施也很光彩,人如临风玉树,气概不凡,真像本地的达官贵人子弟。“在下姓卓,名天威,求见庞五爷。”“哦!事先约定了吗?”“没有!”“那你……”“在下是远道而来。”“请将名帖……”“来得匆忙,未具名帖。”“这个……”“庞太极一代英豪,在江湖上名头响亮,没想到门上的规矩,有如公候巨室。”他的脸色很难看:“在下可能找错了地方。”“对不起。”大汉笑了笑,抱拳施礼:“阁下一副公子少爷打扮,难免令人犯疑。请进客室待茶,在下这就派人向五爷禀报,请!”在院门旁的接待室等了片刻,里面便出来一位年轻人,客气地将他往里请。大厅门大开,他见到了江南名剑客惊虹一剑庞太极。这位庞太极五爷年约半百出头,方面大耳膀阔腰圆,留了掩口髯,一双虎目亮炯炯,气概不凡。“老朽庞太极。卓老弟枉顾寒舍,无任欢迎。”老英雄十分豪迈地抱拳迎客。“晚辈卓天威。来得鲁莽,前辈海涵。”卓天威恭敬地行礼,先前的不满已烟消云散。“好说,好说。老弟请坐,老朽就教……”“不敢当,谢坐!”双方分宾主就坐,仆人献上香茶。“老弟说远道而来,在南京有何要务?”主人客气地请问卓天威的来意:“但不知老弟仙乡何处?”“小地方,湖广汉阳。”他在怀中掏出了一只荷包,双手奉上,恭敬的道:“前辈请看看荷包中的物件。”庞太极从荷包中拈出一只剑穗,脸色一变。剑穗是织金流苏,并不足奇,奇在上面的佩饰,那是一只水晶狻猊,真正的雄狮而不是哈巴狗式的狮子。水晶并不名贵,名贵的是这只水晶狻猊内部,有天然的火焰纹,似乎浮现在外,一动之下,火焰似乎在熊熊腾涌。“火狮卓无极的剑穗!”庞太极脱口惊呼。“那是家先祖。”“失敬!失敬!”庞太极将剑穗纳入了荷包,双手捧着奉还:“家先祖玉表公,曾经与令祖颇有交情……”“家先祖曾经提及庞老英雄事迹,甚感敬佩。晚辈目下有了困难,在此地人地生疏,不得已前来请前辈相助,尚请俯允……”“老弟,有什么困难,可否说来听听?兄弟在南京,多少还有几分担待,请说!”庞太极诚恳的说。“晚辈祖居汉阳湖以西,迎春桥以北,现有良田一百顷,一座庄院。想烦前辈留意,能否在最近期间,找得到想在汉阳置产的买主。”“甚么?老弟居然要卖祖产?”庞太极几乎要大吼大叫。“是的。”“不可以!老弟如果需钱济急,说吧!一千儿几百兄弟还可以张罗……”“晚辈所要的,不止千尺八百,而是一万二千。”“这……”庞太极整个人愣住了,瞪视着他:“老天爷,一万二千,一个江湖人哪来的一万二千?”“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许州,两年蝗灾颗粒无收,大量饥民南下湖广就食。湖!”由于有税监陈阎王坐镇,烈火灾大,民穷财尽,如楚王府三卫军封大江,严禁灾民渡江至武昌,灾民只能在江北诸地嗷嗷待哺……”“我明白了,你老弟……”“舍下十二仓粮食,已于上月秒告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湖广武昌方面,可能找得到买主,但恐怕卖不出好价钱,那些天打雷劈的土豪仕绅,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舍下的任院和良田,如在平时,卖三万两只多不少。所以,特地来南京请前辈相助,此他也许有祖籍湖广的京官,愿意在故乡置产。”“老弟能不能稍候一些时日?”“不行,救灾如救火,米粮、医药,早一天便可多救一些人。”“老弟,给我三天工夫,定有消息。”庞太极正色说:“你住到我这儿来,我将尽全力替你找到买主。顺便问一句,你不是粮绅吧?”“这有关系吗?”“有,粮绅不是人干的。如果是粮绅,买你田地的人,多少有些顾忌。”“幸好晚辈不是。”“那就好办多了。”卓天威苦笑道:“家先父仙逝三年,一方面是守孝,一方面官府不信任我一个嘴上无毛做事不牢的少年,所以粮绅还轮不到我。买主只要是在故乡置产,而自己不在乡经营,就不会被轮派做粮绅。其实,做粮绅只要心狠手辣,还可以发财呢?”“好,我会替你办的。老弟刚到南京?行囊呢?”“住在金陵客栈,快十天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晚辈也不会厚着脸皮……”“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庞太极粗眉深锁:“家先祖与令祖,可说是字内九大高人中,争得最厉害,但感情也最深厚的一对。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商量一下?你……”“前辈,世事是很现实的,人在人情在。家先祖退出江湖,迄今将近一中于漫长岁月,家先父从来没在江湖走动,一甲子以前的火狮,知道的人恐怕没几个了。”“老弟,你错了!”庞太极摇头苦说:“今祖一代奇人怪杰,豪气干云,气壮山河,时至今日,他的逸闻逸事,仍为武林朋友津津乐道。庞勇,你去金陵客栈,把卓老弟的行囊取来,叫人速打扫东院客房。”“前辈请不必……”“你还叫我前辈?”“小弟无状,庞大哥,小弟还有几位乡亲同来,他们都是古古板板的老实人,不便打扰尊府。这样好了,三天后小弟来听回音?”“这……好吧!我就不多留你了,得争取时间,我得去找朋友去设法。”“谢谢大哥,小弟告辞!”半月后,七月下旬。一切过户的手续都办妥了,卓天威一家老小,在汉阳渡码头,登上一艘小船。他的家人中,有寡母、两弟两妹、一位仆妇和一位小使女。从此,汉阳府月湖卓家换了主人,这位汉阳慷慨善良的佳公子卓天威,也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又是一年春草绿。灾民们已陆续返回故乡春耕,这些世世代代朴实虔诚信天地。敬鬼神、尊士地的人们,即使家破人亡,也不会怨天尤人。他们默默地忍受天灾人祸加于他们身上的灾难,只要有一口气在,仍然回到那永远难以让他们获得温饱的土地,拿起锄头向天地讨口食,直到哪一天躺下来告别人间,死在自己的土地上。千万年来,他们死死生生,没有人知道他们,他们也没在人间留下什么。烟波三月下扬州。三月的扬州,真是美得迷人。琼花现南面不远,有一座当地颇有名气的古董店撷古轩。该店位于琼花现与梵觉寺之间,琼花现已经改名为善厘观,但地方上的人改不了口,仍然称为琼花现,是不是怀念那位荒**的精场帝,就无选解释了,这种心态是很难令人所理解了。即使这座观事实上已改建了几处地方,原来的名字叫做后土坷,琼花也早就绝了种。撷古轩的店堂古色古色,款客的花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所有的摆设皆是古意盎然的金、玉、牙、漆……蔡朝奉陪着温文儒雅的年轻客人,在花厅品茶。“在下是本店的朝奉蔡胜仲。请教公子爷尊姓大名?”蔡朝奉老气横秋地与客人客套,一双老而精明的锐目,不住打量这位风度翩翩公子爷。“小姓卓,名扬,字天威。”年轻人笑笑,笑得含蓄,而适合身分,“从京都来”。“哦!京都来的贵客,但不知可有需小店效劳的地方?”“来贵店打听,可有玉制的桌屏?年代不论;大小以高两尺以下,宽一尺左右,六幅或八幅都可以。画面以山水最好。”“这个……玉屏很少很少。”蔡朝奉知道不是主顾:“至于檀木或真沉香的倒是有,画面有唐伯虎的山水真迹……”“很少,那表示有罗?”“抱歉,小店没有。”“贵宝号能不能设法找到?或者介绍在下……”?“卓公子,这种难以估值的玉画屏,除了传闻之外,还没有真的见过,在下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奇珍。公子爷真有意搜购,必须往外地试试,依在下看来,希望微乎其微,何不改购一些具体地说是真檀香木的?”“在下必须到外地试试。”“晤!去年,好像是在七八月间……”蔡朝奉像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公子爷可知道南京的古古轩?”“哦!听说过,南京十大古玩店之一。”卓天威若无其事地点头:“武安侯爷和季大学士,皆曾经派人到南京,在古古轩买了好几件珍玩。”“当然,古古轩确是名气大资金厚。”蔡朝奉似乎有些妒意。“南京的地方,也比扬州大。”卓夫威笑笑:“刚才,你提到古古轩。”“对,古古轩,古古轩的朝奉……”“简朝奉简一笔简禄,一笔下去就划定了每件珍宝的份量、年代、价值,他是贵行中的权威。”“对,就是他。听说,去年他就见过一座这种名贵的玉屏,据说是上品和阗工雕制的,可惜以后就不知下落了。”“哦……”“公子爷可以到南京走走。小店有几件来自天方的金刚石……”“在下对宝石缺乏兴趣,以后再来贵宝号看看。”卓天威喝了茶告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四月天草长鸟飞,游春的仕女争奇斗艳,画防在烟雨蒙蒙的太湖;点缀出一幅天堂的景象。尽管现在宇内汹汹,民穷财尽;尽管后元蒙人在北面南下牧马;回人在河西骚扰;后金人的辽东进窥关内,刀兵四起,烈火焚天,尽管五六年前倭寇三度围攻苏州,两度攻抵南京郊外。海疆涂炭,万里边疆烽火连天,但苏洲仍是苏洲,亿万富豪与化子乞儿共有的苏州,人间天堂的苏州。卓天威在城市中的天昌客栈住了几天,跑遍了全城十几家古玩店,意兴阑珊,有点心灰意冷。一早,他雇了一艘小型画肪,放舟天平山。他对苏州的湖光山色和如花似玉的美女并无特殊爱好,只想张弛一下疲惫的心情而已,所以画膀上并未携带名花艳姬,除了摇船的两位风姿绰约的船娘之外,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去游天平山乘轿要快些,三十里路乘村妇的椅轿,另有一番情趣。乘船花费大,但在心境上要愉快得多,让两个女人抬着游山,毕竟是人道有亏的事,而那些心理不平衡的大爷们,却喜欢这个调调儿。船驶离胥门不久,便追上了一艘大型画防。大画肪上花团锦簇,弦声歌韵与笑语喧哗,构成一幅极不调和的画境,似乎大画肪上的阔游们,要那些乐户歌妓弹唱,并非意在弦歌,而是摆排场摆热闹。就在小画防超越的片刻,大画肪后舱的明窗拉开了,一位盛装的丽人将珠翠满头的螓首伸出窗处,哇一声吐出腹中的恶酒残肴。他虎目生光,倏然而起,疾趋右船。这种小画防以彩棚为舱,视界不受阻碍。那位丽人的云鬓散乱,但首饰是完整的。他的目光,凌厉地落在那支金光闪闪的凤钗上。这支凤钗很特殊,并非传统的凤头钗,而是真正的风钗,凤啄垂下的流苏上端,有三颗三分径晶莹滚圆的珍珠,宝光四射的真正的南海珠。金钗、银珠、翠绿流苏,抢眼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一个酒醉倚窗而吐的美丽女人,这种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平凡得叫人打瞌睡。在后艄划桨的船娘,看到他反常的举动。小画肪比大画肪快,轻快地驶过大画肪的左舷,小画肪的一面,另一艘小画肪正以同样的速度驶来。“那是本府吴船名画肪的璇宫。”后艄的船娘向他笑笑说:“那位吐酒的姑娘叫小桃红,是璇宫的十大名花之一。公子爷如果有意,可以到璇宫找她。”“小桃红……”他坐回到原处,神情回复了原状,淡淡的笑着:“人如其名,果然艳似春桃”。“公子爷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庞。”船娘打趣着他说:“等你真的见到了她,一定会神魂颠倒呢!”“真的?在我这外地人来说,贵地每一位姑娘都美,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他半真半假地说。他的目光,落在后面那艘小画肪上,看到舱棚内的两位丰神绝世的小书生。两位小书生并没留意他这艘船,却不往扭头注视逐渐落在后面的璇宫画肪,似乎对那儿的衣香鬓影念念不忘。船终于靠上了天平山的码头。真巧,两位小书生的船,也在右面系舟。天平山是府城的镇山,巍然耸立,群峰拱揖,有卓笔峰、飞来峰、大小石屋等等名胜,以万物笏林和范氏义庄最为有名;后来满清的乾隆帝下江南,为范仲淹的范氏义庄赐名高义园,御制吴山十六景,写有万笏朝天诗,前后六次游苏洲,都写了游天平山诗。其实,姑苏的名胜,天平山恐怕是十六景中最冷僻的一景,除非真有到范氏义庄,瞻仰范仲淹高义的雅兴。他不是为了瞻仰范氏五代遗容而来的,信步登山。过了一线天,游人已稀,景物一变,大石蹬道直上山巅的白云。还有比他先上的:那两位小书生。山巅平坦,所以叫天平山。远远地,便看到望湖台的八角亭内,那两位小书生站在亭外,轻摇折扇远眺天水一色的浩瀚太湖。他信步而行,向望湖台走去。满山全是枫树,大概到了秋天,这里一定枫吐红于二月花,大可拾取一片枫叶题诗往御河放,说不定精诚格天,也来一段红叶姻缘。距望湖台还有百十步,蓦地,他站住了。八角亭外,多了四个人,四个佩了刀剑的人。他居然不知道这四个武林人从何处钻出来的。也许,这些人早就来了,早就躲在亭后不远处的枫林内。两位小书生年约十七八,身材修长,玉面朱唇,有一双亮晶晶充满灵气的大眼,人如临风工树,倜傥出群。看相貌并不相同,但人品气概却是一时瑜亮。他本能地觉得,即将有事故发生,略一迟疑,脚下一紧,泰然地向望湖台走去,这里是人人可来的地方,他没有半途躲起来的理由。那位轻摇描金折扇,瓜子脸年轻书生,似笑非笑地扫视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四个中年人一眼,似乎对这些人所佩的刀剑无动于衷。学舍中的生员,除了苦读书诗词之外,还得勤练弓马、学剑,所以对刀剑没有害怕的理由。“你就是那两个在寒山飞鱼峡,打伤娄门宗政大爷的人?”那位生了一双山羊眼的佩剑中年人阴森森地问:“不要试图否认,昨天你们订船,咱们就算定你们今天要来游天平山,所以先一步来恭候大驾。”“本公子曾经否认了吗?”瓜子股书生笑吟吟地反问,折扇轻摇,若无其事,扇上所画的兰花,好像出于唐伯虎的大手笔,如果是真迹,最少可值一百两银子。“不否认就好,两位贵姓大名呀?”“本公子姓南宫,南宫凤鸣。这一位是本公子的同窗,姓裴,裴宣文。你们记住了没有,阁下呢?不会是无名无姓的人吧?”“在下霍金彪,宗政家的门下子弟。”“唔!不错。”南宫凤鸣轻蔑地睥睨着对方:“宗政大爷绰号叫吴中一龙,宗政家也是武林十大世家之一,门下子弟徒子徒孙多如过江之鲫,你们四位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就不敢前来讨公道。你们,比你们的主子吴中一龙高明吗?”“哼!老太爷如果认为咱们不中用,就不会派咱们来。小辈,你们不该有眼不识泰山,在寒山飞鱼峡打了咱们的大爷。”“本公子来贵地游山玩水,并未招惹任何人,免得扫了游兴。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那位什么大爷宗政士豪,倚仗你们的老太爷吴中一龙的威风,光天化日在游人如鲫的地方,公然调戏外地来的良家妇女……”“住口!”霍金彪怒叱:“什么混帐良家妇女?那三个贱女人是画肪上的粉头,本来与我家大爷是相好,拦住她们说说笑笑,理所当然,你们却强出头……”“你不要大呼小叫,嗓门大的人不一定有理。”南宫凤鸣脸色一沉:“本公子在旁目击她们所说的当然不是一面之词,所以本公子出面制止。你们大爷灰头土脸还嫌不够,派你们前来兴师问罪,哼!你们最好乖乖滚远些,不要扫本公子的游兴。”“该死的东西!”霍金彪怒火上冲,大叫道:“阁下,咱们要把你们弄回城,你们有何意见?”“真的?试试看!”另一个书生裴宣文笑吟吟地说,但灵慧的大眼中涌起阴森森的煞气。“不是试,而是势在必行。”霍金彪双手叉腰,一步步逼近,魁伟的身材像金刚,矮小的两书生真的像小鬼,气势逼人。“打断他的腿!”南宫凤鸣冷叱。裴宣文应声疾冲而上,先下手为强,折扇一收,当胸便点。小个儿与高大的人搏斗,无畏地抢中宫进攻,如果不智,不啻自找苦吃。霍金彪果然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太狂妄了吗?巨掌一伸,招发金丝缠腕,要反扣握扇的手腕擒人。糟了!招一发扇已在电光正火似的刹那间上升,引诱巨爪追随抓扣,而下面的小靴却乘机电闪般切人。“噗”一声,正中霍金彪的右脚迎面骨。这地方肉薄骨硬,骨又是有棱有角的,挨一下实在不好受,即使被平常的人击中,也会皮开肉绽。有骨折声传出、但仅是皮开肉绽面已。“哎哟!”霍金彪厉叫,缩起右脚连连向后跳。“铮”一声刀啸,一位仁兄拔出光芒四射的单刀。“好小子真快真狠!”一位仁兄怪叫:“大爷要活劈了你!”“卸他的胳臂!”南宫凤鸣又下令了。人影一闪即至,折扇恍若电光一闪。大汉的刀刚要挥出,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来得那么快,同时也因为自己用刀,小书生只有一把折扇,心理上没有戒意,反应也就慢了。“哎……我的手……”大汉狂叫,接着痛得摔倒在地挣扎叫号。右臂被折扇击中,几乎齐肩折断,似乎折扇比利刀还要锋利百倍,扇掠过臂断落,像被利刀所砍,断处创口如削,可知扇的速度委实骇人听闻。举手投足间倒了两个人,另两个仁兄大骇,按在刀剑把上的手惊恐地挪开,骇然往后退,如见鬼神。南宫凤鸣应当高兴才对,可是,他却神色一变,收了折扇插在衣领上。“退!”他向裴宣文急呼:“结阵,强敌将至。”他从袍下拔出靴统内的一把尺二短匕,短匕冷电四射,裴宣文看他神色有异,不敢怠慢退至左首也收了折扇,也从靴统内拔出短匕。亭后的枫林深处,传出三声奇异的怪叫声,声虽不大,但传入耳中却有一种可怕的震撼力,令人毛骨悚然,真像午夜突然听到的坟场鬼啸,或者像老狗夜哭。总之,这种怪声不该发生在大白天。“会是谁?”裴宣文变色问。“不知谁?”南宫凤鸣神色相当的紧张道:“很像……很像传闻中的厉魄封彤,但愿不是他。”斐宣文的目光,落在二十步外的卓天威身上,眼中有疑云,像是怀疑啸声是他所发。卓天威正止住倾听,剑眉深锁。“是他?”裴宣文指指卓天威。“不像。”南宫凤鸣摇头:“声源从亭后的枫林中传来的。”“厉魄封彤据说可以折向传音,面对面发出声音来,对方也无法发现,以音克敌,字内无匹。”“可是,厉魄不会如此年轻。”南宫凤鸣仍然坚持已见:“再说,他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他的船还在我们前面泊岸,在舟行途中,他有向他们袭击的大好机会,岂肯等我们伤了他们两个人,再出面示威?”“容貌是可以化装的,恐怕是他,他来了!”卓无威正向台阶走来,鬼啸声已止。南宫凤鸣和裴富文饱含敌意的目光,凌厉地在他身上汇聚。不等他举步登台,亭后已人影乍现,两个相貌狰狞的佩剑人已用令人目眩的奇速,碎然在台阶下现身。卓天威不再登台,转身向那两个佩剑人目不转睛的仔细打量着,剑眉仍然是锁得紧紧的。霍金彪与断了右臂的人,已经忍痛逃之夭夭,亭脚下,遗留着一条断臂,和一刀一剑。两个中年人的相貌同样的狰狞可怕,泛灰的头发梳了道士髻,泛灰的青袍又宽又大,五官生得与众不同,尤其是一双鬼眼太过阴森,阴森得令人不敢逼视。“你两个小狗胆大包天,上门挑衅,罪不可恕。”那位长了鹰钩鼻、乱须中露出又黑又尖牙齿的人一面说,一面跨步登八八角亭。“你阁下是宗政家的人?”南宫凤鸣沉声问。“老夫与吴中一龙颇有交情。”“原来是替宗政家出头的人。吴中一龙名列武林十大世家,自己居然龟缩不出,找人来帮忙扳回脸色,似乎有点离谱呢,那么阁下是……”“老夫姓封,那位姓莫,老夫的朋友。”“姓封,厉魄封彤?”“不错。”南宫凤鸣为自己不幸言中所惊,脸上现出了惧容:“奇怪,宗政家固然没有一个配称英雄的子弟,但总不至于灭自己威风,不珍惜世家的声誉,找你们这种宇内魔头来充场面,代他们出头?”“老夫恰在宗政家作客,有事客代劳,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小辈,你们愿随老夫进城,到宗政家走走吗?”“前辈,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说!愿不愿意?”厉魄封彤语气转厉。“封老魔,你不要摆出面孔唬人。”南宫凤鸣不再示弱,神色恢复冷静,冷冷地道:“本公子……”厉魄显然人如其号,一代凶魔气量狭小,岂容得下两个小辈语出不逊?“鼠辈斗胆!”厉魄沉叱,右大袖一抖,罡风骤发,劲气如潮。两位小书生知道铁袖功厉害,两面一分掠出丈外,速度奇快绝伦,似乎袖一动人已远走,比袖快了一倍。袖风激起草屑与尘土,声势惊人。“咦!”那位姓莫的老人讶然叫:“封老哥,且慢!”“怎么啦?”厉魄问,停止进一步追击。“流光遁影轻功身法。”姓莫的说。“这……像吗?”“很像,而且十分像。”“你是说……”“长春谷傅家的绝技,傅家的人真不好惹。”“唔!除非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厉魄凶狠的目光落在远处旁观的卓天威身上。卓天威如果聪明,早该溜走,走得远远地脱身事外,看别人吵架打架,的确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但好奇是人的劣根性之一,除了真正的怕事胆小鬼,很少有看人吵架打架而不驻足以观的。“这两个小的不难对付,一下子就一了百了。”姓莫的鹰目冷电连闪:“那一个,不像是同伙。”“不能留下任何一个目击的证人。”厉魄阴森森地说道:“我相信就算他现在逃,也逃不掉。”“事不宜迟。”“对”蓦地人影暴起,两凶魔同时分扑南宫凤鸣和裴宣文,左袖拂出,右手已伸出袖外,五指发钩疾探而出。袖劲逼对方闪避,右爪攻向对方必闪的方位,计算得精确,经验老到。料敌如神的人毕竟不多,谁也不可能事事如意。两凶魔估计可以一把突袭成功,却没料到对方的身手,比他们所估计的要高明得多,心理上的估计了有错误。人的名,树的影,南宫凤鸣两人毕竟年轻,被两凶魔的名头所震慑,心理上没有与凶魔放手一拼的打算,所以采取避实击虚的游斗术周旋,不时侧闪以争取进手的机会,而用疾退摆脱的身法应付。人影疾退两丈,袖爪同时落空。台阶高仅八尺左右,人向下一沉,再向侧一窜,随后追逐沉降的人一时摸不清逃向,便拉开了三丈以上的距离,想追及谈何容易?何况逃的人轻功高明许多。“你们也练练腿,跑断你的老骨头。”南宫凤鸣在三丈外,用匕首向厉魄一指怪声叫阵道:“你那几手鬼画符的能耐,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浪得虚名,本公子还不肖与你拼骨玩命。”另一面,裴宣文也掠走如飞,在附近绕圈子,一面走一面破口大骂。两者凶魔被激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狂怒地追逐不舍,地势平坦开阔,枫林更可以折绕躲藏,吃力不讨好的光景是可想而知的。卓天威到了亭中,背着手旁观四人的追逐,心中暗暗佩服两个小书生的绝顶轻功身法,和不与两凶魔斗的机智。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故意游斗不逞英雄,是颇为难得的事,在养气持志方面一定下了不少工夫。这是一场无望的追逐,除非发生了意外。意外终于发生了,一位徐娘丰老的风姿绰约的妇人,领着两位俏丽的传女,袅袅娜娜出现在对面的山径上,正向望湖台走来。像是前来游山的女客,罗裙款摆突然出现飞扬现象,原来她们已看到这一边的变化,身形加快,速度惊人。“那不是彤老吗?”妇人站在远处叫:“还有怨鬼莫真。真老,你们返老还童了吗?怎么在此地和小孩子玩起捉迷藏来了。”“倪夫人,快助老朽抓住这小辈。”厉魄欣然向来人求助:“死活不论。”“好啊!冲你厉魄开金口求助份上,就助你一次,下不为例。”倪夫人的口气仍带有嘲笑成份,但见蓝影飘动,立即截住了南宫凤鸣的去向。“此路不通!”倪夫人娇叫,纤手伸出袖口,连点三指,劲气破空声十分刺耳。急冲而来的南宫凤鸣身形不可思议地扭动,指劲皆危极险极地擦身而过,眨眼间人已现身,匕首的虹影连闪,从倪夫人身侧一掠而过。“嗤!”有裂帛响声传出,匕首将倪夫人的右袖桩削下一幅。“该死的小辈!”倪夫人吃惊地大骂,向一掠而过的背影再发三指,可惜破空的指劲没有南宫凤鸣的速度快,而且指力因重发而劲道大减,劳而无功。裴宣文却脱不了身。厉魄在发觉倪夫人出面拦截之后,立即把握机会折向,扑游斗怨鬼莫真的裴宣文,两面夹击,一双大袖有如浊浪排空,挡住了三方退向。怨鬼莫真的真才实学,与厉魄相去不远,立即抓住好机会全力一击,冷叱一声,一掌虚空吐出。裴宣文正全力闪避厉魄的一双大袖,没料到怨鬼莫真突下毒手,劈空掌力袭到背心,强劲的打击力到及护体,护体的先天真气应劲消散。内家高手拼搏,功深者胜,取巧不得,怨鬼练气四十余年,这一掌威力惊人,含怒出手,劈空掌力已可伤人于八尺内,想到要死。“嗯……”他惊叫,身形向前飞栽。幸好厉魄刚好收袖,来不及加上一击。远在四五丈的南宫凤鸣大吃一惊,尖叫一声回头猛扑,要抢救同伴。这一来,背部便暴露在倪夫人的眼下。“你该死!”倪夫人忿怒地一指点出。由于衣袖被削掉一幅,这鬼女人心中恨极怒极,不顾一切出手从背后攻击,毫不顾虑自己身份地位。两人都是被人从背后击中的。“砰!”裴宣文首先栽倒,匕首丢出三丈外去了。南宫凤鸣浑身发僵,直挺挺地加快前冲。厉魄已向望湖台的八角亭飞掠,一面大叫着道:“还有一个,不能留后患!”“速战速决!”怨鬼也随后跟来急叫道。卓天威在亭中袖手旁观,他无意干预这场是非。虽然他对这些成名的前辈高手群殴极感不满,但事不关已不劳心,所以一直就冷眼旁观,压下自己的冲动。他对双方的结怨经过不了解,无法断定谁是谁非。两凶魔飞掠而来,狰狞的神情令人心惊胆跳。亭中只有卓天威一个人,两凶魔当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背手而立,似乎毫无戒心,虎目泰然地迎着快速掠到的两凶魔。厉魄到得最快,毫不迟疑地冲入亭中,右手急伸,五指如钩抓向他的五官。“住手!”他沉叱,闪身避开致命一抓:“你们干什么?你……”厉魄的左袖,已迎头拍落,劲风似万斤重锤,无情地向下砸压——扫描,bbmm,jy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