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困在江心岛上,夜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我们已辨不清风的方向,风似乎在围着我们乱窜。渔家没有按约定时间来接我们。无奈之下,我们拨打了110,水上巡逻队从市区水域开着快艇把我们送上岸。我们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收费亭,去打听别人是否也看见一辆奇怪的改变线路的巴士。睡意蒙眬的收费小姐坚决否认看见过这样的车。罗记者有心,注意到河堤边有一间通宵营业的小卖部,两个中年女人在门口聊天。他前去打听,她们也说没有见巴士路过,别说车,十一点过后,连人影都几乎不见一个。“所谓精神分裂症,就是患者坚持认为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事情。我们在今天晚上也一样。”罗记者已经完全吃不准了。大家伙失魂落魄,就地解散。我却在周耀廷离开后,又偷偷地把大家召回。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用意。“这一切都是骗局。”我们这群人站在桥头,我把自己和“永远不会忘记”的相识和交流过程告诉了大家。听了这么离奇的推测,他们都松了口气,仿佛看一部恐怖片,终于看到了结尾,顿时瘫软下来。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他们全都深信不疑。确实,比起所见的一切,这个结论虽然疑点重重,但至少在逻辑上站得住脚,或者,至少让我们大家安心了,鬼魂是不存在的。罗记者提出疑问,道:“如何解释刚才那些现象?收费亭的、小卖部的,都不承认见过这辆车。”“群体骗局,肯定要有群众演员。”我答。“为什么要漏掉那个小帅哥?”女小蔡发现我们中间少了一位。“有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小帅哥吐出真相。他可是一个关键人物,所以我们不能事先把消息透露给他。”我如此解释。罗记者疑惑不解,“小帅哥?就是刚才那小伙子?他到底是谁?”我赶紧宣布就地解散,适当地让他们彼此猜疑,对我的下步计划没有坏处。我和小韦即刻赶往私营开发区,蒙娟还在那里生死未卜。不过,既然知道了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我就明白,这场游戏应该不会有血腥的元素。“我们在路虹雯家里见到的‘鬼魂’,难道也是你这个网友搞的鬼?这也太扯了吧。她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小韦不解。我在心中其实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但我不能说出口。是的,我怀疑是蒙娟搞的鬼!到目前为止,只有她这个环节无法解释,太玄乎了。虽然是在黑夜中,但借助工地上悬在高空中的灯光,我看见了蒙娟那身红色的运动服。她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电动自行车倒在地上。我们傻眼了。我和小韦赶紧停车,小韦想报警,被我阻止了。蒙娟恍惚地坐了起来。她没有死,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她仿佛被灌了药,晕头转向。她说自己浑身没劲。她恍恍惚惚地转头望着我,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这是鬼魂的第二个邀约!小韦展开纸条:16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城东桥。很久蒙娟才恢复正常,她把“遇鬼”的经过叙述得颠三倒四,我们好不容易才总结出个大概:蒙娟本来是去江边的,在冥冥中一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却莫名其妙地拐进了岔路,一直来到私营开发区的建筑工地。她看见了一个白衣男人,他的脸孔始终是模糊的,他的脸似乎在飘动,就像在水中一样。这个人影似乎在**着她,他远远地向她招手,当她梦游般走近他,忽然,整个星空旋转了一圈,浮现在她的眼前。工地脚手架上的灯光,在空旷的江边,显得很凄凉,远处的村落在漆黑的阴影里,隐藏着未知的神秘力量。如此看来,“鬼魂”发出了两次邀约,一次是给男小黄,一次是给蒙娟。下回就应该给我了吧?呵呵。“姓周的小伙子,他招供了吗?”她惦记着江心岛上的邀约,以为我们有所收获。我把事故车离奇出现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吓得脸都白了。“十六号的邀请,怎么办?”她指指纸条,忽然心生一计,说,“我有个主意。”“什么主意?”“你负责把周耀廷和那个女骗子约出来。我负责还原事故场面……”她的计划是:她开出一辆7路巴士,如果“鬼魂”真要找出事故真相,在这个特定时间内,我们把周耀廷和女骗子带到事故现场,逼他们讲出真相。我和小韦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我缓慢地把此事的幕后策划人告诉了她。我和小韦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这两句话里一定藏着一个玄机。我们似乎离其中的密码非常之近,但却隔着一层薄纱,不能完全看得通透。蒙娟的反应和旁人不同。她根本不相信。她嗤之以鼻,道:“胡说八道。你少来忽悠我。老太太的资料和女护士的资料都是我亲自去调查的,根本就没有和她俩长相相似的亲人。你的网友和她的朋友或家人去哪里找这样的演员?再说,你怎么解释我这两回迷路的事?”“你是她的同谋。她无意中败露了形迹,你就得替她打掩护。”小韦的反应很快。我也咄咄逼人,“她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身份,然后把你收买了。”蒙娟反问:“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或是我们合伙想出的计策,我请问一句,是谁提醒你去核查老太太和护士的身份的?”小韦说:“这是你们的连环计,你们串通好了,故意先抛出一个破绽,然后巧妙地自圆其说,让我们对你们深信不疑。”蒙娟也困惑了,说:“我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我说:“如果不是赶过来,发现你躺在草地上,我真怀疑那辆幽灵车是你的恶作剧。”“你有把车开出来的便利。”小韦补充道。蒙娟指着我,恼羞成怒地对小韦说:“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呢?他偶然在网上联系了一个网友,然后就一点点把他了解的事故的情况透露出来,恰巧那个网友有朋友或亲人在这次事故中罹难。这种概率有多大?”小韦顿时怀疑地望着我。蒙娟继续说:“你说你看到了两人在网上的聊天记录。你怎么没想到他是找人假冒的呢?他有可能自己跟自己对话,只要先写好剧本就行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纳闷。蒙娟郁闷地说:“我又为何这么容易被收买?你太高估我的演技了吧?”小韦夹在我俩中间,彻底迷惑了。蒙娟乘胜追击,指着小韦说道:“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情的。”她转向我,“你怎么知道那个网友,跟他不是一伙的呢?”“这也太扯了。”我啼笑皆非。“他可以找个帮手。你刚才推测的动机放在他身上也适用啊,他有朋友在此事故中罹难,然后他就受朋友委托,从你这里寻找线索。”“好了,好了。你们都言之有理,而且都能以攻为守,我一个也惹不起。我要回去慢慢理清思绪。”我说道。我让他们上车。“我的计划照常进行吗?”蒙娟问。“照常进行。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我说,看了他俩一眼,说实在话,我还真难以接受幕后策划真是他俩中的一个。回到家,刚洗完澡,手机响了,是路虹雯妹妹打来的。“齐先生。”她自报家门后踌躇一会儿,“我叫你阿齐吧,叫齐先生总让我感到很别扭。”“你姐姐,有消息吗?”“我就是问这个。我们中断了联系,现在,公安局的人找她,保险公司的人也在找她。我心里很害怕。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你马上通知我。为了让她放心,我给你一个新的号码,这是我朋友的手机号码。”我记下。同时产生了疑惑,她的声音文文弱弱,完全不像是我初次在电话中听到的印象。“真的很抱歉,这个时间来打扰你。”她对我的迟疑很**,以为我怕惹祸上身。我抛出了心中的疑惑,说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很陌生。她诧异地说:“这是我们第二次通话,第一次,你让我去酒吧接我姐姐。我们没说过几句话,难得你记得住我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问她,在路虹雯离开家去珠海的那夜,我不是和她谈了很久吗?她否认。说自己这段时间,从未帮姐姐看过家。仿佛一道闪电,我瞬间明白了。我说自己记错了。“难道我姐姐在冒充我?”她真聪明,我的天!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我完全震惊了。她问:“当天晚上,你们谈了些什么?”“谈你姐姐的故事。”她忽然啜泣了,说:“别人背后议论,说她是携款潜逃。只有我相信,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敢透露路虹雯跟我说的事,怕吓坏了她。路虹雯妹妹伤感地说:“我爸爸去世不久的一天,我们两姐妹爬上屋后的山,当时她对我说,真想跳下去,重新投胎活一次。自从她遇见了你,她的眼里有了光彩,只可惜,这一切都太短了。”我静静地沉浸在黑暗中,不知何时,我泪流满面。小韦上楼,进屋,亮灯,惊觉我在黑暗中泪流满面。“阿齐,你怎么了?”他摇晃我的肩膀,把泪摇落到了我衣服上,他抢过手机,通话早已结束。我像傻子似的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一会儿是万马奔腾,一会儿是茫然空虚。我坐在沙发上,追忆起从前的某天,我也是忽有所感而落泪,把他也吓坏了,并且,我卑鄙地套出了他的。现在,望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心里很内疚,内心无人倾诉的伤感,让我泪如泉涌。美丽的珠海,海滨大道,美景良辰。那是美极了的风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已离我远去。小贞的浅笑,我们的相识,也是我未能珍惜的情感,也已渐渐消失。小韦一直握着我的手。他也许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陪着我一起回忆。我知道,如果我此时不说,也许就错失良机。“韦诚,去深圳找小贞吧!我已经错过了她,你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对小贞是不公平的。”他的表情很复杂。他望着我,坚决地摇头。“我抱过她,亲过她,但我没有和她有过更亲密的关系。如果你觉得很难接受,我们可以永不相见。”他看着我,眼里没有谴责和责怪,更没有欣慰和轻松。他忧虑的是另一码事,他说:“为什么,好兄弟要永不相见?”我知道,在结束这番谈话前,我们可以有许多煽情发挥的余地。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已经瓦解。从某种自私的角度看,我更希望自己曾染指小贞,这样,我似乎就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了。开个玩笑而已,呵呵。现在这个结局不是更好吗?尽管苦涩、伤感,但我们至少,都学会了珍惜。“你那位姓路的朋友呢?”他问。他以为我会选择和路虹雯在一起。我知道最浪漫、最经典的爱情片结局是不顾一切、天涯海角地去找她,但那是影视剧,我做不来的。她正陷入天意的罗网里,不得脱身。我竭力掩饰自己孤独的眼神,但我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迟疑,久久不敢对视他的目光。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追问。我端坐桌前,拨打小贞的电话。既然迟早要迈出这一步,不如趁早,把功劳记在自己的账簿下。小贞睡意蒙眬,惊慌失措地问:“出了什么事?”我满怀深情,问她的近况。她莫名其妙,抱怨道:“疯子,知道现在几点钟吗?”“我把事情解决了,向你交差。”“什么?”“我刚动员小韦去深圳。”她怔了,然后感动,接着娇嗔道:“你们……一夜没睡?”“嗯,发生了很多事情。简直不知从何说起。”她清醒了,忽然说:“来吧,阿齐,你们一起过来。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争取过上好日子。”“好日子的标准是什么?”“晚上睡觉时知道明天会做什么,知道明天有饭吃。不再失眠,不用担心露宿街头。每天早上,和走在大街上的男男女女一样,有班上,有钱拿,就是好日子。”小贞的话语充满了平实的期待。她在异乡的夜里,在属于她自己的酣梦中醒来,越过时空的阻隔,眼泪、悲伤、勇敢和决心都结束了。她现在就像一个温暖的家,对我虚掩着门。我走进小韦房间,把电话放在他耳边。他睡意蒙眬,不知出了何事。他仓促地接过电话,小贞不知道这个交接仪式,在里面喂喂地叫着。我进了屋,关上房门,倒头就睡。在很多混账电影里,导演都自以为是地作如下安排:有人在忍痛割爱后,或精神上得到了升华,或蓦然回首,收获另一份爱情。哦,那真的是混账编剧!混账导演!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的心已沉入江底,与世隔绝,与礁石、水草相伴。小韦拍门,手机回到我的手中。“我爱过你,阿齐。我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小贞在电话里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我这才好受一些,叫她别说傻话。“想想我们再回不到从前,心里就很落寞。但是,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可以重新去爱别人,多么幸运啊,阿齐!”她的语气热烈多于伤感。我久久地把听筒贴在耳畔,她的声音,和我如此贴近。我们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亲近。她的声音有如梦中的低语,“一想起家乡,就想起你们这两个男人,想起你们在笨手笨脚地晾衣服,天都黑了,却忘记开灯。有时候,很渴望回去,和你们在一起。”从前的日子不经意间流逝,曾经的美好留下,闪闪发光。小贞继续说:“阿齐,我想告诉你。那一天,其实我挺早就到了海边,我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在海边说话,你们一起看海的神态,真让我羡慕。我看见你们手拉着手,我很感动。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总是很感动,你们看对方的表情,感觉是千辛万苦才走到了一起,我不怪你。”我默默无言。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永远不会忘记”的头像闪烁不停。我还没有想好,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她。尽管疑雾重重,但她利用了我对她的信任,这点显然是不可原谅的。“你好,呵呵,生我的气了?傻瓜,我只是在给你提供破案线索而已。”她把那两句话放大,贴上:“如果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么就请利用这一点。”我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意思?”“你如果真的因为听了我的电话而怀疑我,就证明你太轻信了。但我就是利用你的轻信,去寻找他人的破绽。”她开始百般狡辩了。哼,肯定是有内应在给她通风报信。她企图再次混淆视听。“你们这个游戏真好玩。”她恬不知耻地说,要求语音通话。我一戴上耳机,就听见她说:“我故意设计了一个圈套,让你误入歧途,把目标转向我。我只是想让那个真凶露出马脚。”“真凶就在我们身边?”我反问。“关键要看这人是不是有与众不同的反应。”她说,“如果你把所谓的真相告诉大家,你观察他们的反应,就可以有个判断的依据。”“大家的反应都很正常。有一个关键人物,周耀廷被我蒙在鼓里。你少在这里自作聪明。”我说,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啊?“把他们的反应一一告诉我,我来判断。”我只好把情况向她大概描述了一遍。如果说有反应不同的话,唯有蒙娟,但她不相信这一套是很正常的,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用这个逻辑推理是行不通的。她听了我的叙述,便沉吟了。哼,煞有介事的样子。她这么一来,把这摊水搅得更浑了。“还有什么新动向?”她真以为自己是个侦探呢。但我已经跟她建立了牢固的医患关系(互为对方的心理医生),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路虹雯的事情和盘托出。“她误杀了她的丈夫,但怀疑他没有死,她却走上一条不归路。你怀疑是路的丈夫在幕后策划了鬼魂事件来吓唬你们?你们来到了江心岛上,那个看不见的‘鬼魂’安排你们看到了事故当天的那辆巴士。”“永远不会忘记”似乎在消化这些荒谬的情节,她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道曙光很快就要来临了。”“我放走了小韦。”我说,“我让他去找小贞。”“看着我。”她说。我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