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鹰

北省之中，流行一种撞骗人的把戏，行骗的人往往把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儿，当做寡妇或者在家没有出嫁的女儿，说等着要卖给别人，要是有人中了他们的圈套，贪图便宜卖了下来，带着回去，稍微不注意，没有防范，那女子就会趁机逃走。实际上是返回到原先的丈夫家或者父亲家。然而，她的丈夫或者是父亲，还会到买了的人的家里，百般敲诈勒索，人们把这种把戏叫做“放鹰”，意思是老鹰捕到了兔子，老鹰也还会返回来，把它放出去，只是为了有所收获。在直隶南宫（今河北南宫），有个姓艾的年轻人，二十岁了，还没有娶妻。又遇到了灾荒，便进入京师之中，给人做佣人奴仆，几年过后，积蓄得了一些钱，也比得上中等人家的家产了，于是，就打算回去了。辞别了主人，用囊袋装好钱财，买了一头小驴，就骑着上路了，一路上，驱赶着驴子，心情显得很舒畅。当时正好是暮春时节，走到献县（今河边献县）边界，远远地看见柳树成行，长出了新绿的枝条，掩映在道路两旁。艾生知道那里是边界上的集市，便加快步子上去，见道路旁边有一个老翁和一个女子，那女子丰姿十分美好，穿着浅绿色的衣服，黑色的绸缎裤子，一双白色的小鞋，坐在树底下呜呜地哭泣。旁边有一头大肚子母驴，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艾生牵骑着驴子从旁边经过，那头驴子便向着他嘶叫起来，艾生也从驴背上下去，坐在树底下休息。向老翁讨要火中来点烟。老翁打燃了火，递给艾生，艾生把烟点燃，便得意地吸了起来。艾生问老翁，准备到哪里去。老翁说他是接女儿回家的。女子揩拭着眼泪，看了艾生几眼，又转过脸去，看往别的方向去了。老翁也忽然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说话了。艾生道：“令爱回家，一家团聚，应当欢喜才是，为何这样悲伤呢？”老翁问道：“你是哪里人？”艾生道：“南宫县人。”老翁道：“这样说还是同乡人。你有所不知，我女儿嫁给了献县的某人，家里十分贫苦，去年女婿又死了，又没有生有儿女。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人，老妻又已经死了。现今我父女俩犹如没有归宿的孤魂。我又已经年老衰迈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因此，感到悲伤，才相对唏嘘感叹。”艾生道：“为何不再找一个女婿？也好有个依靠。”老翁道：“我是一个穷困之人，女儿又在献县，又有谁上门来提亲呢？”艾生道：“天下的男子没有妻子人很多，没有女子找不到丈夫的。只不过是阿翁不急着给她找罢了。”老翁道：“你娶妻了吗？”艾生道：“一直都没有家室。”老翁道：“我们是同乡，要是不嫌弃我家女儿丑陋，愿意与你结亲。”艾生眉宇之间，显露出了欢喜的神色，说：“我刚从远方回去，匆匆忙忙地赶路，这怎么行呢？”老翁道：“等到了前面的旅店之中，再慢慢地计议也行。”老翁牵着他那头母驴，让女子乘坐上去，艾生便也牵过自己的驴子，跟着女子的后面，和老翁一起走路。女子回头过来看艾生，艾生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老翁在一旁好像没看见一样。老翁渐渐地落在了后面，女子忽然回过头来，伏在鞍辔上对着艾生微微而笑，艾生也两眼看着她，回应着她的笑意。没多久，太阳落山了，野外的牛羊都回家了。艾生一行来到一个集镇上，老翁和艾生找了一家旅店，那旅店有三间屋室，一间是堂屋，两间是睡房，睡房分别在东西两边。老翁对艾生道：“租住旅店不必分彼此，都是一家人，我和你住那东边的房就行了。”艾生点头表示听从他的安排。女子便走进西边的房间去了，艾生也搬着行李进入东边的房间。老翁常出去，或者和旅店主人谈论价钱，或者备办晚餐。艾生在房间里整理衣服被子，女子挑逗他说：“中间的堂屋有门，为何不把门关上呢？”艾生道：“既然可以同室居住，自当没有什么隔阂了。”女子嗤嗤地笑了起来。老翁便走进去了，在堂屋中摆上饭菜。店主人也送灯进去，给他们点上灯。老翁便叫艾生出来一起坐下吃饭，又分了一些饭菜，让女子在西边的屋子里吃。老翁和艾生又吃饭又喝酒，喝得半醉的时候，艾生又提起女子的事来。老翁装着喝醉酒的样子，说：“一诺千金，有什么后悔的？”便叫女子出去，叫她进东边的房间去，让她和艾生马上就成为夫妻。又说道：“旅途中，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明天上路，你就可以带着女儿到你家去。”艾生站起来，准备给老翁行女婿之礼，老翁道：“不必了，我醉了，想要睡觉了。”于是，就站起来，走进西边的房间去，打起酣睡时的鼾声。艾生把酒杯收拾了一下，把正门关上，拿着等就走进东边的房间去了。女子坐在炕沿上，看着艾生，连连点着她的头，用脚敲打着床的木方，发出噔噔的响声。艾生脱下外衣，走过去偎抱着女子，想要和她接吻，女子却闭着嘴，并把头转过一边去。艾生道：“这是天缘配定的好姻缘。”女子道：“恐怕是人的谋算促成的。”艾生见美人在面前，也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便给女子解去了衣服，见她皮肤雪白，酥软可爱，等解到下身的时候，一根根带子绑得十分结实，牢固得不知道如何解开。艾生急切地说：“怎么得一把并州快利的剪刀，一把下剪断这内巾就好了。”接着，便用嘴巴啃噬着带子，帮着理清杂乱的结套。还没解开，艾生便昏然倒在地上了，原来，老翁把昏迷要洒在了那打结的地方，等人啃到脐边的结带是，便中了他的招了。老翁见得手了，也走到东边的房间来，扶艾生睡卧到**，把艾生所有的钱财都收拾好。等到差不多要天亮的时候，老翁便起来备驴，见到艾生的驴子十分壮伟，于是，就把艾生的驴牵进去，把姓李绑到上面去，并叫女儿骑到上面去。然后，呼叫店主人，说：“我女婿还在睡觉，把那脚力留在这里，我和女儿先走了。”主人不知道他们是骗子，于是让他们乘着夜色就走了。等到了中午，店主人不见艾生起来上路，到窗边去呼喊，也不见答应。感到很惊讶，走进去一看，见艾生还在死睡。店主人摇弄了好一会儿，艾生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睡过头了。”问他的岳父和妻子在哪里。店主人道：“你妻子和你岳父半夜就走了。”艾生听了，仓惶地爬起来，察看自己的行李钱财，早已荡然无存。问店主人道：“为何叫贼人把我的钱都偷走了？”店主人道：“昨天夜里，你把他们当做岳父与妻子，现今离去了，你才叫他们是贼。要是你的岳父和妻子没有走，那将是岳父和妻子呢？还是贼人？”这分明是说是艾生自己不注意，被人骗了。问得艾生也没有话说，也不好责怪店主人了。于是，便挂着自己空空的囊袋，牵着老翁留下的那头母驴，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镇子。驴子忽然朝西边跑，艾生怎么拉绳子也拉不住。驴子奋力向前，也不沿着大道走。艾生十分的恼愤，追上去，骑在它的背上，任由它爱怎么跑就怎么跑，跑得颇快，好像走过那条路一样，艾生想拉它回头，可是它怎么都不听，艾生心里感到很奇怪。经过几处村子，母驴也不稍停一下。大约走了三十里，来到一处村庄前面，村子里的人家大半掩藏在山脚的树林中，只有几椽草房显露在外面。母驴驮着艾生，忽然走进一户人家的柴门里去，艾生正想从驴背上下来，便看见了女子站立在院子中。女子见到了艾生，说道：“郎君来了呀！实在太好了，我打算和你一起走了。”艾生从驴背上下去，正想要和她理论。女子道：“不要喧哗。我父亲放鹰，常用这种方法诓骗那些少年男子的行李盘缠，已不止一次了。我实在不愿做这样的事。今天，趁着我父亲到远地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你的钱都放在家里，你的驴子也关在厩里，都可以还给你。我也打算整理一下行李，跟着你一起走。这才叫天缘配合，不是人谋所能料想到的。我们得快准备，迟了就来不及了。”艾生才欢喜起来，知道女子心里早已真心留意自己了，还提醒了自己，只是自己没有惊觉而已。女子走进屋里去，整理了一下，带上艾生的钱财，艾生立即准备好驴子，用母驴载着行礼，和女子走出了村子，每人跨着一头驴子，扬起鞭子，赶着驴子上路了。母驴和艾生的驴子在一起，也十分的顺从，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于是，艾生带着女子回到了南宫，和女子成婚。后来，过了半年，老翁得到了女儿的消息，来探访艾生。艾生告诉妻子，女子便出去见老翁，说：“鹰已脱离羁绊，和猎物走了。以前那些老办法，此后不必在想了。老翁还是回去吧，不要耽误了我手里的活儿。”便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