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东原本以为乡里的工作都走上了正轨,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轻松,可以腾出时间多考虑一下调出乡里的事情,还有解决谭兴安的事情,以及关注京城的动态。那知道一进入七月,吴忠河和他两个人都被套在乡里脱不开身。山和乡上半年财政收入、农民增收大大高出县里其他乡镇,半年已经完成了县里下达的主要经济指标。县委书记文培元也依去年的约定重返山和乡,在乡里调研了两天,在县里的各种会议上多次对山和乡的发展大加赞赏。县委书记这一赞赏可就了不得,那就是风向标,于是市里、县里的各路神仙都纷纷来访,有考察的、有真心来取经的、也有觉得山和乡现在阔起来了趁机来打秋风的,但是不管是何种来路,何种目的,来头都不小,来的要么是县里的领导,要么是其他乡镇的一二把手,这些各路神仙来了,乡里的一二把手不出面,那人家肯定就会有看法有意见,所以就是再忙,也得要出面陪同,要接待招待,不然人家就会认为翘尾巴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给来上一下。吴忠河和他都是苦不堪言,陆政东也不由想到前几年全国各地去特区考察,特区的市委市政府乃至下属各部门完全是疲于应付,连干正事的时间都没,最后惊动中央,专门发文进行规范才结束了那样的状况。但山和乡和特区没任何可比性,只能咬牙坚持,这样的应酬一直持续到八月才逐渐少了下来,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进入八月,历史的轨迹依然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前行,八月十九日,苏联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八一九事件,原本稍微消停了些的争论顿时又是风起云涌,来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凶,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但是就在这样一边倒的舆论中,陆政东看到了外公终于有了动作,外公发表了一篇纪念一位已经逝世的前领导的文章,在文章中有一段话谈到计划经济为主的经济体制在建国以来很长一段时间为国家的建设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并谈到现在国家的经济建设比过去大得多,复杂得多,过去行之有效的一些做法,在当前的新形势下,有些已经不再适应新形势的要求,这就需要努力学习新的东西,不断探索和解决新时期的问题。虽然文章通篇没有提改革开放一个字眼,但是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能看的出话里的意思就是支持改革开放的。外公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大胆,显然也是他那么一提醒看到了事物的本质:虽然这一边倒的舆论几乎是打哑了支持改革开放的力量,但物极必反,月盈则亏,越是这样一边倒的情况越会激起支持改革开放的那位老人采取行动的决心。外公选择在万马齐喑这个时候表态支持,那是众人独醉我独醒。比起局势明朗了再表示支持,将来一旦尘埃落定之后得分至少要翻番!陆政东也不得不佩服外公的老辣,一旦想清楚了国家该往何处去,看清了走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就是又准又狠。外公出手了,悬在陆政东心里最大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错,文书记对他很欣赏,关系也越来越密切。这不,文书记才来乡里考察没多久,今天又再次召见他,可以说是“圣眷正隆”。陆政东进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看到秘书林之鹤,笑着低声问道:“林科长,能不能透点风,文书记召见是什么事情?”上回林之鹤陪着文书记到乡里考察的时候陆政东也趁机和林之鹤进一步拉近了关系,所以也熟稔了不少。林之鹤摇摇头:“真不知道找你什么事,不过看样子文书记心情不大好,你注意点……”陆政东点点头,低声道:“晚上要是文书记有空,一起喝一杯……”陆政东也想借着文培元的召见,找林之鹤喝一杯,进一步联络联络感情。文培元说不定想着让他接吴忠河的书记一职,这可不是他愿意的,就需要有人能在文培元耳边吹吹风,让文培元改变初衷,林之鹤有时候在文培元耳边不经意的一句话兴许就能达到那样的效果。林之鹤也点点头:“不知道文书记晚上有没其他安排……”陆政东点点头,领导的秘书虽然容易进步,但真正也是一苦差事,作息时间那都是按着领导转,没半点自由。陆政东也就不多说,进了里间文书记的办公室。“文书记……”“恩……坐吧……”陆政东看到文书记面无表情,没有前几次见到他的那种亲和,心里不由有些嘀咕,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文书记似乎有意冷落了他一下才开了口:“政东同志,组织上决定要调你去市生产办公室工作……”陆政东有些愕然,他是一直想着调出来,但是目标也是县里的单位,而且希望也是寄托在文书记身上,现在还没什么眉目,至于市里,他都没任何关系,他一直和小舅保持联系,小舅也从未提起过此事,肯定不是小舅安排的,怎么突然就调到了市里?“政东同志,怎么?很突然?”陆政东点点头:“是的,很突然,我连生产办公室到底是什么职能都不清楚。”陆政东确实是很突然,他确实还是第一次听说生产办公室这个机构,像这样的办公室就和烤烟领导小组一样,并不是政府的正式办事机构,而是为解决某一需要跨部门协作的一个协调机构,在政府机关这样的办公室,领导小组很多,不过一般都没专门的工作人员,有事的时候也就是由相关领导牵头开会协调相关单位的工作,现在却把他调到这样一个临设机构,陆政东也是满头雾水。文培元看了他一眼,这才脸色稍霁,说道:“生产办就是原来的生产委,市里为了加强三资企业、乡镇企业、城镇集体企业的领导,决定充实生产办的人员,市里点名要你去负责实际工作,估计也是看到你在山和乡镇企业搞得不错……”陆政东这才明白之前文书记为啥不痛快:文书记认为一直在重点栽培他,而他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关系调到了市里,文书记心里肯定是很恼火的,这当面一问,看他神情不是作伪,见他确实不知情,看样子心里才释然了。陆政东还没自大到自己在山和乡做出的那点成绩已经惊动了市里的领导,领导非用他不可的地步,没有一定的关系,他根本就不可能一下调到市里。陆政东心里也大体猜到了自己调到市里的缘由,这事要么是小舅办的,要么是外公身边的工作人员办的,其目的一是把他从乡里解放出来,其二,母亲要出院了,调到市里也好照应母亲……可这些他也不能说,外公可是一直告诫他,不容许他打着家里的招牌,所以陆政东对这个一直欣赏、关照自己的伯乐心里也有点愧疚,可这时说什么都不好,只好默不作声。文书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组织上肯定你,要你勇挑重担这是好事,既然组织上已经做了决定,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今天找你来谈就是这件事,你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尽快到市里报到,市里不比得乡里,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