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离开了他所生活了二十一年的长安城,没有人去送别,刘愈也没去,他此行往南方的路一路要走近两个月,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他还有漫漫人生路要走,剩下的路已经没有刘愈给他保驾护航。苏彦离开长安城的一天,也是刘愈的老父刘兆和大哥刘贺进京的日子。两人原本是来参加新皇登基的观礼,谁知道汉中通往关中的路,因为大雪被封堵,二人耽搁了些时间,直到正月二十二才赶到长安城。他们也是在抵达长安城后才知道新皇登基大典没有顺利举行的事。刘兆和刘贺暂时住进了原本定国侯府,刘愈其实也早就开始为他们准备府宅里的一切,因为刘愈也知道,现在他已经被封王,而琪儿又是皇帝,定国侯一家回长安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回来当天,刘兆和刘贺进宫面圣,皇帝没见到,只是见到刘愈。刘兆见到刘愈脾气还想犯冲,但今时不同往日,刘兆也知道收敛,父子二人没说多少话,无非是互相问了近况。只是在刘兆告辞先出了雅前殿后,刘贺才补充了一句:“父亲大人对你没有回去参加你二哥的葬礼耿耿于怀。”刘愈苦笑了一声,刘愈不是不知礼法的人,但当他回来长安城之后,他的确无法离开这里,因为长安城是政治权力的中心。刘兆和刘贺先回了长安城,刘家随后也搬回长安城,阔别长安城一年,定国侯府上下男女老幼也很珍惜这次重归繁华都市的机会。一家人刚回来,朝廷的旨意马上也颁布下来,不但有田宅的赏赐,刘兆还复职为大将,兵部内行走。至于刘家的二代中,刘贺直接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刘家其他子弟。不管是当官还是当兵的,也都是官复原职,而且较以往有品阶上的提升。刘愈此时在朝中任人唯亲已经非常明显。可也无人敢提出异议,刘愈虽然未展开大规模的杀戮,三司的会审已经没有结束,对于魁首蓝家的判决最先下来,蓝和因为“举报有功”。被全家赦免了死罪,蓝和和两个儿子蓝傅和蓝景被罢官,但仅仅是罢官而已。这让其他犯事的官员很惶恐,因为蓝和立功尚且是被罢官,那其他没立功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正月底,三司会审临近尾声。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将所牵涉人员名单递交到皇帝那里,刘愈一看也不敢擅作决定了。按照三司给出的意见,这次叛乱至少要在长安城诛灭过万人,这还是没有大肆株连的结果。如果把事情扩大了,因此事而诛杀三四万人也完全有可能。“主事者流放,其他人……抄家下狱!”刘愈也是在考虑了十天之后才作出了这个相对怀柔的决定,本来刘愈还准备入乡随俗做一次暴戾的屠杀。把长安城的世家一锅端了。不够即便是“怀柔”的判决,也让长安城里的官宦世家一下子五除其三,长安城的官宦联盟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劲。下狱抄家,已经是非常严厉的处罚,对于很多官宦世家来说,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不但意味着他们与官场无缘,连他们的子孙,也会被打上“犯官之后”的烙印。永世与科举无缘。几家欢喜几家愁,其他选对了队伍的人在庆幸,长安城世家少了,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家族可以发展壮大,在朝中可以根深蒂固。但朝廷接下来一系列的举措,都是在限制官宦家族的发展,不但对官宦子弟入读太学作出了严苛的要求。还对官宦子弟入仕者进行了多次考核,考核内容要比其他普通官员更加严格。刘愈是在逐步瓦解官场中的人脉勾结,消除政治党派对朝廷施政的影响。但不知不觉之间,朝廷中最大的一个党派已经形成。就是“临王党”,其实也就是刘愈自己的党派。二月初,蓝家刚被赦免后的第三天,隋乂跟蓝家小姐的婚事便匆忙举行,因为这次的婚事相对低调,朝中得知的人并不多,即便得知的也不敢轻易去参加。毕竟蓝家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之中,而隋乂也是刚被罢官,刘愈对隋家态度尚不明朗。不过当日刘愈还是秘密出席了这次的婚宴。刘愈没有当庭广众露面,只是在正堂见过隋乂夫妻二人,隋乂新婚还是挺高兴的,给刘愈敬了酒,一边的李糜也送上了新婚礼物,刘愈还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胡轩,曾经的老友四人得以重聚。喝了隋乂敬的酒,刘愈没有久留便要回宫去,等待他的事还有很多,他片刻都不想耽误。刘愈正要出门离开,胡轩从后跟上来,刘愈见他支吾像是有话说,刘愈道:“安心先进太学读书,回头再去找你。”胡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此时刘愈的三个老友中,胡轩混的最不好,主要因为他年轻,而且没有魄力。当初陪着苏彦随军,那是胡轩发迹的最好机会,但被他给错过了。现在要立身朝堂,他年纪尚轻,且没什么人脉和经验,不足以服众。这次太学扩招,胡轩被选进内,这也算是刘愈给他晋升的渠道。二月以后,刘愈手头上的事情更多了。眼看春暖花开,关中的雪灾已经成为历史,灾后重建已经小具规模,朝廷的银根紧张成为大难题。柴锦昏聩无能,而隋妤要兼顾商贸司和尚书院两边的事有些忙不过来,到后来刘愈才发觉自己要当个辅政的宰相是多么的累,从早忙到晚近乎停不下来,事事近乎都需要他来亲力亲为。琪儿也很想帮刘愈的忙,可惜她什么都不懂不会,刘愈搭把手再教教他,一连几天下来真是连睡觉脑子里动充满了各种奏本。刘愈不但要管政,还有管军。更要负责朝廷的方方面面,就连接待外宾也要刘愈去负责协调。各国使节已经在长安城呆了两个多月时间,也是时候送他们回去。刘愈召集起各国使节准备签订国书,结果就出了状况,各国都想跟大顺朝建立唯一友好关系,不想其他人来分一杯羹。这显然跟刘愈的意图违背,刘愈的意思。万国来朝,你们番邦小国都是我大顺朝的藩属。可惜不是用武力所征服的国家,他们就“很不识相”。到最后,与顺朝签订国书的仅仅只有突厥一家而已。当然这是在建立在突厥使节缇木尔来此就是为了干这事的基础上,换做突厥其他人来,还未必会这么识相。“早知道,老子应该派兵把你们一个个国家全灭了。把天下都归我华夏的版图。”征服华夏。再到征服世界,刘愈觉得这条道任重而道远,还是留给后人来干比较合适。到二月中旬,刘愈终于累的有点崩溃,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一天天机械的生活让他感觉在坐牢一样,连平静下来睡一会的时间都没有。这简直是一种煎熬。刘愈思来想去,为了今后安稳的日子着想,他只能腆着脸去韩升的府上。跟韩升讲和,让韩升重新为右相分担他的公事。这样他就可以轻松下来,不用再日夜为朝事而烦忧。韩升的府邸跟以往一样,甚至还有些破败。在韩升负责大顺朝特务机关时,他属于那种很悠闲的一类人。调查什么的基本也用不到他去劳心,都是下面的人整理好再交给他呈奏皇帝,因而他也可以安心打理他的“副产业”,也就是商业以及土地租税等。但在从苏彦登基之后,韩升从开始打理商贸司开始就非常忙活,已经到抽不开身的地步,以至于连家都很少回,回来也是一个人。有点形单影只的意思。本来刘愈以为韩升需要一个老来伴,其实歌舞教坊的轩姨是个不错的选择,刘愈也曾对韩升提过,但韩升明显没有再成家立室的准备。倒是这次来,刘愈见到了轩姨正从府里出来,二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轩姨见到刘愈来,脸上明显有惊慌之色。匆忙行礼,刘愈也还了礼,轩姨匆忙告辞离去。刘愈见轩姨的背影心中犯嘀咕,难道是韩升想开了。准备给韩家姐妹找个后奶奶?刘愈到门口,连原本的知客都不见了,刘愈心说韩升应该是省钱准备把府里的下人都辞退。往里走了一段路,也基本印证了刘愈的想法,一个下人都没看见。到了正院,发现韩升正在那摆弄几盆盆栽,看上去很悠闲。“哎呀,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韩升一手拿剪子,另一手扶着盆栽。看见刘愈,他也并不着恼,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东风。”刘愈郑重其事道。“今天有风吗?还真没觉出来。”韩升笑着把盆栽放下,到石桌前,拿起茶杯给刘愈倒了一杯茶。茶水就好像早就准备好的,还是热的。刘愈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问道:“府上的下人呢,怎一个都没看见?”“都被我送回老家咯,你不来,过几天我也走了。”“是不是打算带上刚才……那位?”刘愈的笑容有些促狭,韩升骂道:“你个臭小子别胡言乱语。轩小姐是过来帮我烧水沏茶的,这些日子,若不是帮帮扶着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我饿死了也没人知晓。”韩升也坐下来,两个人都饮了一口茶,韩升似在那回味着这杯茶的余香。刘愈看韩升那张桃花泛滥的脸,就知道韩升的第二春已经到来了,轩姨对韩升又很有意思,话说女追男隔重纱,还是嫩花追老牛,韩升不动心就怪了。轩姨一有机会就来韩升府上,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应该有故事。不过刘愈现在不关心别人的故事,他更关心自己未来的平静逍遥日子。“韩老哥,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一个目的,我想劝你回朝,没有你在,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韩升淡淡笑道:“你小子终于知道当家容易当国难了?”“我也按照你说的了,没大开杀戒,长安城虽然近来会不太平,但过了这一阵子,长安城的门阀世家也能缓过来,朝廷依旧欣欣向荣不是?”韩升叹了口气,又似乎有些生气道:“事情不是这么个事。现在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窃国贼,在历史上。窃国者,可是有好下场的?我又何必为虎作伥呢?”如果是别人说这等话,刘愈肯定会当场发怒,但对于韩升,刘愈却怒不起来。韩升说的都是难听的大实话,换做别人,还不会这么好心去说呢。“这天下王者。哪个又非窃国者呢?”“嗯?”本来韩升占着理,说的也就很中肯,但刘愈这问题问出来,连韩升都惊讶地打量了刘愈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刘愈续道:“这当国者,无不是篡夺了天下百姓的国。治国。说白了,也就是满足了他们私欲的同时,又不想被人破坏了他们世代享有这种特权的权力,于是才安抚百姓稍加恩惠,让他们为之而感恩。如果天下没有这个帝王,那百姓的生活是否过的会更好呢?”“天下没有帝王?”韩升想了想,马上摇摇头道。“那国还当国?”刘愈心中一叹,心说这应该就是时代理念的差异了。在这个年代,即便以韩升的开明,也想不出没有皇帝后国家会乱成什么样子,但若是往后推进几百年,国家终究还是要被民众所掌握。“如果是百姓推举皇帝呢?做的不好,百姓有权力可以罢免皇帝,换一个皇帝执政。那这时候。韩老哥你想想,那些皇帝还敢明目张胆地满足自己的私欲?”“你这种话,大逆不道知道吗?呸呸呸,当我没听见。”“这种话以前我不说,因为的确是大逆不道,现在说出来又何妨。也许韩老哥你觉得这一切太不符合实际,但我要告诉你。再过几百年,这样的政权的确会出现,而且会成为大千世界的主流。不要以为这不可实现,要实现其实也很简单。如果韩老哥你说,我现在就把皇帝罢免了,让天下的百姓选一个出来,不管选谁我都支持,过几年再选一次,是不是听起来很合理呢?”“那国家非乱,不是……是非亡不可!”刘愈笑道:“军队在我手上,国家怎么会亡呢?百姓是选有能力的人来治国,既然能被他们选出来,就证明这个人能治理好国家,就算是他治理不好也没关系,百姓可以罢免了他再行选举。到时候,军政分开,他管理他的国家,我管我的军队,互不干涉不是很好?”韩升迟疑了半天,也在想如何反驳刘愈的理论。刘愈的理论在他听起来是荒诞不经的,可说是奇谈怪论,但偏偏好像刘愈的奇谈怪论有好像有几分道理。“那你为何要将选举皇帝的权力交给百姓?”“很简单,自古以来儒家思想都在说,民重而君轻,国家是百姓的而非君主的。我只是还政于民而已。”“你……你……”韩升指着刘愈,似乎有些生气,道,“那即便你这个管军的能不干涉政治,你如何保证你的接任者不管?”“很简单,制定法律,如果任何当军者干涉政治,当就将受到法律制裁。”韩升冷笑道:“法律管用?”“管不管用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制定出法律,只要让管军的不出现一家独大就可以了。如果大顺朝有两个刘文严,他们也是军队选出来的。他们之间互相制衡,就会少去这烦恼呢?”“荒诞!荒诞!就算是军队不乱,那遇到外敌入侵,到底是谁说了算?”“选出来的皇帝可以挟制军权,但不具有管辖权,若遇外敌,其实也就没这么多事了。到时候人已经很开明,就算是当国的,也知道自己当一个独裁者会受到天下人的指责,会知道天下人有监督的权力,百姓可以走上街头推翻这个政权,到时候任何人都不敢逆百姓的民意来做事,那天下就真正太平无事了。”韩升倏的一声站起身,瞪着刘愈道:“你小子,不会真想撂挑子,准备这么干吧?”刘愈坏笑道:“我想啊,你看我这几天,累的跟什么一样。如果我干的烦了,说不定我真会付诸于行动,让天下人选个皇帝出来,到时候我就可以悠哉悠哉好好过日子去了。”“你……你……”韩升第二次指着刘愈说不出话。“韩老哥,回来吧。有你在帮我分一下忧,我就可以轻省一些,就不会动一些歪门心思,大顺朝的基业也就可以保住不是?有你在,还可以监视着我,让我不会当一个窃国者,成全我当一个千古流芳的辅政者,而不是一个遗臭万年的祸国之臣。你我通力合作,大顺朝也就蒸蒸日上了。”韩升突然笑道:“你个臭小子,来跟我掰掰这一大通,就是为让我回朝是吧?”刘愈一脸奸猾的笑容道:“那韩老哥就要自己琢磨了,如果韩老哥敢赌一把的话,那就试试我累的实在撑不住了,会不会这么干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