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问:“老太太把你从楼上扔下来了?”男小黄惊魂未定,道:“我跑下楼,她在我后面撵,一路上都是香蕉皮,把我摔得够戗。”我想笑,竭力憋着。“小蔡呢?”“听我这么一说,她给吓坏了。”他压低声音,“她都不敢在病房陪我过夜了。”“女人嘛,胆子小……”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道:“小蔡,她也看见了。”这倒是我没料到的,我问:“什么?”他低声说:“住院的第一个晚上,总台有我们的电话。小蔡去接的,然后她跑回来,吓得浑身颤抖,扶着我往窗外看,我们看见了非常可怕的场面。”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们看得很清楚,楼下有一群人,四个?五个?我不记得了,他们是一群幽灵。其中就有那个老太太。他们站在院子里,抬着头,睁着眼盯着我们。我的天!那时大约是晚上十二点钟。我吓坏了,小蔡找了个护士,跟她一起下楼,她俩到了楼下,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有两个女人一直待在院子里聊天,问她们看见了什么,她们莫名其妙,说什么也没有看见。护士们都传我俩的神经有些不正常。你说这幻觉,也能同时产生吗?”瞎掰!这是绝对瞎掰的生活!我苦笑。这辆车的鬼魂已经纠缠上我们了。离开医院回到家,我见到小韦,好像吃了定心丸,不再那么六神不定了。小韦神情疲惫,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你爷爷好些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着,思索着。我等待着,他长叹一声,看着我,他的脸看上去很憔悴,他的笑也很勉强。“你别到处借钱。我有的。”我把准备好的存折放在他面前。他谢了我,推还给我,说反正都是借,需要的时候再开口。其实,我真的想把这笔钱送给他,如果钱可以带给他安宁和希望的话。“为何不多待几天?”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见了小贞。”我忽然卡了壳,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还有那个女人。”他补充道,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小贞打电话告诉我了。不过我现在很累,实在没有兴趣再卷入你俩的是非中。”我愣愣地望着他。小贞真发现了什么?他起身,预备回房,眼睛不看着我,忽然说:“姓路的女人,你小心为妙。”“蒙娟和你说的?”我的第一反应是蒙娟来过电话,和他聊过路虹雯的保险金事宜。看来我有点神经过敏了。他无语,进了房。看他的背影,真的是累坏了。我看着手里的存折,一时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小贞果然感觉到了我和路虹雯的关系。在此之前,我还一厢情愿地自己骗自己呢。我进了小韦的房间,他躺在**看书。房间采光不好,阴天的时候,卧室就得亮着灯。他扭脸看着站在门边的我,他的脸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那么陌生,我踌躇了一下。他往里挪了挪,给我腾出位置。我讪讪地坐下,问:“小贞,她说什么了?”他看着我,努力斟酌措辞,“阿齐,你老实告诉我,小贞,她是你的人了吗?”“我可以给你肯定的答复。”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自尊心帮我开的腔,听上去感觉很怪。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的脸背着光。他明确地告诉我:“小贞对我说,你们之间已经没有希望。”我心里非常难受,茫然、害怕、空虚一阵阵涌上心头。小韦继续说:“她说,即使你不是和姓路的女人在一起,你们之间仍然有问题。所以,她不想再追究此事,因为完全没有意义。”我真有点恨他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判定我的感情生活?“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我脱口而出。“她冒充你的妹妹,从宾馆服务员口中知道你们那段时间都在一起。‘大不了就是没发生关系。’这不是我说的,恰恰是小贞自己说的。她在乎的不是你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而是,你和另一个女人到达亲密关系的速度。”我其实是知道的,只是需要消化,我喃喃道:“速度?”他一针见血,“你认识姓路的女人不超过一个月。”“听上去真是荒唐。”我苦笑。“即使,你选择的是小贞,也完全动摇了小贞的信心。她和你相处了半年,比不上和你相处了一个月的女人。”想起自己的谎言,我脸红了,强词夺理,道:“小贞她在胡思乱想。”“你和姓路的女人非常默契。服务员告诉小贞,你俩可以在海边滔滔不绝,一待就是大半天。”我心虚了,“归根结底,她还是不能释怀。”“别忘了,她毕竟是女人。我猜她其实是想通过我,让你明白,她觉得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件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我生气地说:“她以为她在捉奸吗?”小韦颦眉,很吃力地措辞,“我的表达有问题。小贞她去珠海,本身就是想和你彻底地谈一谈,你们之间的关系很脆弱,她已经感觉到了。她,唯一留给你的就是时间,你们相处的那半年时间。其余的,都没有了。她没有带给你真正的爱。”这一点我是承认的,虽然我很后悔。我嘴上却很强硬,不承认,“她是爱我的,她承认。她从阳江打过电话给我,她变了,她心里清楚。”“她当然是爱你的。她没有带给你真正的爱。这句话的意思你没有弄懂。”我眼睛湿润,懂了。是我没有把心给她,我没有珍惜她。小韦伤感地说:“你曾经说你没有爱过别人,但你可以像爱小贞一样去爱很多人。你心里清楚。”我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小韦在这其中凭什么扮演一个裁判角色?我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他身上,道:“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铁石心肠,我也有血有肉,犯过错误,也会醒悟。不要对这一切妄下结论。不是人人都像你和那个王琴,可以那么理智地讨论前途,说分手。那不是爱,不是真正的爱。”他看着我,他的俊朗看上去离我很远。这一切,生活的一切都离我很远,按本地话说,我现在,简直就是个死鸡撑硬颈(坚持错误,无理强辩)的孤寒寡佬。然而,出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刻——韦诚低下头,热泪盈眶了。“我们虽然穷,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明知道在一起是不现实的,王琴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说好就此分手,我们彼此都祝福过了,那天晚上,”他哭了,“你知道王琴是怎么求我的吗?她跪在地上,求我和她重新在一起,她哭,我也哭,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也是男人,为什么这么懦弱?可我喊不出来,她哭了整整一晚上,走了。”虽然假未休完,我还是去上班了。学会珍惜,就从工作开始吧。我联系蒙娟,正合她意。她休息,恰恰逛街到附近,可以来蹭我一个中餐。我把她领到员工餐厅。她带了位女伴,和她一样,女伴看上去很粗鲁,又矮又黑,两人交头接耳,见了我,一阵窃笑。坐在座位上,这两个女人不停地对这里的每个人的举止、容貌、衣着品头论足,她俩的声音很大,这让我很尴尬。她们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行!我不停地给她们添置小菜,目的就是想封住她俩的嘴。后来我干脆说:“蒙娟,吃完饭,我想和你单独说些事情。”目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女伴,蒙娟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我漫不经心地说:“那个老太太又冒出来吓唬人了。”“嘿,你不相信?”她不大友好地答,“我亲眼所见,所以我早已经不是唯物主义者了。”“我让你调查过那个老太太,她有没有容貌相似的姐妹?”蒙娟汇报道:“我打着工作人员的幌子,找到了老太太的家人。我调查清楚了,老太太不但没有姐妹,连堂姐妹都没有。她一共有五个兄弟,现只剩下一个在平城郊区,瘦成了一把骨头,正等死呢。”我的心凉了,老太太那张凄惨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为何死不瞑目?这个局面越来越诡异了。我问她:“最近,过得可好?”她面上的表情是自嘲兼诡诈,道:“比起你来,差远了。你是跑了一个,又逮着一个。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一惊,沉下脸来,正待开口。她又说:“少和我做戏。”她毫不客气,“天呀,你可真有本事,把一个刚出炉的小寡妇——”我瞪着她,她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吞了口唾液。“你相信吗?”我苦笑,给“永远不会忘记”留言,“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出乎意料,她直截了当地要求视频通话。我仍然看不见她,只看见那张模糊的照片。“从头说起吧。”她冷静地说。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