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澜率人在诏安市补充侦查时,在半路上接到在L省调查最后一只断脚身源的刑警们反馈回的消息。按照苏采萱的检验结果,根据断脚主人的体貌特征,把死者锁定为一个名叫胡海燕的失踪女子。胡海燕的父母在一年前才为她报了失踪。胡海燕原本是农业户口,与父母同住在L省南部某乡村,因容貌出众,被该县的县长看中,给她父母过了五万元彩礼,就把她迎进家门做了大儿子媳妇。县长的大儿子因在襁褓中患脑膜炎,智力发育迟缓,县长又不肯屈尊迎娶同样有残疾的姑娘,选来选去,最后就选中了家境贫寒的胡海燕。后来在县长的帮助下,胡海燕调进县城某机关做公务员,是她们村第一个吃皇粮的人。没过两年,胡海燕的妹妹胡海鸥考上了松江大学,成为村里第一名大学生。姐妹花各有精彩,胡家在村子里名声大振,扬眉吐气。谁知好景不长,胡海燕因不能生育,在婚后第三年被县长公公割袍断义赶出家门。县长因正值竞争县委书记的关键时期,不愿给对手留下以权谋私的证据,又找个借口把胡海燕踢出公务员队伍。胡海燕人财两空,无颜回家面对父老乡亲,就到邻县做了一名三陪小姐,用出卖泪水和换来的钱供胡海鸥读书。七年前,胡海鸥在读大学三年级时参加了一个叫做“穷游之友俱乐部”的社团组织,趁暑期独自骑车出游,谁知一去再无消息,就此人间蒸发。胡海燕心急如焚,隔段时间就换个地方做三陪女,以此打听妹妹的下落,却一直杳无音讯。四年前,胡海燕听人说胡海鸥失踪前,曾在诏安市植物园一带露过面,就只身到诏安去寻找。此后,胡海燕也失去了踪迹。胡家姐妹的父母接连遭受沉重打击,都卧病在床,甚至失去了寻找爱女的力气和勇气,直到一年前,才在村民的帮助下,到辖区派出所给两个女儿报了失踪。如果没有那次报案,恐怕曲州市的警员也无法顺利地顺藤摸瓜,找到胡家姐妹的线索。胡海燕的年龄、身高体重、骨盆特征,无一不与家塘湖底的骷髅相吻合。最重要的,胡海燕的老家地下矿藏丰富,饮用水里含有微量锶原子,这在L省地质研究所的资料中有明确记载。李观澜听过汇报,沉思不语。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聚合在一起,脑海中逐渐勾画出一个粗线条的案情轮廓:残忍的凶手,悲惨的死者,水下的冤魂,漂流的断脚,像电影的回放镜头,一帧帧地在思绪深处掠过。凶手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似乎一伸手就能捉到,却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模样。李观澜摇摇头,太阳穴一阵阵地痛。他用食指在头部两侧和颈部风府穴上用力揉搓,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曾经漆黑一团如沉沉黑夜般的案件已经露出了一线光亮,可是,仍有四个重要问题在困扰着他,杀人的第一现场在哪里?为什么死者都是女性?为什么绝大多数断脚都是右脚?凶手是用什么手段杀死她们的?这几个问题彼此关联,环环相扣,解决了其中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成为侦破案件的关键。当李观澜一行人的车辆行驶到诏安市城关时,他的手机铃声蓦然响起。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是苏采萱打来的。李观澜心里突地一跳,在案情进入关键阶段时,苏采萱若没有重大发现,绝不会给他打来电话。苏采萱的声音中透出按捺不住的喜悦:“老李,我找到湖底尸骨的致死原因了。”李观澜闻言欣喜异常。在他动身去诏安市之前,曾向苏采萱询问过被害人的死因。苏采萱的回答是骷髅的颅骨无碎裂,喉骨无骨折,肋骨无伤痕,可以排除重物打击、刀刺、勒颈等常见死因。骨殖中未化验出毒素,非中毒死亡。事实上,除断脚外,这是一具相当完整的骷髅。这使得李观澜非常失望,一度以为也许无法根据骨骼检验出死因。谁知才过去几个小时,苏采萱就取得了重大突破,让他有意料外的惊喜。苏采萱笃定地说:“被害人是遭到电击致死的。我借助扫描电子显微镜,在她右腿胫骨的断折处发现了稀疏的骨珍珠颗粒。”李观澜不解,重复一句:“骨珍珠?”苏采萱解释说:“所谓骨珍珠,是由人骨中的磷酸钙融合形成。骨头在遭遇高压电击时发生坏死,无机物熔化,在受损骨表面形成珍珠大小的灰白色小体。骨珍珠是电流作用的指征。通常来说,人体骨骼上形成骨珍珠,意味着遭受了高压、高强度的电击,没有生还的可能。”李观澜虽然并不完全理解,但他对苏采萱的专业能力一向信之不疑,就说:“有你这个结论,这件困扰我们四年的案子等于已经告破了。”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同车的许天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抵达诏安市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正值七月,一轮烈日当空,灼热不堪,似乎大地是一面铁砧,要把万物都烤熟烤化一般。为了办案方便,曲州市刑警队一行驻扎进诏安市植物园派出所。李观澜请户籍警小陈在电脑上调出植物园内一百零三户、四百二十一名居民的资料,一手持矿泉水瓶,一手拿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持续刷新的屏幕。一个多小时后,李观澜手中的鼠标终于不再滚动,电脑屏幕定格在一个男人的户籍资料上。李观澜端详着那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并不陌生的脸孔,目光炯炯,似乎要看穿那貌似朴实的脸庞后面隐藏的巨大秘密。他的食指轻轻点击,把那张头像照片打印出来。在所长黄大淼的办公室里,李观澜又把在家塘湖里打捞尸骨时拍摄的围观群众影像,重新观看一遍,最后把画面停止,选定一张男人的脸,拉近,放大。黄大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支队,你怀疑他?这个人是我辖区里最老实巴交的,杀鱼他就敢,杀人?再借他两个胆子啦。”李观澜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说:“能不能把你的办公室借我用二十分钟?”黄大淼满腹狐疑,嘴里却连声答应:“当然,当然可以。”这是许天华在一周内第二次与李观澜严肃地对话,心结未除,气氛有些压抑和沉重,许天华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刺痒难当,像是有小虫在爬,说不出的不自在。李观澜递给他一瓶冰凉的矿泉水。这两个人都不沾烟酒,只能借用矿泉水来舒缓情绪和气氛。许天华莫名其妙,直勾勾地盯着李观澜,脑海里飞速转动,揣摩着他的意图。李观澜不动声色,单刀直入地说:“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断脚的案子。虽然你没有参与案件的前期侦破工作,但是对案情的大部分细节并不陌生。”许天华含糊地嗯了一声。李观澜说:“从四年前在曲州市凌波浴场发现第一只断脚起,至今共发现十四只断脚,分属于十二名女性死者。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有两名受害人是在诏安市家塘湖被抛尸在水里的,当然,由于时间较长,许多受害人已经尸骨无存,实际数字可能远远大于这个数字。可以断言,这是一起残忍、罕见的特大系列杀人灭尸案。”许天华点头表示赞成:“同意这样定性,凶手极度冷血,罪大恶极。”李观澜说:“确定家塘湖是抛尸现场,是本案告破的关键,把嫌疑人的排查范围从方圆数千里缩小到方寸之地。家塘湖位于植物园脚下,三面临山。要接近家塘湖,必须通过植物园的大门,很难想象园外的人会不辞劳苦不惮危险地把这里选做抛尸地点。而且园里的保安和居民众多,外来车辆接近家塘湖,很难不引起怀疑。”许天华说:“所以凶手很可能就是植物园内的居民,他们常年在家塘湖畔转悠,丢些东西下水,谁也不会怀疑。植物园里的居民人数相对稳定,近年来只准迁出不许迁入,目前共有一百零三户、四百二十一名居民,在这个范围里查找,凶手无从遁形。据我分析,凶手把家塘湖选择为抛尸地点,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当地人都知道,家塘湖里生存着大量的胡子鱼,这是一种嗜食动物血肉的鱼类,尸体被抛进湖里以后,短时间内就会被胡子鱼吞食,不留痕迹。这也是园内居民作案的一个佐证。”李观澜露出赞许的神色,说:“我知道你会掌握这些数字,也会把胡子鱼吃人的特点考虑进去。凶手要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多次进行抛尸,还应具备哪些条件,相信你已经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许天华忘记了对话开始时的猜忌和不快,沉浸在案情里:“凶手平日和家塘湖打交道比较多,经常在湖边转悠,这既有助于他萌生抛尸入湖的念头,也有利于他隐藏身份。此外,凶手还应有一个中小型的运输工具,像农用机动车、脚踏三轮车之类,否则很难完成运尸、抛尸的行为。高档轿车接近家塘湖很容易引人注意,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李观澜说:“到现在为止,我们的侦破思路完全吻合。还有一个案情要素是你不知道的,苏采萱在一个多小时前才在电话里告诉我,被害人的致死原因是电击。”许天华略感意外,说:“电击?以电击为手段制造系列杀人案,在我印象里还是第一次听说。”李观澜说:“对,电击杀人案原本就不多见,系列电击杀人就相当罕见。这必须满足几个条件,作案现场在室内,受害人毫无防备,凶手有趁手的电击设备。你知道,在家塘湖底发现的尸骨是在水底直立的,当时尸骨的右脚踝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因浮力作用,使得尸骨像是站立起来,尸骨的右脚已经遗失。这应是凶手惯常的抛尸手段,由于湖水浸泡,加上胡子鱼蚕食,如果我们再晚些时候发现这具尸骨,它也将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