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2)我朝床头柜眨眼,上面有个杯子,她就以为我渴要喝水,叮呤哐啷地到处翻水瓶,也不去想我的嘴是不是能打开;我朝她的衣服眨眼,她就以为我冷要加衣,毫不犹豫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我被子上,也不看看我头上的大汗淋漓;我朝她的手眨眼,她就以为我精神受创需要抚慰,把我的手给握住了,也不管我手上打了夹板,还缠了那么多圈的绷带;我向XXXX眨眼――我还眨什么眼,我有毛病啊?无论我的眼神投向何方,她总能有本事直接误会然后拉扯到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事物上边,而且坚持错误,决不猜中一次,真够难为她的了。其实,我想表达的内容很简单。我希望她能打开床头柜,拿出我的衣服,我的银行卡在衣服里,上面有钱,就是这样。我点头点到头疼,眨眼眨得眼晕,同时深深感到自己即将发疯,即将崩溃,我极度需要抚慰,我的精神受到重创――但是云菲菲握着我的手,只会让我创伤更深。尤其让我郁闷欲狂想要喷血的是,云菲菲看我的眼神偏偏还特显同情特显关怀,好象我的精神上真有了点什么毛病。受不了啦,死心,放弃。我停止眨眼--我不想自己死不瞑目。我呆呆地躺着,两眼望天,一动不动,恢复到初始化木乃伊形态。可是她还不肯放过我。伊琳进来了,提着一壶开水。“你们在干什么啊?”她看着我们,有点纳闷。云菲菲脸一红,把我的手放开了。“刚刚他渴了,冷了,还有心烦。”她跟琳子解释。“我想帮帮他。”这个不算强,强的在后边。“你看,现在他没事了,好多了,也不乱动了。”云菲菲指着我洋洋得意地说。~!%#^&%$#%$!~我倒――我很有种冲动就是爬起来再栽倒一次,如果不是我已经倒在**不能动弹的话。幸好琳子不是云菲菲,她很快就读懂了我的表达,让我没有真的郁郁而终。望着她们掏出银行卡,看到了写着密码的纸条,我松下一口气。伊老爷子救我的情景历历在目,房子倒了,他拼命把我压在身下,用自己苍老的身体,给我创造一个生命的空间,如果不能尽到一点责任让他因此而死,我想这一辈子自己都不会安心。这一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中午才醒来。我正跟琳子练习沟通呢,就见云菲菲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报纸,样子风风火火的。“沈宜修,你又出名啦!”她一进病房就嚷嚷,很有点张惶的意思,然后她把报纸举到我面前。是市委机关报,《长川日报》。头版头条,我看到一个套红印刷的大标题:切实加强行政执法/治理整顿经济环境。标题下边是一幅很大的照片:我和伊老爷子一块,在跟一些制服朋友纠缠。照片下还有个副标题:长川市开展打击暴力抗法专项治理行动。再想往下细读,字太小了看不清。我一急,就想坐直身子来,可是只把头抬了一抬,就痛得泄了气――完全动不了。“别动别动,小心伤着自个!”云菲菲连忙按住我,“我开电视给你看吧,现在新闻频道正说这事呢。”真他妈莫明其妙。我又从电视上看见自己的光辉形象,是在那天下午的拆迁现场。电视镜头里,我先是跳起脚地跟人狂吵顶牛,很野蛮地把对方甩到一边上,而且根本无视执法禁入的封锁横标,一把撩开就往拆迁现场冲,上来一警察拦,还让我一把给推倒了,典型一副暴民嘴脸。新闻频道的主持MM很漂亮,声音也甜美,可是说起这个暴力抗法的刁民来就愤慨了,大义凛然,义正辞严。她说:“在这项经济治理的专项活动中,有的市民,为了一已私利,无视大局,采取了一些很极端的做法,铤而走险,与法律对抗。刚才这些镜头,就是本台记者在政府有关部门联合执法的拆迁现场拍到的,这名暴力抗法的男子……”我靠!你丫波大无脑,你懂个P!我回想了一下,好象记得那天我就是想跟着伊老爷子进去,把他给拉出来,可能当时边上有人劝阻,我没理他,至于推倒警察那个什么,更是一点印象没有,当时那情况急啊。多小的一件事情,可从这主持人MM嘴里说起来,好象我他妈当时是缠了一身的雷管,不制造一起惊天大爆炸不算完一样。电视又在转播市里的一个会议,我看见市委书记蓝正德坐在主席台正中央,正在作报告。开的好象就是那个号召什么动员什么开展什么打击什么的会。蓝书记说:“――号召和动员全市党政机关行动起来――把这项旨在深化改革、稳定秩序、繁荣经济、强化法制的行动开展起来――对那些有法不依、甚至暴力对抗的不法分子坚决打击、绝不手软!”蓝书记还说:“无论有什么背景,牵涉到那一个部门,只要是违法犯罪,法律都将予以严惩!”我成罪犯了。再靠一把。真的很烦燥,我现在躺在病**,伊老爷子生死难料,没人来管也就算了,还要把我们定义成罪犯打击一把,这也玩得也太过分了点吧?再说这个拆迁,过程我全知道,人家房地产公司都同意后边的方案了,就等双方签字画押,两清走人,明显一个皆大欢喜两厢情愿的结果。可这什么招呼没有,一家伙就把几十户的房给铲平了,让人有理没处说去,乱七八糟地这都什么事啊?云菲菲的表情很恼怒很愤恨,气乎乎地直骂人,不过听不出她想骂谁、骂的又是谁。伊琳的表情很悲伤很无助。她现在处境真的不好,父亲躺在**需要照料,房子又给人拆了,牵涉到那么多相关的复杂事情,都要让她独自承受,对于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来说,太难了。在她最黑暗的这段人生历程,我必须帮助她,而且我有这个责任,可是,我自己现在都需要她来照顾。连日来,琳子基本没睡过多少,不停在她父亲和我的病房之间来回奔走,忙里忙外。伊老爷子在重症监护室里,我的单间又太小,没地方加床,所以她连好好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困了就倚在我对面的长椅上靠一靠,饿了吃几口云菲菲打来的饭菜。云菲菲也觉得她太苦了,提议请人来看护,被伊琳很坚决地拒绝,她说她能做这些,可以省钱。这话让人听得心酸。我心疼她,尤其看到她纤弱的身子蜷缩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的时候。我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哄一哄她,逗她开心,让她安静地睡上一小会,可是我办不到,我只能无言地望着她。有闲下来的时间,琳子就会拿上一本书,念给我听,或者坐到我跟前,默默地看我,看着我的气色一天天恢复,眼神一天天灵活,她的脸上才会有一点喜悦的神情。事实上这种时候很少。每天从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她,在做这做那地。她对我的照料无微不至,让我很惭愧――真的是惭愧,因为我完全不能动弹,一些很让人难堪的个人问题都要依赖她帮忙解决,可是琳子一点也不在意,好象完全是她应该做的,就跟我是她什么人一样。我很惭愧,很感动,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我却躺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我很烦,真的。听到电视上蓝书记对城市建设的工作指示,我就更烦了。因为蓝书记同志提到的拆迁,让伊琳神情黯淡,忧虑无奈。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从来没有哪一次市里的新闻专题能让我看得如此投入。我和云菲菲集体叫骂――她是用嘴说,我是用腹诽。我们在电视上也看见了苏静美,可能因为是主管文化宣传的领导,她的镜头明显比别人多--当然,除了主持会议的蓝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