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卫,指挥使大营。就在严锡爵他们跟踪王胡子的同时,沈炼快步来到指挥使大营,未经守门军士通禀,便一头闯了进去。按孝陵卫制,擅闯指挥使大营者,格杀勿论。守卫军士知是沈千户,但又不敢破坏规矩,便上前拽他。陆子渊正在读王守仁的《传习录》,突听外面有人喧哗,出门一看沈炼被军士拉住,一脸紧张,手里还在比划什么。这沈炼,平日里颇为老成稳重,今天却是怎么了?陆子渊快步上前,喝令军士退下,上去执沈炼右手,把他拉入房中。“四弟,深更半夜,冒冒失失,万一经历司的人眼神不济,把你给砍了,那当如何是好?哈哈哈……”说着笑话,陆子渊将沈炼让到他对面坐下。“大意了,大意了!”已经是深秋,沈炼竟憋出一头的白毛汗,不停地用手抹擦。少顷,他略略定神,用眼扫了一下房门,身体前倾,压低嗓音道:“大人,我从观星台来。今日按例查看星象,见一客星,巨大如瓜,在南斗第四星东约三尺,忽隐忽现,运行无度,犯帝座星而去。”客星属妖星,为祸殃之星,但凡客星现,必有兵祸内乱、国灭君亡等灾难。陆子渊忙问:“这客星去势如何?”沈炼答:“还好,并不甚急。”陆子渊稍感安慰道:“希望不要像上次那样。”陆子渊所说的上次,是正德十四年。当年五月底,孝陵卫观得一客星犯帝座星,去势甚急,便连夜招“堪舆”的几个高手起了一大卦,得谶语云:“邪人进,贤者疏,下人象,兵之应。”下人乃百姓之意,兵者则兆示必有战争之祸。大家判断,整个谶语所含意思,是指有起自民间的叛乱发生。在此次叛乱中,皇帝将有生命危险!孝陵卫立刻全军戒备,一边六百里急递示警,一边由指挥使江玉和亲率精兵一百人日夜兼程赶往京师勤王。果不其然,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宁王朱宸濠起兵谋反。正德十四年八月,武宗皇帝在宠臣江彬的鼓动下,不顾众臣一片反对,尽召京军精锐,决定亲征。江玉和秘密觐见也不起效果。无奈之下,只得带齐部属,紧随武宗,日夜戒备。其实,未等武宗亲征队伍出发,汀、赣巡抚副都御史王守仁已一举平定宁王之乱,活捉朱宸濠。但为了保全御驾亲征的颜面,王守仁得令,将宁王押解至南京,由武宗亲自抓捕。武宗名为亲征,但从北京到南京,他在江彬等佞臣的陪伴下,一路搜刮勒索、拘括妇女,百姓不堪其扰。江玉和等人,一路担惊受怕,到得南京,已是正德十五年八月。顺利与王守仁交接完朱宸濠,武宗心满意足,决定打道回府。叛乱平息,皇帝安然无恙,江玉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他还是担心路上有宁王余孽,于是决定护送武宗回京。正德十五年九月,武宗一行到达太监张阳的老家——清江浦。张阳属江彬一党,为博武宗宠信,在家设宴张灯,征歌选色,接连三日。见武宗玩得畅快,江彬等人乘机献媚道:“清江浦是著名水乡,此间有一积水池,汇集涧溪各流,水势甚深,鱼族繁衍,可以布网。”武宗大喜。隔日,也不通知侍卫,只和江彬、张阳等人,带几个贴身太监,悄悄前去。到得积水池,发现这池占地并不大,行不得大船,于是便乘一小舟,二人划桨,二人布网。行至池中,见白鱼一尾,生得异相,银鳞灿烂,晔晔生光。武宗忙命左右下网捕之,谁知这鱼儿刁滑,如何也网它不住。武宗不禁心急,从舟中取出鱼叉,亲自试投,结果用力太猛,船势一侧,扑通一声,竟跌落水中。众人忙把武宗从水里救出,武宗受点惊吓,倒也不以为意。回到张阳家,江玉和得知事情原委,隐隐有不祥之感,本欲责怪江彬,但顾虑到他是武宗第一宠臣,便自作罢。正德十五年十二月,武宗在通州处死朱宸濠,挫骨扬灰,宁王之乱从此结束。但自清江浦落水以后,武宗原本健壮的身体却江河日下,御医百般诊断,怎也不得头绪。待到凯旋还京,在南郊祭祀天地时,武宗竟口吐鲜血,从此一病不起。正德十六年三月,武宗崩于豹房。武宗死后,江玉和动身返回南京,途经清江浦之时,他突然想起那日落水之事。于是他悄悄到积水池查看。只见那池,四周层山百叠,古木千章,环抱一沼。在文人雅士眼中自然是洞壑清幽,别具雅致,但在江玉和等术士眼中,这却是个极阴之地!江玉和定定地望着池中各色鱼类,突然明白那卦中含义:鱼生于水,乃为阴类,是下民百姓之象,即“下人象”也;鱼有鳞甲,乃是兵甲之征,即“兵之应”也;而武宗捕鱼,事起江彬、张阳等奸佞小人,即“邪人进,贤者疏”也。武宗驾崩,源于一条白鱼,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逃过那句谶语。江玉和又走访积水池附近人家,有人说起武宗南下平叛,其属下有一宦官名曰吴经,因武宗喜好女色,便在扬州城内抢夺黄花闺女,用于进贡。清江浦有一女子,正在扬州城内亲戚家小住,被吴经强抢了去,受武宗侮辱。后此女回到家中,无颜存世,便投积水池而死,至今未见尸首。江玉和这下全都明白了,这积水池本就是阴气聚集,那女子定是怨气不散,化作溺鬼,索了武宗的命去。想起武宗在位多年的作为,江玉和不禁感慨,叹道:“人命可改,天命难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回到孝陵卫,他便上书新皇帝,托辞年事已高,举荐陆子渊接替自己,从此不知去向。陆子渊想起往事,叹了口气,道:“种因得果,业报轮回。希望我皇懂此道理。”又说:“我皇登基之时,咱们用五星之术推算,料其有三劫,这次客星出现,恐怕是为第一劫啊。”“嗯,时间上,看是差不多。”沈炼点头道。陆子渊站起身来,正色道:“沈千户,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为第三人所知。我命你即刻准备,天明之时,随我去京城面圣。”扬州府,青溪。严锡爵等人日夜兼程,总算到了青溪。看日头正高,严锡爵便带大家找了个饭馆坐下,点上四大碗八大盘。打算用罢午饭之后,让孩子们到后面客房睡上一觉,夜里好进鬼市。“师尊,那晚你为何要刀劈那个被上身的人?”陆亦轩往嘴里塞了块肘子,边嚼边问,“博闻科中曾讲,被上身之人尚且有救。”严锡爵正在品着葫芦里的酒,御赐的“太禧白”早已在路上喝光,现在里面打的是“女儿红”。听了提问,他环视一周,反问:“依你们之见,为师是对是错?”三人摇头,唯郭丹鹤道:“不可吧?夸巴山长不是说孝陵卫是保国安民吗?”“呵呵。”严锡爵干笑两声,“丹鹤所言不错,乃正义之言。但须知我孝陵卫职责所在,我等只为当今圣上,其他则无需考虑。另外,你们要记住,鬼物阴损狠毒,今后凡遇鬼物以他人性命相胁,但以杀敌为要,勿论人质生死,要不恐怕连自身性命都难保。此乃孝陵卫常例。”司马隆点头称是,陆亦轩和牛德皋面对面吐了吐舌头表示惊讶,郭丹鹤则仍是不服,嘟囔道:“我当孝陵卫乃是天地正气之所在呢。”严锡爵听罢,也不生气,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边喝酒边往账房那里走去,丢下一句话:“今后尔等自会明白!”众人一觉睡到子时,严锡爵把房钱扔到桌上,带着大家从后墙翻了出去。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来到一个山脚下。这山周围并无山脉相连,乃是一座独山。严锡爵指指山顶说,鬼市就在山上。大家跟着经长一路上山,只见这山怪石突兀、草木不生,料想平时定是人迹罕至。还好山并不算高,大家很快到顶,只见山顶这并不大的地方,竟布满了坟头,还有点点鬼火游荡其间。“怪了!”陆亦轩心想。郭璞《葬经》有云:“五害者,童、断、石、独、过也。”指五种生气不聚、葬事不利的山峦:“童”指山岭光秃、寸草不生;“断”指山势隔断、生气隔绝;“石”指巉岩峥嵘、块石粗顽;“独”指单山独龙、四顾不应;“过”指势挽不住、滔滔而去。正所谓五害不亲,但凡山峦,只要符合其中的一个特征,便属于势恶形坏,绝不可安葬。今天这山,五害之中居然应了“童、石、独”三害,按说不可能有人安坟于此,但却偏偏有数十个坟头,煞是诡异。想到这,一阵山风吹来,陆亦轩不禁打了个寒战。严锡爵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一块令牌,重重地插在一座坟的顶部,一边冲陆亦轩笑笑,说:“五道将军那厮的障眼法而已。手法忒低劣,这里本就不能葬人,偏就弄些坟头,反倒令人生疑。这不,连你们初学生员都看出破绽了,哈哈哈。”说话间,只听得“喀喀啦啦”一阵声响,那插着令牌的坟头竟自裂开,露出一个大洞,洞内阴风阵阵,什么也看不见。严锡爵又从包袱里摸出一盏只比拳头略大一些的孔明灯,它是棉纸糊就,上书“五道”二字。这孔明灯点燃之后,并不飞向空中,而是径直钻入洞中。严锡爵让大家排成一队,跟着孔明灯走。牛德皋弄丢王胡子后,一直想找机会弥补,见经长下令,便不顾这地洞如何深不可测,率先钻了进去。待大家都已进洞,严锡爵将令牌一拔,趁坟头合闭之时,一个侧身也进了地洞。地洞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孔明灯一点光亮,也像马上要被吞噬一般。众人知是前往鬼市,又有严锡爵压阵,倒也不觉害怕。郭丹鹤还感叹说:“没想到,来一趟鬼市,还需如此烦琐。”严锡爵乘机给大家上课:“若是鬼魂到此,直接穿坟头进来便是,也无需引路,就可轻松抵达鬼市大门。但寻常生人万不可入内,如果没有孔明灯引路,很可能迷失于此,再难出去。”又说:“谁叫咱们是孝陵卫,这鬼市,每一两年,总须得来一次。刚才那铁制令牌和这孔明灯,都是五道将军特地为咱们准备的。”渐渐地,大家感觉脚下所踩,已不似刚才那样的实地,好像踏在棉花上一般,有些晃晃悠悠。严锡爵说:“快到了!这是阴阳交界,鬼市就在这混沌之处。”正说着,前面突然灯光大亮,众人一阵目眩。京城,钦天监。因身份机密,为方便起见,孝陵卫出行皆持锦衣卫的腰牌及堪合。陆子渊与沈炼带领三名百户,一路奔驰,沿途驿站见是锦衣卫,皆不敢怠慢,均置备上好快马与饮食。五人马歇人不歇,每逢驿站便换马一次,人则全在马上吃喝。以六百里急递的速度,不多日便抵达京城。孝陵卫一般都选在晚上面圣,陆子渊一行先行来到钦天监落脚。守门军士通禀说锦衣卫北镇抚司有人求见,钦天监监正高守谦吓了一跳,忙出门亲自迎接,见到来人,他更是讶异。这钦天监是京城的一个官署,平时的职能是掌管观察天象、颁布历法、朝贺唱时,其实它还是孝陵卫秘密驻在皇帝身边的护卫机构,皇帝与孝陵卫大营之间的单线联络均由钦天监担负。这钦天监监正高守谦对外乃正五品官职,在孝陵卫中,是个百户。监副是个葡萄牙人,洋文名曰若奥·托马斯,他本是葡萄牙耶稣会派遣到大明王朝的传教士。沈炼在一次公干中偶然遇上托马斯,得他热心相助,这托马斯还想用大蒜帮他驱魔。沈炼觉这洋人有趣,便跟他多说了几句,这一说不当紧,居然发现这托马斯虽驱鬼不行,但却是天文方面的行家。托马斯见沈炼也是精通星象之人,也颇有兴趣,俩人一起谈了三天四夜,引以为知己。对于星象,沈炼并不认同托马斯的理论。但在历法方面,沈炼却为托马斯所折服。当时明朝使用的是传统的大统历和回回历,推算出天文现象出现的时间与实际时间有一定差距,而托马斯所说的西洋历法看似并不存在此类瑕疵。后沈炼回到孝陵卫大营,将此人推荐给陆子渊,陆子渊是个广纳良才之人,便将这托马斯推荐给了嘉靖皇帝。钦天监用三种历法对日食时间进行测定,大统历和回回历分别相差二刻和四刻,而托马斯“西洋新法”的测算结果则丝毫不差。嘉靖皇帝大喜,同意招托马斯入钦天监,并委任其为监副,从五品,同时还赐了他一个汉人名字,曰汤怀明。钦天监属沈炼的“堪舆”管理,高守谦和汤怀明以下共有主簿等二十一人,皆是从孝陵卫各所抽调。除了每年岁末循例面圣述职,孝陵卫的指挥使几乎不在京城出现,即使来京,也会提前知晓钦天监准备。而今天,陆子渊突然出现,还有沈炼陪同,想必事关重大。高守谦深知孝陵卫规矩,片刻惊讶之后,并不询问,行了大礼,将陆子渊等人让入钦天监一密室之中。寒暄几句后,沈炼简要地跟高守谦说了客星出现的情况,但并未言语嘉靖三劫之事。高守谦四十多岁,是老资格的孝陵卫,十九年前曾随江玉和保护武宗皇帝亲征。对于客星,他深知其厉害。当下便表态说:“属下当以死护主!”陆子渊摆摆手说:“此次客星来犯,并不甚急,应该不如上次凶险。但从今日起,钦天监须日夜戒备,以防有变。守谦,近段宫中有何异动?你的密帖中说邵神仙快要仙游了?”按孝陵卫制,京中情况,钦天监每隔一段便应以密信禀告大营。因钦天监耳目灵活,所以陆子渊的消息,往往比许多京中高官还要灵通。高守谦点头道:“正是,已病入膏肓,皇上最近日夜待在真人府,悲伤万分。”这邵神仙本名邵元节,系贵溪人氏,自幼习得一身异术,名曰“龙图龟范”。至于这是何方法术,连孝陵卫也不知详,但据他自己所称能呼风唤雨、驱鬼通仙,嘉靖皇帝则对此深信不疑。邵元节与嘉靖皇帝结缘之时,朱厚熜还不是皇帝,只是封地湖广的兴王。武宗皇帝一生,却无子嗣,临终时面临无人继承大统的尴尬景象。但武宗不愧是游乐皇帝,临死他仍不忘玩笑,下遗诏给自己血缘最近的两个亲王,冀王和兴王,让他们进京。遗诏中写道:“先到京者为君,后到京者为臣。”这下急坏了兴王朱厚熜,因为冀王府就在保定府,离京城不过一二百里,而兴王府则在距离京城一二千里的安路州。更糟的是,朱厚熜接到诏书之时,冀王已然上路了。朱厚熜颇感绝望,认为自己已无可能获得皇位,于是便跑到街市上散心,恰好碰上一道士在摆摊算命,兴王无聊,便上前试试,让拆个“問”字。谁知这道士一看,立马起身跪倒在地,道:“恭喜千岁,不日便成万岁。”朱厚熜见他不仅一口说出自己的身份,而且还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禁大为惊异,忙给他一锭金子,让他详解。这术士却不收金子,只道:“这‘問’字拆开,左看为君,右看也为君,您离登基不远矣。”同时又说:“小的在此等候千岁多时,如千岁依我计策,必能成大事也。”朱厚熜赶忙将其带回兴王府,礼为上宾。这道士献计道:“冀王离京城很近,他料想你无论如何也赶他不上,定是大张旗鼓行进。而沿途大小官员,均认为冀王定会继承大统,无不巴结行事,这一路走来,迎送宴请肯定不断。虽仅一百多里路,怕是要走上十天半个月。而您,只需装扮成朝廷钦犯,由亲兵押运,日夜兼程,最迟六七天便可赶到,到时定能抢到冀王之前。”朱厚熜一听,大喜过望,立即吩咐下去,准备开拔。那道士笑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事,道:“千岁此去,尚缺一宝物。”朱厚熜接过一看,竟是只红薯。按那道士意思,尝上一口,居然味美无穷。原来这东西是将肉、鱼剔骨去皮,细剁成泥,再放到清水中泡去血浆,滤干入盆,加粉、蛋清和佐料搅成糊状,最后裹在上了银米的烫鸡蛋皮里蒸熟而成。从外表看来,与真红薯无异。那道士说:“千岁以钦犯进京,一路自不能珍馐玉食,只能吃这‘囚食’充饥。”朱厚熜彻底折服,鞠一大躬,口赞先生真乃神仙下凡也。五天后,朱厚熜一路吃着“红薯”,抢在冀王前面抵达北京,成为大明王朝第十一个天子。这“红薯”从此也就成了皇宫中的御菜,名曰蟠龙菜。而这道士,就是邵元节。朱厚熜对他崇拜至极,加封为致一真人,口称其为邵神仙。同时,花费万金,为其盖了座真人府,并赠田三十顷,供府中食用,遣四十人,充做府中扫除的役使。真是敬礼交加,尊荣备至。嘉靖皇帝认为自己的一切皆拜神仙所赐,于是凡事总喜欢去叩问邵元节。一次问到如何治理天下,邵元节只答一个“静”字,嘉靖再追问,邵元节又答“无为”。于是嘉靖便日益怠于朝政,向心修玄。众大臣皆为不满,翰林院编修杨名,直接上书弹劾邵元节,说其言近无稽,尤失政体。结果惹得嘉靖皇帝大怒,先将其下狱后罚其戍边,吓得朝中无人再敢反对。对这位邵神仙,孝陵卫也摸不清其底细,不过他们知道,但凡通晓术数之士,都应知人的运数可改,而命数难变。但这邵神仙却说自己有长生不老之术,可更天命,还日夜炼制仙丹,请皇上服用。这让孝陵卫颇为不满,但嘉靖皇帝对他百般宠爱,陆子渊等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观察,提防他做出危害皇上,有损社稷的事情。陆子渊听了高守谦的话,笑道:“我皇不应悲伤,反应高兴才是。这邵神仙驾鹤西去,那肯定是成仙去了,乃大喜事也。”沈炼一听,也笑了:“这邵神仙,自诩有长生不老之术,而自己则至病入膏肓,可笑可笑!”高守谦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是忍俊不禁。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还有一事,刚刚发生,尚未来得及禀告大人。邵神仙病中曾向皇上推荐一人……”青溪,鬼市。陆亦轩等人狠命揉了揉眼,方才适应眼前变化。只见面前耸立着一个巨大牌楼,透过牌楼,看见那边竟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到处都挂着灯笼,吆喝、买卖、嬉笑、高谈,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煞是热闹。众人走近,只见这牌楼好生阔气,冲天式样,五间六柱十一楼,全用石料堆砌而成,牌楼上雕满珍禽异兽,浮雕、镂刻各种手法应用尽用。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刻在一对大柱上的楹联。上联书:秉公为美理所应当久留人间。下联书:贪心造孽为何不可早离阳世。“嗬!”陆亦轩脱口而出,“这五道将军,甚是荒谬,让它这么一说,贤人善人都随它住在鬼市,借此长留人间,而那些离开阳间去转世投胎的,则全成了恶人。”严锡爵早已见怪不怪,道:“哈哈哈,别跟它一般见识,它哪里懂得这等雅致,都是它那师爷的酸腐文章吧。”牛德皋倒不懂什么楹联不楹联,他自顾自地围着牌楼转来转去,口里啧啧称赞。少顷,对严锡爵道:“师尊,这牌楼所用石料,好生了得,都乃上好的花岗石。只不过不知为何不大块用料,而均用小块石料辅以糯米泥浆堆砌而成?”牛德皋母亲的娘家是打石世家,几个舅舅都是远近闻名的石匠,他从小耳闻目染,自然识得石料好坏。严锡爵有点惊讶,看牛德皋这孩子平时并不怎么通透,居然还识得这牌楼石料。不过不提石料还好,一提这,他倒气不打一处来:“能不好嘛!这牌楼乃是墓碑所砌!死者为大,家人尽出家资也会买块上等石料,所以即使普通人家,往往也会用价格高昂的花岗石材。”又说:“当年我孝陵卫辅助五道将军建这鬼市,谁知它那时洗手未净,同时贪图排场,于是偷挖了很多墓碑,打为块石,修成牌楼。它倒是好看了,却惹得许多坟主到阴律司告状,还惊动了丰都大帝,差点连我们孝陵卫也吃了挂落。最后还得劳师动众,陪着它给人补齐。”郭丹鹤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老儿,忒不是东西!”严锡爵见她一个女孩子家,说话行事却如此粗俗,但听她骂得爽快,不禁转怒为笑。不过还是上去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道:“女子当端庄,你这妮子成何体统!不过这五道将军倒是个耿直义气之人,就是做事粗犷,不怎么拘小节,偶尔会惹点麻烦。”司马隆则一直在望着牌楼顶端插的那面大旗出神。严锡爵招呼大家一起进鬼市,从司马隆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是引路幡,鬼物无需指引,能径自抵达,就是靠它。好了,咱们进去吧!”众人跨过牌楼,融入街道之中。在这鬼市生活着的鬼,之所以不愿去投胎转世,大多都因贪恋尘世或心愿未了。它们向往人间生活,极力装扮生前模样,从不遁鬼形。因此陆亦轩它们无需开天目,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鬼市一直是黑暗无边,鬼也无需休眠,但它们依然规定时辰,夜卧早起,尽力跟活着的时候一般模样。至于酒肆茶寮、当铺银楼、米店布庄,更是应有尽有,而且家家张灯结彩,照得街市亮如白昼,显得比人间还繁华几分。行走街市之中,除了严锡爵,其他人皆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见这边阁楼之上,有一美艳女子依窗而坐,手弹琵琶,口中唱着:“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那边酒肆楼上,更有一男子,手捧一坛烧酒,凭栏高歌:“我本邯郸士,祗役死河湄。不得家人哭,劳君行路悲。”来之前,大家都以为孤魂野鬼皆应是悲悲切切,这鬼市也应是阴气沉沉才对,谁想这里却热闹非凡,不似人间胜似人间。又听这歌词虽然写得凄凉,但一个唱得清丽婉转,而另一个更唱出了豪迈狂放。不知不觉,四个孩子竟忘了这是何处,有些迷醉了。就在这时,前面街道上的众鬼一阵**,一队士兵模样的鬼物列队跑到严锡爵他们跟前,突然立定,然后迅速分开两排,让出中间道路。紧接着,一个书生模样的鬼快步走了上来,深深一拜,道:“严爷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严锡爵与这鬼像是早已熟识,当下抱拳还礼道:“哪里哪里,我们刚一进来,便惊动梅师爷大驾,倒是不好意思。”梅师爷正欲再次客套,突然看到四个孩子,不免有些诧异。严锡爵看出它疑惑,忙把陆亦轩他们拉到前面,介绍道:“此乃我四个徒儿,我带他们一同来此拜会将军阁下,顺便见见世面。”然后,转头又催促孩子们行礼。这梅师爷哈哈大笑,赶紧一一还礼表示欢迎。礼罢,它转头一挥手,六顶肩舆犹如从地下冒出一般,到得面前。梅师爷做了个“请”的手势,严锡爵也不客气,率先上了打头的肩舆。待众人坐定,梅师爷自己上了最后一顶。坐稳之后,一声令下:“回将军府!”京城。陆子渊进京当晚,并未见到皇上。因为那晚,邵元节死了。嘉靖皇帝悲恸至极,传出话来,谁也不见,自己在宫中亲书手谕,颁发礼部,命厚葬邵元节,所有营葬恤典,都按伯爵级别,并命贴身太监护丧归籍。一切办理妥当,待到次日晚,嘉靖皇帝才下令招一个人进宫。这人不是陆子渊,而是邵元节临终推荐的那个人——陶仲文。陶仲文,黄冈人士,原名陶典真。他本是县衙里的一名小吏,但机缘巧合与邵元节相识于贫贱之时,后来邵元节发迹,陶仲文便到京城投奔他。由于他对邵元节恭顺异常,以父亲待之,所以邵元节将他留在身边,并打算自己百年之后,让他继承衣钵。一日,宫中一石阶下,黑气为祟,漫如浓烟,并隐隐有鼓声。嘉靖急令钦天监来人,待高守谦带人赶到,发现陶仲文已在命人移阶掘土。挖至数尺,发现红鼓一具,质已朽腐,投诸烈火,有绿烟一缕上冲,气甚臭恶,袅袅不绝。经陶仲文处理,妖气果然消失,嘉靖皇帝大喜,认为他法力高超,甚是欣赏。陶仲文乘机道,这挖出的是鼓妖,按占象之法,鼓妖出,乃君王为众所惑,庸才得进之兆。嘉靖历来相信祥瑞及预兆之类,此时恰逢众臣反对邵元节,更有杨名上书弹劾。经陶仲文这么一说,嘉靖相信自己真是被众人蛊惑,于是惩罚杨名,弹压众议,更加信任邵元节。后来,高守谦等人查看烧鼓之灰烬,觉得并无异样。鼓妖出没,又恰逢其时,如此这般,无不令人生疑。此次邵元节临终举荐,想必今后陶仲文定是要接替邵神仙,首领真人殿。陆子渊得悉,无不郁闷,自己身为孝陵卫指挥,千里奔驰,一心为主,竟不得面见。皇上视这邵元节、陶仲文,难不成比自身性命更加重要。又等一日,陆子渊方得皇上召见。他急忙沐浴更衣,换上黑色飞鱼服,乘着夜色,直接进入皇帝的寝宫——乾清宫。见嘉靖正在闭目打坐,面前一个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陆子渊忙上前叩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嘉靖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咱们没有那么多礼数。还没过年吧,你怎么就来了?”陆子渊站起身来,贴到嘉靖身边,躬身把客星之事详说一番。嘉靖听罢,猛地站起身来,从龙床之上直接跃到地上,光着脚走来走去。但陆子渊从他脸上并未发现丝毫焦虑,反有些许喜色。嘉靖走了两个来回,道:“果真让陶神仙算到。陶神仙昨日为朕起卦,算得朕近期必遭一难。朕问他有何破解之法,他说到时自有救星,料亦无妨。哈哈哈,你今日前来,想必就是陶神仙所指。”这下轮到陆子渊诧异,这陶仲文到底什么道行,居然能以卜卦来推算出这一劫难?但他说什么自有救星,却着实让人感觉不太可靠。于是道:“陛下,是否为救星,我不得而知,但我等护主,定是万死不辞。此次进京,我还带了千户沈炼及三名百户,都乃百炼之能士,我们五人及钦天监全体将日夜护卫左右。”嘉靖摇摇头,说:“陶神仙说过,朕有紫极仙翁护体,加之日服丹丸,不妨碍的。你这孝陵卫指挥使,朝中有人识得,每日随侍我左右,定会引起疑心。这样吧,让沈炼等人入锦衣卫,随驾出行,那边让钦天监一等戒备。至于你,就留在钦天监,随传随到。”陆子渊有点哭笑不得,哭的是皇上居然中这帮道士蛊惑如此之深,什么神仙护体,不死之身也能相信;笑的是皇上修道多年,怎样不得而知,这颗心倒是修得有些仙风道骨,居然对生死大事如此淡然。他本欲再争取一下,但嘉靖摆摆手,意思让他退下,他只好再次跪拜后,出了乾清宫。出宫之后,陆子渊并没有回东边的钦天监,而是向西而行,那是陆炳家的方向。陆子渊父母都已仙逝,自己则一直未曾婚配,在京城唯有陆炳这一个至亲,因此陆炳的家也就是他的家。这个陆炳,虽跟哥哥陆子渊一样都是个瘦子,但陆子渊是白脸瘦子,他则是红脸瘦子。陆子渊谨慎,陆炳豪放。陆炳从小于阴阳术数没有兴趣,所以未像陆子渊那般随父亲进入孝陵卫。但他在功夫方面却是天赋禀异,行步类鹤,一身外家武功,在武林之中也是罕逢对手。陆家兄弟与嘉靖皇帝渊源颇深。他们的父亲陆松当年是孝陵卫百户,在一次公干中,与嘉靖的父亲兴王朱祐杬结缘,成为至交。后嘉靖皇帝出生,恰好陆松之妻也生了陆炳,于是兴王就把陆松之妻请入王府,给嘉靖当了乳母。兄弟俩随母亲生活,出入兴王府,从小便跟嘉靖一道玩耍。嘉靖继承大统之后,兄弟俩以从龙恩,一个官至孝陵卫指挥使,一个后来也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以嘉靖的性格,不是极度信任,岂能将这俩职位全交由一家人掌管?可见恩宠之隆。在外人眼中,两人不过是正三品官职,稀松平常,但懂得要领的人皆明白,偌大帝国之机要,尽数掌握在他陆家人手中矣。这个时间,凡是识得陆子渊,知其身份者,见到他都会惊讶,陆炳也不例外。但陆炳是个豪爽之人,见哥哥突然来到,早已兴奋得不能自持,哪里还顾得想他为何回来。他忙执起哥哥的手拉他入内,这边让小仆去叫醒厨房,炒菜温酒,拣好的尽管上来。“大哥,你那侄子何时给我送回来啊?你弟妹惦念着慌,整日埋怨我。”两杯酒下肚,陆炳开始诉起苦来。陆子渊哼哼一笑,道:“哪里是你们想亦轩,怕是你不放心他在我那吧?”陆炳被猜中心思,只好实话实说:“大哥,我还是想让亦轩回来,让他考个功名,不比干那鬼神精怪的事情好?”话一出口,陆炳突然发觉说得不好,等于间接贬低了陆子渊。陆子渊知弟弟一直对阴阳术数有偏见,也不以为意,喝了口酒,道:“在你眼里那是鬼神精怪,在我这里却是江山社稷。”又说:“我这次来找你,恰是为了国之大事。详情不便说与你听,但有一事我透露给你,你务必要保守秘密。”陆炳见哥哥说到正事,也挺挺上身,以示重视。“明日将有沈炼等四人入锦衣卫,那是我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密保皇上安危。我要你多多帮助他们,不遗余力。”陆炳听罢,心中一凛:什么事情,居然让孝陵卫出马来保卫皇上,难不成宫中也来了妖魔精怪?于是点头道:“我记下了。个中原因,我自不便问,但我想知道,皇上所临之险,是否巨大?”陆子渊一口喝尽杯中之酒,道:“到得关口,你当不惜此命!”陆炳一听,便知此次绝非小沟小坎,不禁默然。哥俩心思沉重,谁也不说话,只是吃菜喝酒,直到双双醉倒在床榻之上……6这梅师爷,原名梅子秋,生前是长沙府的一名秀才。梅师爷有些文才,也颇为自傲。那年他去省里参加乡试,信心满满,一路上自顾唱着放榜时鹿鸣宴上巡抚大人亲唱的《鹿鸣》诗,心里幻想着自己中了解元的美景,居然错过了住店。待到天色昏暗,再想落脚,已到了荒山野岭,没了去处。这梅子秋才学虽好,可胆量不济,远处几声狼嚎传来,弄得他心惊胆战。他勉强又向前走了二里地,突然见到一星光亮,到得近前,居然看到一户人家。这人家有些奇怪,没有院落不说,仅就只有一间瓦房。梅子秋拍门求宿,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其丈夫不在家,孤身一人,不便留宿。梅子秋看四下再无人家,又想起夜间种种恐怖,于是也顾不上许多,说自己乃一介书生,进城赶考,绝无恶意,言语之中,几近哀求。那女子听他可怜,又知是一读书人,便开门让其进去。只见这女子三十岁左右,生得倒有几分姿色,再看房中,确实简陋异常,仅有一床一桌而已。奇怪的是,这人家摆设虽显寒酸,但看女子所穿服饰,却不像廉价之物。女子不好意思让梅子秋睡她的床铺,于是便将**的被褥卷起,铺到房屋对角地上,请梅子秋歇息。梅子秋颇为感动,但因旅途劳顿,也没做过多推辞,便躺下睡了。不知睡了多久,梅子秋翻身醒来,见靠墙的桌上,油灯依然亮着,那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梅子秋正欲起身打个招呼,忽见那女子双手伸到颈下,反托住两颊,向上一提,生生将脑袋取了下来。梅子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女子并未发现梅子秋醒觉,又缓缓将头放在桌上,从妆盒中拿出一柄木梳,慢慢地梳理起头发来。这景象,梅子秋生平未见,他试了几试,无法起身,感到惊恐之极,张嘴惨叫一声,晕了过去。待到醒转,天已大亮,梅子秋发现自己只身躺在野地之中。再看周围,哪有什么房屋,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看看碑上铭文,乃是宁乡张氏之墓。梅子秋这才明白自己昨日是撞了鬼,虽然现下日头高照,但他却浑身发抖。他再无心赶考,跌跌撞撞地返回家去。到得家中,越想越怕,每晚睡觉,眼前全是那无头女鬼。渐渐地,身体垮坏,不出半年,便一命归天。梅子秋死后成鬼,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冤枉。渐渐迁怒那女鬼,觉得自己大好前程,被它断送,一口怨气怎也咽不下去。未到丰都城,这梅子秋就趁阴差不注意,瞅空开了溜,又溜回那日碰见女鬼的地方,上了一个路人的身,扒开坟墓,将那女子的尸身挖了出来,引火烧掉,以解心头之恨。其实梅子秋之死,哪里怨得那女鬼,人家也是因一片好心留宿梅子秋罢了。而梅子秋这人,胆小如鼠不说,性情也狭隘,自己吓死,却要挖人坟墓,毁人尸身。《大明律》规定:“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已开棺椁见尸者,绞。”阳间尚且如此,丰都城的规矩更严,那女子一状告到阴律司,便有阴差来拿办梅子秋。梅子秋走投无路之时,恰巧遇上当时的五道将军,将军那时还在干偷盗营生,见梅子秋出口成章,便把它收归帐下。后梅子秋寻到机会为将军献了几计,更得将军赏识,便直接提到身边做了军师。以往来到鬼市,严锡爵都是到了将军府,通禀之后,五道将军才出来迎接。这次不知它们如何得到消息,居然几人一进大门便有梅师爷赶到门口迎接。严锡爵正思谋着,将军府已在眼前。梅师爷抢先下了肩舆,躬身请大家进去。将军府的装饰豪奢之极,正符合五道将军贪求脸面的性格,几个孩子刚见了鬼市之繁华又见将军府之富贵,不免连连惊叹,想难怪这五道将军不愿投胎,宁可待在这混沌之地了。严锡爵无心欣赏这些,他见五道将军并未出现在门口,便觉诧异,想这老儿,难道托大不成?谁知进了正殿,见那檀木太师椅上居然也空无一人,不禁纳闷道:“梅师爷,为何不见将军本尊?”梅师爷正在大声招呼上茶,听严锡爵这么一问,忙扭头答道:“忘了跟严爷禀报,将军外出云游,现下由小可代行职责。”严锡爵更是惊讶,这五道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它乃一鬼物,又非得道高人,出门云游个屁!于是问道:“不知将军此去何处?何时归来?”梅师爷无奈地摇头道:“将军走时并未交代,不知去处,更无论归期。”严锡爵何等精明,一听此话,心里便明白了八成:这五道将军,哪都没去!这是推托之辞。定是那假扮勾魂使的王胡子逃跑回来,将事情前后说与将军,它们料想我会追缉而至,所以才使了这金蝉脱壳之计。哼,五道老儿,你连谎话也编不圆满,你虽得孝陵卫帮助在此开办鬼市,丰都大帝念你帮扶孤魂也未追究,但你毕竟是阴律司通缉之鬼,你真敢出得这鬼市,周游四方?想你现下,肯定躲在后堂偷笑吧!我就在此住下,看你能躲到何时!打定主意,严锡爵道:“我有要事在身,须得面见将军,不妨在此等待一些时日。”梅师爷道:“严爷想留也可,不过若等上一年半载,岂不是误了军务?不知严爷有何事情,能否交由小可处理?”严锡爵心想:你倒是会挡驾。于是摇摇头道:“此事我还是当面说与将军吧。”梅师爷见哄不走他,只好说道:“也好,严爷好久没来这荒乡僻壤,须得在此住上几日,让小的们好好伺候伺候您。我马上让它们整理府中客房,您稍安片刻。”梅师爷心想:多住几日,让你自己着急,到得时日,不怕你不走。严锡爵心里憋气,并不给梅师爷面子,拱手道:“不麻烦,将军不在府上,你等事务繁忙,不便在此叨扰。我们去望乡楼落脚,将军一回,烦请告知。”梅师爷挽留数次,听严锡爵口气愈发坚决,想是他心里不痛快,于是不敢强留,招手让鬼仆安排肩舆,送几位去下榻,并让鬼仆告知望乡楼老板,此为将军府贵客,一切花销均记将军府账上。严锡爵倒也不推辞,别过梅师爷,径自带大家上了肩舆。一路上,严锡爵暗想:华家灭门一事,定与五道将军干系重大。适才说话之时,这梅师爷的一双眼珠,滴溜溜地旋转,不时瞄向牛德皋的右手,而牛德皋手中,恰恰抓着那只缴来的乌皮勾魂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