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羡莲与马铃遇害案,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被淡化和遗忘。在办案刑警的持续努力下,这两起并案侦查的凶杀案在僵持中缓慢发酵,在重重迷雾中逐渐透出一丝光亮来,并终于因一个偶然的契机,取得重大突破。契机的出现,仍要部分归功于曲州市长陈华秋。在此之前,陈华秋支持其胞弟陈云秋在曲州市赵家乡拆迁,从而间接帮助警方和许罗丹揭开了许罗丹之母离奇出走之谜(详见本书第三篇“痴人梦话”)。可见市长先生“吉人天相”,往往在无心插柳时建功立业。马铃案发生两周后,在市公安局长金水的批示下,全市公安系统的体制内警员和聘任人员的当月工资条上都被扣除了七元五角钱,而且事先未得到任何通知。当然,这七元五角钱的去向还是明确的,因为每个人都随工资条得到了一张光盘。冯欣然端详着这张光盘封面上印制着的一个咧嘴大笑的白人婴儿头像,不解地问发工资的出纳孙甜甜:“这是什么东西?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在公安系统内部搞强买强卖?”没等孙甜甜说话,站在她旁边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说:“这是胎教音乐,是松江省著名青年音乐艺术家林丽女士的最新出品,市场价每盘十五元,为照顾公安系统的员工,在咱们内部半价销售。”冯欣然一头雾水,说:“我还没结婚呢,买胎教音乐干什么。”看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在陈云秋手下搞强拆的黄老三吗?怎么改弦易辙,穿上西服卖起光盘了?”黄老三也认出了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冯欣然,嘿嘿地笑着说:“我是代人出头,林丽女士不仅是咱松江省全省人民的骄傲,还特别受到陈市长的器重,这次在全市范围内隆重推出林丽女士的胎教音乐作品,就得到了陈市长的大力支持。”黄老三在说“陈市长”三个字时,显得格外亲切随意,似乎在谈论一位熟透了的老朋友。冯欣然心领神会,说:“既然这样,我出七元五毛钱,支持一下陈市长器重的青年艺术家,也理所当然,义不容辞。”说着,把那张做工粗劣的光盘在手里一抛一接,走出门去。回到办公室,见每台桌子上的电脑都在播放着胎教音乐光盘,十几台电脑联播,蔚为壮观。年轻的刑警们有的摇头晃脑地故作陶醉的表情,有的吹着口哨跺着脚起哄。正闹腾着,苏采萱踩着音乐的节奏走进来,笑嘻嘻地说:“真热闹,像开联欢会一样。”冯欣然说:“这不是给市长大人捧场呢吗?这音乐的作者可是深受市长器重的人民艺术家。”苏采萱撇撇嘴说:“就这音乐水准,东拼一段西凑一段,像拼盘似的,还人民艺术家?现在‘人民’这两个字,像万能胶一样,贴在什么东西前面都适用,就是骗子的通行证,无耻之徒的遮羞布。”冯欣然啧啧地咂着舌说:“看不出苏姐还是一愤怒女青年。”苏采萱哼了一声说:“要是愤怒管用的话,我就是愤怒到老年也无妨。”话没说完,忽然侧过头,仔细聆听音乐,似乎在辨别什么。冯欣然狐疑地看着她:“莫非听到妙处了?”苏采萱不理他,目光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又专注地听了半分多钟,抄起桌子上放置的一盘光碟,转身走进李观澜的办公室。近一段时间刑事案件频发,李观澜手头有几件案子积压在一起,正忙碌得有些焦躁。见苏采萱面带喜色推门进来,李观澜心里咯噔一下,说:“马铃的案子有新发现?”苏采萱有点激动地说:“重要发现。”虽然从警十余年,屡破奇案,但是每逢案子出现转机,苏采萱仍然按捺不住兴奋。她径直走到李观澜桌上的电脑主机旁,把胎教音乐的光盘放进光驱,播放起来。李观澜还没去领工资,不知道关于这盘光碟的事,不解地问:“这是什么音乐?”苏采萱把音乐调到她关注的那一段,说:“仔细听听这一段的背景。”李观澜的音乐素养不错,边听边说:“小提琴、电子琴,还有苏格兰风笛,像是大杂烩一样,等等,背景是什么声音?”苏采萱启发他说:“仔细想想,你在家从来不做家务吗?”李观澜脑海中灵光一现,噌地站起来,与苏采萱四目相对,说:“吸尘器的噪音!”苏采萱也兴奋得满脸放光,说:“正是,你这样一说,更证实了我的判断。”顿了顿又补充说,“吸尘器发出的噪音可以模拟胎儿在子宫里听到的声音,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却直到今天受了启发才想起来,真是该死。”李观澜毕竟对妇产科医学外行,琢磨着苏采萱的话,尚未豁然开朗。苏采萱继续解释说:“胎儿在子宫里能听到许多种声音,像妈妈的心跳声、肠胃的蠕动声、血液的流动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产生很大的噪音,其音频就像是吸尘器、电吹风这些电器发出的沉闷、单调的声音,所以出生不久的婴儿在哭闹时,听到吸尘器的声音往往会立刻安静下来。我忘记了在哪里学过这个理论,由于和我的专业联系不密切,所以印象不深。”李观澜也明白过来,说:“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吸尘器,是在模拟子宫的环境?!”苏采萱说:“九成九是这样。盛有被害人的透明睡袋,就是模拟的子宫,被害人裸地蜷缩在子宫里,恰如沉睡的胎儿,而吸尘器发出的噪音,就是胎儿在子宫里听到的声音。”李观澜进一步推理说:“凶手刻意制造了类似子宫的环境,来杀死被害人,其实是在向人们昭示,他杀人的动机是……”“报复堕胎的行为。”说完,苏采萱想起金羡莲和马铃的凄惨死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说,“原来金羡莲和马铃被杀死的样子,就是模拟胎儿在子宫里被处死的过程。”苏采萱咽口唾沫,平静一下情绪,说:“你知道吗?堕胎有许多种方式,药流、人流、刮宫、引产、手术取胎,其中有一种,在妊娠中期,如果胎儿已经成形,流下来一时不会死掉,只好采用手术的手段,先把胎儿处死再把胚胎取出来。”李观澜听得汗毛都竖起来,说:“怎么把胎儿处死?”苏采萱的神色有些黯然,说:“我没成为妇产科医生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害怕做流产手术,实在下不去手。把宫内胎儿处死的方法有几种,像是把钳子伸到子宫里把胎儿夹碎,用长针把胎儿活活扎死,这些手术往往要用到超声波做导引。”李观澜有些不忍,说:“太残忍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苏采萱说:“而且是虐杀。所以许多国家都立有反堕胎法,在欧美一些国家,实施堕胎手术的产科医生是高危职业,诊所的安全设施比监狱还要严密,就是为防备一些反堕胎人士的激进行为。”李观澜说:“我想这两起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还缺少一个关键环节。”苏采萱说:“是的,我们缺少关键证据。凶手很狡猾,在现场留下许多线索,却没有一件可以给他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