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猪配种,在一般人眼里,特别是姑娘媳『妇』们看来,多少会将配种的公猪和人混为一谈,有些龌龊下流和不正经的意思,所以,温纯爷爷起初很抹不开面子,劁猪的数量远远大于配种的数量。由于有了生儿子的动力,温纯爷爷不但放下来一张英俊的脸,硬是将给母猪配种的工作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配种时,遇上**的母猪不配合,他还会弯腰蹲到公猪的身下,捉住滑溜溜黄鳝一般的公猪器具往母猪的屁股后面塞。待忙乎完,女主人便会打来一盆洗手水,边叫温纯爷爷洗手,边道谢,说些:“温师傅,您辛苦了!”“温大哥,你好能干啊!”等等听似一语双关的话语。温纯爷爷总是不放过机会,便借机戏谑地,也是一语双关地回应道:“没事没事,下次你要帮忙尽管说,尽管说……”遇到有些大胆的女人,便会把眉头一竖脸一拉,大声笑骂:“你这个不正经的『骚』货,叫你下辈子也变成公猪!”听到这话,温纯爷爷也不气恼,不急不慢地进行反击:“那也好,那也好……嘿嘿,最好你也变成母猪!”胆子小一点的女主人不敢和温纯爷爷斗嘴,十有**会红着脸低着头跑回屋里去,暗地里啐一声:“断子绝孙的老温。”一语成谶啊!温纯爷爷的改过自新和温纯『奶』『奶』的虔诚,并没有得到送子娘娘的宽恕,在他们这一代,仍旧只生了温一刀这一个男丁。正当他们努力要改变命运的紧要关头,一场灾难降临了,只得把改变温家频临灭种十八代单传的重任,交到了温纯老爹温一刀稚嫩的肩膀上。此事,还得从温纯爷爷夺得公社行业技能比武说起。温纯爷爷在桂花村父辈那一代还是为桂花村争得过荣耀的,他在公社组织的行业技能大赛中,为桂花村夺得了唯一的一个“劁猪状元”称号,奖品是一套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左上衣口袋的上方还用黄丝线绣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光闪闪的小字。获奖归来,温纯爷爷就着韭菜炒猪卵子喝了几碗温家『奶』『奶』酿的桂花村老酒,编了一段易记押韵的顺口溜:“畜生畜生你莫狂,老子今天得了奖;代表人民代表党,割你的卵子掏你的裆!”此后,温纯爷爷就穿着那件工作服,唱着这几句顺口溜走乡串村劁猪配种“为人民服务”,各乡各村的孩子们跟屁虫般都背得滚瓜烂熟,只要他一到,都附和着扯着童音一起喊叫,后来不知是何缘故,他的顺口溜只叫了一个星期,便被老牛支书喊停了。要说这人一牛『逼』了就容易犯不知天高地厚的错误,温纯爷爷也未能免俗。话说有一天,温纯爷爷一挺一仰地赶着公猪优哉游哉地走在乡间的简易公路上,这时公社书记坐着北京牌吉普车从后面赶来了,他着急要进县里去开会,司机在后头使劲地摁着喇叭,叫温纯爷爷和公猪让路,可温纯爷爷如聋子一般,依旧赶着公猪在前面迈着模特步。过了一会,公社书记的秘书实在气不过,他让司机把车停好后,跳下来连喊带叫:“喂,前面牵公猪的,你是聋子吗?摁了那么多声喇叭,为什么不让路?”温纯爷爷只是把头稍许扭了一下,斜着看了一眼叫嚣的秘书,依旧赶着他的公猪不紧不慢地在前面左摇右拐,越发的“信猪由缰”。秘书见牵猪的老头有了反应,知道不是聋子。又扯开嗓门责问道:“你这个不晓事的,还不让开!你知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吗?”温纯爷爷头也不回,问:“什么人?”秘书大喊道:“公社的书记!”没想到,温纯爷爷懒洋洋地问道:“书记?书记管多少地方呀?”秘书简直要气急败坏了:“我们整个公社几个大队几十个村子都归他管!”这回温纯爷爷回头了,他蹲下来抚『摸』着公猪油光水量的皮『毛』,不屑地说:“哦,才管一个公社啊,算个卵!我这头公猪还管着三个公社的母猪呐!”秘书一下子哑口无言,看了看车上的公社书记,正阴沉着脸两眼冒鬼火,只好扶着公社书记下车,蹲在路边抽闷烟,硬是等着温纯爷爷赶着公猪走到前面的分岔路口拐弯进了桂花村,才让司机发动汽车朝县城方向走了。在村里人的记忆当中,温纯爷爷和『奶』『奶』非常疼爱那头长得像一头小牛犊似的良种公猪。每次出发前,要用鞋刷刷去公猪身上的尘土,一边用手一边用梳子反复抚『摸』梳理卷曲的猪鬃。还总不忘在公猪的脖子上套上那个花了好几斤大米请村里银匠特制的,四周挂满了小铃铛的“猪项链”。配种回来,温纯『奶』『奶』都要给公猪煮上一大盘加了盐的稀饭,有时还要往里面加一个当时十分金贵的鸡蛋,硬是把那头“养尊处优”的公猪感动得整日“哼哼唧唧”的。——有感于此,老牛支书干脆『摸』着温一刀的小秃瓢脑袋,把温家养的那头公猪直接叫作“温家老二”。革命风暴席卷之时,公社书记的秘书记起来了,桂花村的劁猪佬说过,“代表人民代表党,割你的卵子掏你的裆!”一个劁猪佬,有什么资格代表人民代表党?公社书记一声令下,温纯爷爷成了“反党反人民”的现行反革命。在全公社的批斗大会上,公社书记的秘书和他的弟弟跳上台去,两兄弟狠狠地扇了温纯爷爷一顿大耳光,骂道:“你个给猪配种的脏货,还敢代表人民代表党?这回该轮到割你的卵子掏你的裆了。妈妈的,就你这龌龊样也配为人民服务?啊呸,你和那头公猪一样,只配为猪服务。”高呼了一阵口号,秘书的弟弟为了在公社书记面前图表现,又对温纯爷爷一顿拳打脚踢,温纯爷爷当即栽倒在高台之上。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仲夏晌午,那头连给三头母猪配了种的公猪,陪着温纯爷爷在烈日下一起被批斗到了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公猪和温纯的爷爷一样,边走边口吐白沫,气喘嘘嘘,脚步也由快变慢,看看有些支持不住了。见此,温纯爷爷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却在心痛英雄的公猪,想让它凉快凉快,顺手就将公猪牵到了沙河的河滩上,给公猪洗个凉水澡。谁知,公猪一遇凉水,便再也没有爬起来。温纯爷爷抱头坐在河边恸哭不已,也一头栽倒在地,直到天黑才被老牛支书发现,喊来人,把温纯爷爷和公猪一起抬回村子。温纯『奶』『奶』好不容易把温纯爷爷唤醒,他一看见躺着的公猪,便又痛哭流涕。老牛支书提议将死猪砍了吃肉,温纯爷爷却死活不肯,硬是叫温纯『奶』『奶』找来几块薄木板将公猪葬在了温家岭的坟地上。当时的情景,温纯爷爷就只差没在公猪的矮墓前竖上块“英雄公猪”的墓碑了。公猪死了,温纯爷爷也一蹶不振,失魂落魄,精神便不太正常,有村民明知故问:“温叔,你的公猪兄弟呢?”“为人民服务,因公牺牲了!”“哈哈,哈哈……”“你们笑个屁,劝你们年轻人啊,跟老婆做完好事之后,千万莫要『乱』洗凉水澡啊!”可是,温纯爷爷最后还是重蹈了英雄公猪的覆辙。就在埋下公猪的第三天,正值壮年的温纯爷爷恍恍惚惚之间,鬼使神差般走进了路边的河滩,倒在了英雄公猪倒下的同一个地方。随后不久,抑郁寡欢的温家『奶』『奶』也无疾而终,追随着温纯爷爷的脚步,长眠于桃花谷上的祖坟地里。临终之前,她老人家拉着温一刀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我和你爹都躺在温家岭的山头上,保佑温家子孙人丁兴旺,家运恒昌。这么说来,那个公社书记的秘书和他的弟弟,就是谋害温纯爷爷的罪魁祸首。温纯含着眼泪问:“那个秘书是谁?他的弟弟又是谁?他们现在在哪里?”温一刀也是老泪纵横,他断断续续地说:“那个秘书就是沙河乡谭家兄弟的父亲,他得病死了,他的弟弟谭政荣,原先在县里当过书记,现在在市里当了大官了。”“啊?”温纯长大了嘴巴。谭政荣,现在是临江市委副书记。他官运亨通,早就忘记了,有一个劁猪佬冤死在他的手上,但他可能没有想到,劁猪佬的后代将仇恨一直记在了心底。“温纯啊,我们之所以以前不肯告诉你真相,是不想让你背上冤冤相报的包袱,也怕坏了你的前程。但是,现在村里上上下下都在传,你要帮着谭家兄弟继续开石料厂,我和你妈都咽不下这口气啊。”温纯流着泪说:“爸,妈,你们放心,儿子再不孝,也决不会出卖祖宗,更不会昧着良心去帮仇家。”临走的时候,温一刀和胡月儿千叮咛,万嘱咐,儿啊,你斗不过谭政荣,切不可轻举妄动。温纯连夜赶回了沙河乡,一个计划酝酿已久,准备工作基本就绪,是到了该实施的时候了。早先的时候,这个计划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仕途的出路,现在,温纯的心里开始燃烧着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