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1)中国人对于麻将的热爱是无底线的,历朝历代,都有各种版本的《麻将经》问世。在诸多理论中,“手风”是一项谁都避不开的谜题。普通人无法解释“手风”的神秘性,就像无法解释人生的“运气”一样。在奇术师这里,却是可以用“奇门遁甲之术、直觉、第六感”来解释。每一轮摸牌,摆在面前的都是十四种选择,打哪一张留哪一张,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的牌局。如果强行计算的话,一局结束,每张牌引发的可能性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比起围棋的落子路数来,只多不少。所以,人不可能在十几秒内用脑力去穷尽所有变化。时间上靠不起,思维精力上更靠不起。此时,只能凭直觉去做,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窥见岳不群的生死罩门就在于“快慢”二字。他太淡定,总是等待敌人的杀招全部用尽后,才绝地反击,一举击溃对方。往好里说,他这叫后发制人,谋定而后动;往怀里说,他这样做,先机全失,总是在被动中应敌,一旦底线被敌人摧毁,那么就变成了一把漏勺,处处防守,处处遭人击穿,最终溃不成军。“夏先生,你好像胸有成竹?”岳不群问。我摇摇头,淡然回应:“你看错了,我对打麻将很生涩,平时虽然会打,但摸牌极少。”岳不群一笑:“何必客气?深谷芝兰,不以无人而不芳。打得多不多是一回事,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我们开始摸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盲摸盲打。摸到第四轮,我已经听牌,听的是西风、东风对倒。按照老手的思路,听牌这么早,应该是择机拆掉一对西风或东风,由“两听”变成“三听”,然后以时间换空间,做“腾笼换鸟”之局,巧妙调整。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立即报听,随即将整副牌推倒亮开。“东、西风对倒,真是好极了。”岳不群微笑。牌桌上,已经有一个西、一个东,也就是说,我可能糊的牌只有两张,也是本局仅有的两次机会,如同大海捞针一样。“既然你已经明牌明听,那我也索性亮开牌,大家打明牌吧。”他微笑着推倒手里的牌。不出我所料,他想做的牌是“红孔雀”,在济南又被成为“条条大路通罗马,万里江山一片红”。那种牌型,手里全都是带红点的条字牌,再加上红中作将或者干脆有三张红中,基本等于是条子加红中的“四刻牌”。现在,他手中没有红中,属于“一上一听”的性质,只要抓到一张红中,随即听牌。牌面上,所有红中都没出现,那么他抓到第一张红中后,接下来至少有三次机会糊牌。糊牌几率比我略大,但这副牌的大小却比我的牌高太多了。“佩服。”我说。他的目标太远大,即使是麻将桌上,也不屑于“鸡糊”,而是每一副牌都妄图糊到无限大。“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他说。我并不羡慕大牌,就像我在生活中从不羡慕有权、有钱、有势的人那样。在生死存亡之际,我首选活下去,而不是“死得光荣”。接下来一轮,岳不群果然抓到了一张红中,立刻报听。我缓缓摸牌,拇指肚在牌面上轻轻一滑,已经辨认出那是一张东风。“岳先生,你是好牌,我是好命。你说,咱们谁会赢?”我问。岳不群笑了:“好牌不敌好命,但命好不好,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得证明给大家看。”我把那张牌翻过来,放在自己的牌面最尾端,淡淡地说:“我糊了。”岳不群看着我面前的牌,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我知道他笑我是“鸡糊”,但这种场合下,好用比好看重要。关键是,我糊了,已经抢在他的“红孔雀”之前终结了这一局。“你赢了。”岳不群说。我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既然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等一下要来的大人物你们都认识,姓吕。”他说。此言一出,不约而同的,我跟连城璧都陷入了沉默。我没想到,吕凤仙会在这个时候出场,并且是在雷矛星、苗素贞倒下之后。“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他问。我的确是赢了这一局,但最终结果,却向另外一个更复杂的反向演变,这让我刚刚放松的心又紧缩起来。“当然欢迎。”连城璧开口,“吕丞相是秦王会的肱骨之臣,是我的老师,是天石的前辈,他能出现在这里,我们就好像吃了一粒定心丸。”岳不群盯着连城璧,像是在捉摸这些话的真实含义。“这一局,我不该赢的。”我苦笑着说。“为何?”连城璧问。“赢,也是岳先生设下的陷阱。”我到此刻才看明白,对已经到手的胜利感觉异常烫手。隔着一张麻将桌,只有一米距离,但我却有隔着几千重山、几万道河的遥望之感,因为我看不清岳不群,甚至追不上他的思路,只能疲于奔命,见招拆招。这种感觉,徒劳而困倦。“何出此言,夏先生?”岳不群又笑了。那种貌似温和、实则充满狡狯的笑,让我想起了马戏团里的驯兽师。驯兽师的表情总是善于变化的,面对观众时,有时笑,有时滑稽,有时故作震愕,有时垂头丧气,每一个表情都调度着观众们的情绪。反过来,当他面对长鞭下的猛兽时,却是严厉、冷峻、无情的,理智得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座钟。猛兽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配合他的表演,否则转眼间就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笞。一场表演,参与者甚众,但真正的指挥家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驯兽师。我不是野兽,但在岳不群面前,却感受到了野兽的无奈。“岳先生,刚刚你提到秘魔与天宗时,匆匆一句话带过,我听得甚是不过瘾。不如趁此机会,你再多讲几句?”连城璧说。“好极,好极。”岳不群点头。我意识到,连城璧正在岔开话题,试图打乱岳不群行事的步调。可惜的是,秘魔与天宗也是岳不群故意提到的另一个命题,纠缠于此,仍然在岳不群的控制范围之内。“上世纪九十年代,秘魔式微,天宗也渐渐隐退。它们双方互为敌手,一方退却,另一方也失去了展示的舞台。不过,秘魔不会真正退出江湖,暂时的后退,不过是为了将来大踏步前进。反观天宗,因为领袖无能之故,对现实世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命令天宗弟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尤其可怕的是,在随后的几年里,天宗竟然出现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内讧局面,其中坚力量死的死、逃的逃,很多人为了避祸,远走美利坚和欧罗巴。于是,可想而知,天宗至此已经名存实亡……”我迅速回顾从一九九零年至二零零零年这十年的江湖光景,的确发生过很多大人物相互攻击的爆炸性新闻,其波及面之光,连台、港、澳地区的洪兴、东星、水房、大圈、幺四、青竹、龙堂等受到了牵连。“秘魔转向国外?东南亚?南亚?西亚?”我问。岳不群用右手食指轻叩桌面,微微点头,作为对我的回答。那十年,美国扮演了“太平洋警察”的“高大上”角色,频频出击,三角洲部队、游骑兵、海豹突击队的身影全球可见,创造了属于美国军队的轰轰烈烈十年。我能猜到,秘魔不可能成为美国人的打手,而狂妄自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也不需要打手,自己麾下的打手已经多到用不过来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秘魔与美国各自站到了对立面上,所以才出现了双子大厦“九?一一”惨剧和接连两次海湾战争。海湾战争中,敌人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对抗盟军正义之师,除了沙漠人固有的凶悍个性之外,必定有另外一股巨大的黑暗力量在背后强力支撑。天下之大,若论黑暗之力,还有谁能强得过“秘魔”?若是没有美国的雷霆怒击,恐怕“秘魔”的妖风已经席卷全世界了。“秘魔永远存在,江湖上的小势力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扫荡一空。现在,大家都面临站队的问题,二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岳不群说。“你站哪边?”连城璧犀利地问。岳不群轻轻低头,望着已经残废的双腿,淡然微笑:“连小姐,你看,我是残疾人,连国家的兵役法都明确说了,残疾人可以免于服兵役。所以,我也可以免于秘魔、天宗之战。你说呢?”他与普通残疾人不同,既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腿疾,也不故意夸大生命之悲哀。腿疾已经成了他的挡箭牌,有箭射过来,随即举起遮挡,令敌人无计可施。连城璧词穷,只能点头:“没错。”谈及站队,这是人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之前我处于长江部队、韩夫人、秦王会、赵王会以及日本幻戏师这数方势力之间,谨慎地选择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安定下来。“无立锥之地,如何站队?”我问。岳不群再次抚摸着桌上的麻将牌:“夏先生,不必过谦,你若想站队,八方欢迎。”“岳先生有好建议?”我又问。岳不群没有回答,轻轻后仰,全身都陷在轮椅中,无声地凝望着我。我也看他,尤其是盯着他白而无须的人中。“大恶”——我看到了征兆,但结局却始终未至。苗素贞死,她的细虫之阵也飘零落地,成为死虫。室内,空气中仍残余着雷矛星留下的血腥气,那张他曾坐过的染血的椅子,也斜斜地倒在一边,无人在意。其实,我并不知道今日自己能不能跟连城璧活着走出樱花别墅,一切皆在未知之中。在我眼中,岳不群如同深藏在八卦阵中的巨型蜘蛛,未出茅庐,已经洞悉天下三分。“夏兄弟——”岳不群改变了称呼。称呼一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怎么说?”我向前探身,直盯着他。“我知道一些事,也有一些短浅的人脉,在站队这件事上,能帮上你的忙。现在,我只想问一句话,你相信我吗?”他问。我不立即回答,也像他一样,向后缩身,陷入转椅中。岳不群并不催促,任由我保持沉默。我当然不相信他,但是,身在局中,我必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只有做正确的事,才能与高智商的敌人相抗衡。“半信半疑。”我如此回答。“好极了,有了一半相信,就有了一半合作的基础。连小姐你呢?你相信我吗?”他接着问。连城璧点头:“当然,如果不相信岳先生,我就不会带天石来樱花别墅了。”在连番恶斗中,她一直都被我挡在身后,毫发无伤。岳不群也点头:“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斗胆,为二位指出一条路来。”“秘魔还是天宗?”我立即问。出乎我意料的是,岳不群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秘魔,不是。”他放下了食指。“天宗,也不是。”他放下了中指,只剩无名指单独竖在那里。“剩下的,是无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只有无名,才能得以永生。”他说。我看懂了,在秘魔和天宗之外,还有第三方大势力,而岳不群就是为这第三方工作的。“岳先生,请明示,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连城璧说。岳不群移动轮椅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立刻轻巧地后退,离开了桌子。“跟我来吧。”他说。我们跟在轮椅后面,离开麻将室,由一道狭窄的甬道前进。这条甬道应当是按照轮椅的尺寸来设计的,两个人并行都有点困难。幽暗之中,连城璧伸过手来,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出性命救她,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