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还是在老教学楼的顶楼,还是和教师办公室相连,这是老校长的风格,将近一百五十名老师集中在一起办公,多么壮观的场面,令常宁感到熟悉而亲切,除了那石灰水粉刷过的墙壁,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站在门口,常宁心说,当年可没少进这道可怕的门,每进一次,就多得到一回老师的训斥,或又要多为一次写检讨费心,今天进门,该不会重演历史了。老校长牵着常宁的手,略去了常宁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啪啪。”老校长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各位老师,请大家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因为校会前各班都在自习课,绝大部分老师都在办公室备课,听了老校长的招呼,大家都抬起头,目光一齐集中到门口,办公室是由七个教室打通后改建的,每人一张写字台,两两相对,除了中间一条将近一米半的通道,两边排得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和教室里学生的座次有得比。“这位,就是我常跟大家提起的老校,七五级高一一班的常宁同学,当然,他现在是我们青阳县县长助理,全国十佳优秀青年称号获得者……”不用提示,老校长话音未落,热烈响亮的掌声便爆发出来,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持久,常宁自然被激动了,读那两年,他可没有过这种光彩和享受,能得到这么多老师的热情欢迎,是一份多么了不起的荣耀。常宁规规矩矩的一路走过去,和伸出手的老师握手,遇见熟悉的或曾经的任课老师,则停下来寒喧几句,待回到老校长身边,已是满头大汗,衬衣也湿了半件,心说知识分子可真会熬,明明天花板有不少电风扇,硬是没一个在转。然后,他笔直的站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七八十度的鞠躬礼,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发自肺腑的。老校长举举右手,示意安静,“下面,请常助理讲话,大家欢迎。”掌声中,常宁冲老校长问:“老校长,我说啥?”老校长说:“你想说啥就说啥。”常宁乐了,“读那时候,为啥不让说?”老校长也低声笑道:“那时候你归我管,我不让你说,现在你官比我大,我当然要让你说。”常宁道:“臭老头,明明知道我不会说话么,你这是故意将我的军。”老校长笑说:“臭小子,没事,你随便说,大家都看着呢。”常宁又是一乐:“行,我就胡乱说几句,等下师生大会的讲话就免了。”顿了顿,想了想,常宁面对众多老师期待的目光,只好拿出他早就准备好了的腹稿。“各位老师,新一个学期已经开始了,对你们来说,又将是一个忙碌的季节,因为你们的收获不在今天的初秋时分,而是在每年的夏天,我就是你们中间几位老师的收获之一,尽管有些不成器,但总算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实我早就想来学校看看,可是,可是众所周知的原因,这老校长是我的死对头,我见他就发怵,双腿打抖,因此,直到今天,为高记邓县长所逼,百般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来了。”在老师们善意的笑声中,老校长拿肘推了常宁一把,低声说:“小常,你说这些干嘛。”“真的,我的几位老师可以证明,就是这间大办公室,我可能是学校历史,除了那些班干部和课代表,作为学生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我的日记都记着呢,被老校长和班主任叫到这个办公室批评训话四十七次,被校长在大会不点名批评和点名批评,各为二十九次和二十二次,两年四个学期写检讨共计二十七次半,那半次因为临近高考了,老校长对我进行了缓期执行,我后来溜之大吉,两年来总算逃避了老校长的一次打击。”这回没人鼓掌,因为常宁的手势早就摆在了那里。“各位老师,我今天把那张没交的检讨带来了,因为我不想半途而废,恳请校长原谅并收下,请各位老师作个证明。”说着,掏出一张作业本纸,双手捧着,向老校长行了个九十度礼,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老校长的脸闪着泪花,激动的双手接过了检讨,“臭小子,起来,你总算,总算没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常宁挤眉弄眼道:“臭老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忽然,掌声突然稀落下来,老师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原来,老校长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被贴了一张纸,面写着四句诗。老校长一怔,心知有变,憨笑着拿手轻打了常宁一下,“臭小子,又着了你的道了。”又伸手从后背扯下那张纸,一瞧更乐,因为那正是当年常宁为他编的打油诗:一年四季戴着帽,眼镜总在额头罩,穿衣只穿中山装,在家愿把老二当。笑过一阵,气氛融洽起来后,常宁又拿出两张条子递给老校长。“老校长,各位老师,高记和邓县长派我来看望大家,批了两万块钱,我不是吹啊,是我摁着邓县长的手,把两字改成了三字,你们不容易,邓县长操心全县这个摊子更不容易,所以三万不算少了,当然,我路过县纪委的时候,又顺了他们两万,这五万元钱,我有个建议,拿出一万专门改善全体教职员工的生活,再拿出一万元存起来,到明年这个时候,奖励优秀的教职员工,其余的钱,该怎么花,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老校长拿着纸条眉开眼笑,“小常,你真是我们学校的财神爷,不,是大救星啊。”常宁指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吊扇,笑着问道:“老校长,您还是那么抠门,当年我吃像俩馒头您能唠叨三天,现在财神爷来了,您连电风扇都不舍得开。”老校长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常,实话告诉你,我们付不起电费,电力公司已经停电五天了。”“哦,怎么回事?您给我说说。”“学校去年扩招了八个初一班和四个高一班,各方面开支大,把学校的老底全押进去了,今年刚收的学费也垫了进去,可县里答应的拨款还没下来,所以,所以现在我们是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老师们的工资,都被我咬牙扣了一个月。”“欠了电力公司多少钱?”“大概,大概万。”常宁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老校长,咱俩好久没做交易了,今天来一回咋样?”老校长眼前一亮,“你先说来听听。”“只要您不逼着我,在三点钟的全校师生大会讲话,我就在这里召开现场办公会,帮您解决各种问题和困难,只要你们提出来,我当场给您拍板解决。”“臭小子,此话当真?”“臭老头,我几时说话不算数过?”老校长拉着常宁走到办公室门口,指着桌子的电话说道:“小常,你要是半个小时内让他们送电来,我就服你了。”常宁冲老师们笑笑,接过一位女老师递来的一杯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一边说道,“老校长,您让老师们帮个忙,查查咱们学校,有多少电力糸统的干部职工子女?”县电力局局长叫马云空,今年四十岁,是个农村干部出身的大老粗,当电力局局长已经四年多了,以前是方天正的人,后来经方天正介绍,和常宁走得很近,两人一起喝过好几回酒,农村电网建设的时候,常宁还帮他从省财政厅多要了二十几万元,对常宁自然是佩服有加,一见面就是兄弟长兄弟短的。“兄弟,是你呀,今天咋想起老哥了,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聚了啊。”常宁做了个手势,示意老校长和围着的一帮老师噤声,对着电话喊道:“老马,你还好意思说兄弟,你说你干的好事,你干就干了呗,电老虎么,老虎屁股摸不得,全县人民都怕你,可你干么拉屎不带纸,让兄弟我帮你擦屁股,你说你损不损?”“哎,兄弟,你等等,你慢慢说,我马云空几时做过拉兄弟垫背的事?”“嗯,老马,你知道我现在在啥地方?”“谁知道呀,你向来神神道道的,我猜不着。”常宁对着电话说道:“今天高记邓县长找我,让我代表他们来县中转一转,我一想好事呀,就屁颠屁颠的来了,以前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可人家现在是灵魂工程师了,咱就去套套近乎呗,特别是那个老校长,以前读时老欺负我,怎么着也得找点面子回来不是,可是,唉,我一去,就碰到麻烦事喽。”“哈哈,我当是啥事呢。”马云空在电话里笑道,“兄弟,我知道是啥事了,你甭理他们,这些知识分子,欠债还钱的道理都不懂,欠了我电力公司电费不付,没错,是我下令停他们的电的。”常宁冷笑起来,“哼,老马,亏你还说得出口,实话告诉你,今天要不是我来,你头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