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以德服人(下)薛静静跑的太急,头发散『乱』,有汗水浸出来。跑到跟前,她一不小心,踩空了一步台阶,跌了下来。江之寒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她,说:“别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薛静静说:“上面有三个小流氓,楚明扬被他们围起来了,快去叫保卫科的吧!”江之寒说:“别急,他们有拿刀吗?”薛静静说:“没看到。”江之寒说:“别急着去叫人,这儿离保卫科远着呢,等他们来了,黄花菜都凉了。我上去看看,不会有事的。你们也跟着慢慢上来好了。”说完,吸口气,全力的往山上冲去。薛静静看着倪裳,“他们可是有三个人啊!”依照倪裳的脾气,这种事一定是会去叫老师或者保卫干事的。但她不愿意违逆江之寒的话,又见过他的身手,知道一般的小流氓对他构不成威胁。这时候,正在打篮球的陈沂蒙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倪裳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有几个小流氓在找事,楚明扬在上面,江之寒刚才也上去了。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陈沂蒙说:“你们俩慢慢走,我先上去了。”说着话,一溜烟的跑走了。薛静静看着倪裳:“真的不需要去叫老师?”倪裳拉着她的手说:“江之寒应该能解决的,我们走吧。”江之寒憋足一口气,全速往山上冲,拐过一个弯,看见楚明扬站在不远处的背影。还没有打起来,江之寒松了了一口气,放缓了速度,调整了一下呼吸,要为等一下可能的冲突节省体力。“楚明扬”,江之寒高声叫了一声,楚明扬回头看了一眼。江之寒小跑着到了近处,仔细看去,在楚明扬往上三五步阶梯的地方,品字形站着三位。前面两位身高一米七不到,面容稚嫩,以江之寒的判断大概是初中生,后面那位身形倒是颇为高大,比江之寒还有高上五六公分。江之寒一见之下,险些没有笑出声来。这家伙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像香港警匪片里的黑老大那样的蛤蟆镜,左手揣在兜里,嘴里叼着根烟,这时候他正往外吐烟圈,眼睛紧盯着吐出的烟圈,仿佛要看它们的形状是否美丽。江之寒脑海里闪过的是香港一位演傻傻的很可爱的黑社会大哥的著名演员,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江之寒走上前去,和楚明扬并肩站在一起,拍拍他的肩膀,问:“没事吧?”楚明扬朝蛤蟆镜说:“你不是要见我老大吗?我老大来了。”蛤蟆镜缓慢的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把下巴扬了扬,说道:“你是他老大?你是怎么教育你小弟的?”江之寒忍不住用拳头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为什么这家伙第一眼就给自己很搞笑的印象,一开始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了。我们这是在排演香港黑道片儿吗?江之寒心里想着,抬头看着他,问:“说说看,他都做啥了?”蛤蟆镜说:“我小弟夸了他马子两句,他居然跟我蹬鼻子瞪眼睛,不给面子。”江之寒说:“那你说要咋办呢?”蛤蟆镜吸口烟,“让你小弟鞠躬道个歉,再拿十块钱出来请大家喝个茶,看在你面子上,我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江之寒忍不住笑道:“这个要求不算高嘛。”蛤蟆镜说:“你是七中的吧。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面子嘛。我这个人,是很通情达理的。”江之寒微笑,说:“不如这样好不好,我给你50块钱去喝个茶,你让你的两个小弟向我朋友道个歉,发誓再不准调戏他女朋友。”蛤蟆镜把烟头使劲扔到地上,拿脚碾了碾,指着江之寒,“你耍我吗?”又指着一个小弟说:“小四,你给他说说耍我是什么下场?”小四接道:“我们何老大有二十几个小弟,振臂一呼,附近几所中学的老大都要给个面子,你会死的很难看。”正说着话,陈沂蒙已经喘着气跑来了,往江之寒身边一战。陈沂蒙身高臂长,在三人里面看起来倒是最魁梧的。小四回头看了眼他老大,转过头来,厉声说:“我们老大一向是讲究以德服人的,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点拿钱道歉。”江之寒侧身问楚明扬:“谁嘴里不干净的?”楚明扬朝着小四努努嘴。小四盯着江之寒,“你要怎样?”江之寒摇摇头,“你有没听说过一句话?会叫的狗儿不咬人。”一个健步跨上三个台阶,没等小四反应过来,出手如电,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的离开了地面。过了几秒钟,另外一个小弟才反应过来,一拳击过来,江之寒右手提着小四,左手伸手一挡,那人吃不住力,退了两步,后脚跟绊在阶梯沿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几秒钟的功夫,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江之寒已经出手制住了两个小弟。蛤蟆镜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终于还是义气压倒了恐惧,大吼一声,冲了下来。江之寒待他人到了跟前,才不紧不慢的一侧身,左手搭上他的右拳,捏一个卸字诀,顺着他的力量把他往下一带,蛤蟆镜收不住势头,一头冲了下去,被还没反应过来的楚明扬挡了一挡,总算没有跌在地上。这一下,变成江之寒站在最高处。另一个小弟已经站起来,忙不迭的跑下去和老大站在一起。蛤蟆镜吼道:“快把他放下。”江之寒提着小四的衣领,把他的人悬在阶梯旁边陡峭的斜坡上。听到蛤蟆镜的话,手一抖,小四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掌。小四尖叫一声,江之寒已经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对蛤蟆镜笑道:“你别吓我,吓着了我,你小弟就骨碌碌滚下去了。”蛤蟆镜上前一步,叫道:“快放下他。”江之寒似笑非笑的,“那还不快道歉。”有人接话道:“快放下他!”声音清脆如黄鹂,却是倪裳到了。江之寒把小四放下来,皱着鼻子闻了闻,对蛤蟆镜说:“下次选小弟选个嘴巴紧胆子大的,这么快就『尿』了!”倪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之寒身边,小声责备道:“刚才多危险,要是真掉下去怎么办?”江之寒笑了笑,对她说:“别担心。”倪裳说,“其实没什么大事,别一天打打杀杀的。”转头看了看蛤蟆镜,疑『惑』的歪着头,又看了看,“你是……”蛤蟆镜干笑一声,说:“兄弟好功夫,咱们今天认栽了。”拉起小四往上走。倪裳疑『惑』的看着他,不肯定的问:“你不是何竞吗?”蛤蟆镜摘下墨镜,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道:“倪裳啊,好久不见。”何竞的眼睛长的很有特点,细细长长的,不眯着也是一条缝。何竞讪讪的说:“不知道是你的朋友,不好意思啊。”按着小四的头向薛静静鞠了一躬,拉着他就往山上走。倪裳叫住他:“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你妈妈还好吗?”何竞点头说:“好,好,都挺好。”说着匆匆往上走。倪裳仰起脸,叫道:“何竞!”何竞停下来,转过身。倪裳柔声说:“别老在外面混,你妈妈会担心的。不要让她太担心了,好吗?”何竞的神『色』滞了一滞,说:“我知道了。”转身匆匆走了。江之寒看着倪裳笑:“终于见识到什么是以德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了。”何竞虽然功夫稀松,但看起来还是一个讲义气,爱面子的人,让他道歉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倪裳一出现,这家伙就乖乖认错,灰溜溜的跑掉了。薛静静也在一边埋怨楚明扬:“这次把我吓死了,你的脾气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江之寒问起事情的缘由,原来薛静静和楚明扬在这里约会,走出树林的时候,正好碰见何竞和他的两个小弟。小四就吹了声口哨,大声评论道:“这妞儿盘儿不怎么样,条儿还挺顺。”楚明扬一听,便火冒三丈,要和他说个究竟,反被三人围了起来。楚明扬害怕打起架来,误伤了薛静静,便让她先走,那三人也没有阻挡。楚明扬刚才其实也紧张的要死,这会儿却笑着说:“那三个家伙倒不是什么狠角『色』,和我打了好久嘴皮子仗,只是恐吓,一根指头都没有动。”江之寒笑着对薛静静说:“你应该高兴才是哦。他着意你,才会这么冲动的。”薛静静脸『色』绯红,她和楚明扬的关系还从没有在朋友面前公开过,这次却是曝光了。楚明扬咧嘴笑着说:“要不是我冲动一点,今天怎能见识到老大的神功,一伸手就把那家伙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拎起来,真真是不得了。”陈沂蒙在旁边很崇拜的跟着点头。看到江之寒得意的笑,倪裳嗔道:“善泳者溺于水,有的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江之寒伸伸舌头,不以为意的笑了。吃饭的时候江之寒问起何竞,倪裳便和江之寒讲了讲他的故事。何竞小学的时候和倪裳一个班,二三年级的时候他还很瘦小,到了五年级开始才噌噌的长个子。从四年级开始,倪裳的班搞了个一帮一的活动。作为班长和学习尖子,倪裳当仁不让的要帮助一位同学,凑巧何竞成了她的帮助对象。那时候小学里学人家单位,搞的这个就叫“传帮带”。顾名思义,就是传授知识,帮助学习,带领后进的同学一起进步。通常来说,主要的活动就是在学校里帮忙答答疑,辅导一下功课,每个月再一起开个小会,写篇思想报告什么的。倪裳这个人,从小做事就极认真。她不仅在学校里尽量帮助何竞的功课,还找了一个时间去了他的家里,想同何竞的父母谈一谈,看怎么一起帮助他进步。倪裳像一个家访的老师一样,拿到了地址,没打招呼就跑去了。到了那里,发现是一大片非常破旧的民房。倪裳像走在『迷』宫里一样,东拐西拐,出了一身汗,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何竞住的地方。何竞的家在街边,整个屋都在地底下,街上汽车开过的时候,轰轰隆隆的声音充斥着房间,屋里『潮』气很重,因为节约电没有开灯,光线也很阴暗。何竞开门见到是倪裳,很是惊讶,又有些窘迫。倪裳进到屋里来,发现何竞正在炒菜。十岁的倪裳从来没有碰过锅铲,就站在旁边同何竞聊天,看他做饭。过了一阵,何竞的妈妈回来了,本来是中年的她两鬓都已经白了。何竞的母亲看见倪裳,很是亲热,拉着她的手,一直感谢她对何竞的帮助,坚持留她吃了晚饭。后来倪裳才知道,何竞的妈妈因为有严重的慢『性』疾病,工作的厂里让她病休在家,有工资但没有奖金。雪上加霜的是,何竞的爸爸是个烟酒赌俱全的,家里的钱经常被拿出去输个精光。何竞妈妈有时候说他几句,还会被打。赌博亏掉的钱,还有看病有些报不了账的钱,都压在肩上,何竞的母亲不得已拖着病体出去又找了份打杂的工作,起早『摸』黑的干,平常也没有时间管何竞。何竞不是那种学习聪明的小孩儿,而且好动,用俗语说叫“猴子屁股坐不住”。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的成绩就不算好的。倪裳知道何竞的家庭状况以后,每周都会去他家里帮助他补习一次功课,有时候家里有什么多的好吃的,也会一起带了去。何竞的母亲打心眼里往外喜欢倪裳这个聪明懂事,又心地善良的小女孩儿,每次倪裳去了她都热情的不得了,拉着手和她说家常,做最拿手的菜给她吃。倪裳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里,但父母的爱是那种和煦春风似的,内敛而表现的有所克制。何竞的妈妈的喜欢是那种工人阶级的,热烈的奔放的外『露』的喜欢,有时候倪裳觉得自己很喜欢那种感觉,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被绝对疼爱的感觉。从四年级开始,每个星期三,倪裳都乘半个小时的公车,到那个阴暗的处于地下的房子里,辅导何竞的功课。除了偶有间断,刮风下雨一直如此,坚持了两年有余。慢慢的,何竞的母亲喜欢她就如同是自己的女儿,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何竞长大以后,开始懂事,学习也认真了不少。在倪裳悉心的帮助下,成绩进步很快,很有机会考上七中的初中部。但天不从人愿,六年级的下半期发生了两件事。先是何竞的父亲在外面输了钱,回到家里把怒气发泄在老婆身上,又是打又是骂。这时的何竞已经长成一个高个儿,有一米六几的样子,他站出来和父亲对打。他父亲虽然被酒精和尼古丁掏空了身子,但毕竟是个大人,被何竞锤了几拳,又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以后,还是把他打倒在地上,狠狠的踢了几脚。这件事以后,何竞的父亲从家里消失了一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有一个多月升学考试的时候,何竞的母亲因为『操』劳过度,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因为这个缘故,何竞缺了几个星期的课。倪裳去医院看了何竞的母亲几次,她拉着倪裳的手,哭着说,是自己拖累了儿子。后来何竞妈妈终于出了院,身体慢慢好起来,但何竞终究没有考上七中。暑假的时候,倪裳随着父亲出去旅游了两个多月,在大伯父的家里住了很久。回到中州,有一天她拿了家里客人送的营养品,坐着公车去何竞的家,到了却发现那里已经树上了很多标牌,大型的机械开始在拆迁,成了一个浩大的工地。倪裳在那里转悠了好久,才问到一个认识何竞家的街坊,据她说,何竞母子已经搬走了,暂时离开了中州,去了旁边的一个城市。在夏天的烈日下,十二岁的倪裳站在那里,看着被推倒的房屋残骸,想起那个倔犟少言的小男孩和那个亲切热情的阿姨,不知怎的怔怔的落下了几滴泪水。一辆工程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街边的水『荡』溅起一蓬污水,弄脏了她白『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