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嘉靖皇帝的生母蒋太后突然驾崩。由于嘉靖生父兴献皇帝的显陵建在承天府,关于如何安葬蒋太后,朝廷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将显陵迁移至北京天寿山,让嘉靖父母永居龙脉正宗;另一派则认为,当奉蒋太后灵柩南下承天府,将她葬回显陵。对于如何抉择,嘉靖也颇为为难。内阁大学士夏言等人主张北迁坟墓,很有道理,这能让嘉靖父母彻底进入皇宗大统,当年“大礼仪”之事搞得血雨腥风,也是为此目的。但陶仲文和孝陵卫建议南下安葬,也理由充分:昔日太祖皇帝定鼎南京,但未敢动远在凤阳的仁祖之陵;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也未敢动远在钟山的孝陵。先帝体魄不可轻犯,山川风水不可轻泄,国家根本不可轻动。就在嘉靖犹豫不决之时,出现了两个中间派。一个是直隶巡按御史陈让,他建议将蒋太后遗体与兴献皇帝的衣冠合葬在北京天寿山,同时将蒋太后的衣冠与兴献皇帝的遗体合葬在承天府显陵。嘉靖皇帝非常恼火,大骂此人荒谬,将他罢黜为民。而另一个中间派,却说服了嘉靖,这个人就是时任礼部尚书——严嵩。严嵩提议,无论灵驾北来还是慈宫南诣都是大事中的大事,为慎重起见,皇上应派遣重臣去承天府查看一番,视情况再做定夺。同时,他又推荐陶仲文行此职责。嘉靖大赞严嵩老成,便令陶仲文赶去显陵察看。陶仲文也不含糊,带上堪舆法器,昼夜奔驰,连带路上加勘察,仅用了一十三天。他给嘉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显陵玄宫内有积水。这下朝廷中又是纷争四起,大家站在自己立场之上,对这不祥之兆作出不同解释,嘉靖不胜其扰。这时,严嵩趁机奏道:“陛下应亲自前往显陵视察,孝感动天,届时上天必将有明旨出现。”嘉靖是个大孝子,听严嵩这么一说,觉得甚是妥帖,于是便点头应允。此次出行,事体重大,命各部分头筹措,定于十八年二月,正式起驾南巡。孝陵卫指挥使身份特殊,并不能参与朝堂辩论,严嵩巧言令色,直说得嘉靖当着群臣下了决定。陆子渊得知消息,已然晚矣。他当晚赶去面圣,禀明风险,想代替嘉靖去拜祭显陵,但嘉靖道:“我知你一片忠心,也知当下形势,但显陵一事不决,皇考不宁,圣母不宁,朕也必不安宁。优柔不断乃妇人事,朕意决矣。”陆子渊与嘉靖一同长大,深谙其秉性,知他话已至此,定难改变,万般无奈,只好磕头告退。回到钦天监,陆子渊连摔几个茶杯,骂完严嵩骂陶仲文,骂他们为博圣上欢心,乱出馊主意。骂完之后,静心一想,陆子渊突然感到此事过于巧合,自己刚布下大阵,皇城各卫也布防停当,就有人利用蒋太后驾崩一事,诱嘉靖出宫,使他脱离六丁六甲阵的保护,难道这里另有阴谋?想到这里,陆子渊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忙招来沈炼和高守谦,几人连夜策划护驾之事。出行时日定下,大臣们分三路忙碌起来,一路在京筹划资费、仪仗、护卫之事,一路会同地方督抚沿途搭建行宫,一路则直接赶往承天府重新修葺兴王府邸和祭拜神坛。赵俊从除锦衣卫之外其他二十五卫中抽调八千精兵作为护卫主力。陆炳则选择一百二十名经验老到、功夫过硬的锦衣卫作为皇上贴身护卫,其他锦衣卫也全部停止手中事务,沿南巡路线布列,作为暗哨,查探可疑之人。陆子渊除命大家准备法器、符箓之外,还暗中遣汤怀明领五名钦天监官员悄悄出发,将皇上南巡路线摸索一遍,记录沿途地形格局。陶仲文也要求随圣驾前往,并为嘉靖起了一卦,算其此次出行不宜路过牌坊。于是嘉靖下令,要求圣驾经行之处,无论大小牌坊,必须尽数拆撤。群臣忙碌不堪,嘉靖也未得闲。他将蒋太后的灵柩暂放在慈宁宫,待他南巡回来再定夺如何安葬。同时举行册立大典,立年仅三岁的朱载壑为皇太子,安排其在自己南巡时负责监国,并任命了辅导太子的一班人马。同时单独召见兵部尚书张瓒,命其留守京城,参赞机务,并密令宣、大、山西、蓟州及山海关等处边防军队,一等戒备,相机战守。一切准备停当。二月二十六日,嘉靖皇帝的车驾离开京城。赵俊负责护卫外围,陆炳带锦衣卫,陆子渊带二十名孝陵卫负责护卫皇帝乘舆,陶神仙陶仲文也在近侍队伍之中。随行的还有翊国公郭勋、成国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大学士夏言、礼部尚书严嵩和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一干大员。这郭勋乃是孝陵卫鬼行千户郭山云的哥哥,郭丹鹤的舅父。太祖念郭英父子忠烈,赐郭家世袭武定侯爵位。郭岳定下役鬼术传女不传男之后,郭家形成惯例,即“功夫传女,爵位传男”。郭勋在郭家属于异类,虽贵为侯爵,但他并不喜政事,也不尚武功,唯爱好读书著书,另外他在书法上也颇有造诣,尤擅长篆书,常为嘉靖书写青词,因此深得嘉靖宠爱。此次南巡,嘉靖将他由武定侯晋封为翊国公,命他随驾显陵,为其书写祭父文字。郭勋与妹妹感情极好,郭山云只要回京,就一定要去他那盘横几日。在哥哥身旁,她仿佛回到孩提时代,天南海北,奇闻轶事,与郭勋无话不谈。郭勋将从她那里听来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下凡降妖伏魔之事,整理纂修成书。由于此书为反贼树碑立传,碍于所处地位,郭勋便托假名“施耐庵”,偷偷将书刻印刊行于世。此书出后,流传甚广,成为世代称颂之经典,名为《水浒传》。后人只道大明有个施耐庵,但无人得知施耐庵即郭勋,郭勋即施耐庵。郭家从此又多一无名英豪,当然这都是后话。在重兵护卫之下,南巡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发了,嘉靖皇帝踏上了他即位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远足之路……初时看到这张脸,郭丹鹤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但她本就胆大,加之这些日子见了不少世面,便很快定住心神,飞身蹿回床前,从枕头下抽出桃木剑,踢开房门,一跃而出。只见院中红影一闪,郭丹鹤连跨几步,一招“刘备过江”直刺过去。那红影听闻身后破空声响,急忙侧身闪避,顺势回过头来,一脸惊恐。郭丹鹤定睛一看,又是一惊,面前居然是一个脸色苍白,身着红袄的小鬼,看身型,也就七八岁模样。想起它刚才趴在门缝上窥伺,郭丹鹤没好气地问道:“哪来小鬼?敢在小娘门口张望!”她一喊不当紧,那小鬼更加紧张,连连示意她不要出声,压低着嗓子道:“丫头切勿喊叫。”此话一出,郭丹鹤更是骇异,看这小鬼型是一幼儿,但开口却是中年人嗓音。郭丹鹤想它面嫩音老,定不是寻常鬼物,居然还张口喊自己丫头,于是火冒三丈道:“装神弄鬼,吃小娘桃剑!”说罢一个“力劈华山”,挥剑砍向那红衣小鬼。这小鬼好像有满肚子话,但又不敢大声说出,加之郭丹鹤攻得又急,自己手中又没有兵刃,只好暂时住嘴,专心闪避。它这一动,郭丹鹤听那“叮铃叮铃”的声音也急促起来,伴着这铃声,郭丹鹤手中的剑越使越快,转眼十几招已使过。郭丹鹤所用招数乃是孝陵卫的入门功夫——华阳剑法。南北朝时期,少林第一位武僧稠谱真自创稠公剑法,此剑法从开招到收势,始终进退在一条线上,招式虽然简单,但其质朴大气中蕴含着无穷变化,足具名门大派之风范。此剑法一出,即成为少林剑区别于其他门派剑术的分水岭。当时有位高人名曰陶弘景,他自幼聪明至极,精通老庄之学和葛洪之神仙教术,杂有儒家、佛家修为,对书法、历算、地理、医药等都颇有研究。他虽然隐居世外,但梁武帝依然与他书信不断,常以朝廷大事与他商讨,人称“山中宰相”。他在云游之中,结识稠谱真,相互论道,结为知己,稠谱真将稠公剑法传授于他。陶弘景结合桃木剑的特点,融汇稠公剑法和阴阳法术之精要,创出二十三势剑法。因其隐居的地方为华阳洞,因此这剑法便名为华阳剑法。该剑法代代相传,成为法术之士的基础功夫,凡是用桃木剑之人,无不使华阳剑法。虽然江湖之上,剑法多如牛毛,法门中人也是俊杰辈出,但就普通剑术与桃木法剑融汇结合一事,再无人能创出超越这华阳剑法的功夫。孝陵卫阳明院的体术科,第一课就是这华阳剑法。郭丹鹤体术科成绩本身就好,这华阳剑法早已烂熟于胸,但平时都是课上对练,尚未经历实战。上次在华府,仅刺出一剑,还因经验不足将剑招用老,险些被王胡子所伤。这次对这只小鬼,能连续使上几招,心中竟有些许兴奋,适才的恼怒已荡然无存。这小鬼看来也身负功夫,左闪右避,居然毫发未伤。转眼二十三势使过,郭丹鹤听着“叮铃”声响,心中越来越开阔,最后一招“霸王举旗”之后并不罢手,紧接一个起手势,又从头再次打过。这一轮,郭丹鹤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出招更是狠了不少,剑锋到处,嗤嗤有声。郭丹鹤十分惊讶,自己于平日练习之中,并未到此境界,这些时日在外,也未坚持练功,难道功力还增长了不成?那小鬼被郭丹鹤的桃剑整个罩住,逃脱不得,只能尽力躲避,随着小鬼动作越来越剧烈,那“叮铃叮铃”声也是越来越急,最后干脆响成了一片。伴着铃声,这边郭丹鹤竟兴奋得不能自持,口中高声唱道:华阳剑法艺超群,上古尊师陶真人。二十三招制妖法,剑随身形旋乾坤。刺击劈抹撩压扫,挽花成网锋如云。若遇劲妖施龙腾,再降天兵把魔困。……郭丹鹤笑容满面,但出手皆是杀招,那小鬼明白,以她这剑气,一旦被刺中,肯定凶多吉少。于是再也顾不得忌讳,高声喊道:“严爷,救命啊!救命!”其实刚才两人打到一半,严锡爵已经听到。他提兵刃在手,冲出门来,见郭丹鹤正在力斗一鬼。看对方是一红衣小鬼,严锡爵也感奇怪,一时不明路数,再看郭丹鹤,使华阳剑法临敌,招数倒是有板有眼。估计这小鬼没甚危险,严锡爵乐得让郭丹鹤练练招数,于是便隐到一旁,暗中扣枣核钉在手,以防不测。他见郭丹鹤使完二十三势并无停手之意,再次出招竟是越来越凌厉,心下凛然,想这萧逊,什么时候把丹鹤**得如此厉害,仅学了一年的剑法,但看其出招之迅捷,剑气之狠辣,竟比一些在阳明院六年期满的生员还要高出几分。现下郭丹鹤竟高声唱起华阳剑法歌诀,甚是诡异。严锡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再看小鬼已渐渐不支,正犹豫是否上前止住郭丹鹤。这时,突然听到那小鬼大声求救,还口叫严爷。严锡爵心念一动,手中两枚枣核钉顷刻击出,意图震开郭丹鹤手中桃剑,止住攻击。郭丹鹤闻得破空声响,转手一个“魁星抱斗”,只听“噼啪”两声,枣核钉居然被桃剑荡开。严锡爵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他无意伤害郭丹鹤,击出枣核钉仅用了三成功力。但就凭这三成功力,击落这仅有一年道行的生员之剑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谁知郭丹鹤一下便已化解,而看她手起招落,也丝毫未感吃力。郭丹鹤荡开暗器,紧接着一招“毒箭穿心”。眼见那小鬼已闪避不过,严锡爵无暇细想,忙纵身上前。好个严锡爵,这一纵如电一般,竟快过郭丹鹤那刺出的一剑。“啪!”严锡爵的判官笔一架,郭丹鹤一剑刺偏,擦着那小鬼的头皮而过,吓得那鬼瘫坐在地。严锡爵正要张口喝住郭丹鹤,没想到她竟不停招,一个“转身斩妖”,手中桃剑顺着判官笔向严锡爵反削过来。严锡爵毕竟修为远胜徒弟,他迅速收回双笔,十字交叉,硬生生地将郭丹鹤的桃木剑夹在中间。任是这般,严锡爵也感到虎口隐隐作痛,想郭丹鹤这剑定是下了重手。阳明院规矩甚严,经长们地位尊崇,今天郭丹鹤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严锡爵恼怒异常,张口就要呵斥。但当他和郭丹鹤一对视,不禁大骇:只见郭丹鹤眼眶之中,竟没有一点黑色,一双白眼珠森森地望着自己……嘉靖南巡,一路无碍。二月二十八日,抵达河南卫辉。卫辉本是小镇,因千古忠臣比干祖籍卫辉,孝宗皇帝感比干之忠烈,修葺比干墓,新建比干庙,并命弟弟汝王朱祐椁“立藩于卫辉,代朕守望忠烈庙”。卫辉之地离京城最近,又是十省通衢,并且自己身负皇命,身价倍增,何乐而不为?朱祐椁得令,欣然前往。自汝王府邸立于卫辉,此处便成卫辉府,圣恩隆宠,逐渐繁荣,成为“北拱神京,南通十省”的中原第一重镇,人称“小北京”。汝王押对宝,从此富可敌国,号称“九缸十八窖,窖窖有夹道,窖窖有金银,道道是珠宝”。这次皇帝到此,他早早搭建好一座庞大行宫,圣驾刚刚驻跸,他便前来觐见。嘉靖许久未见这位叔叔,颇为高兴,饮了不少酒。宴毕,因不胜酒力,加之旅途劳顿,送走汝王后,便令扈从等人熄灯早睡。赵俊及其人马在几里远的外围布防,锦衣卫和孝陵卫则换班护卫行宫。陆子渊今晚不当值,由陆炳、沈炼亲自领人在行宫周围巡逻。为保皇帝绝对安全,嘉靖一路不断变换行宫中的就寝房间,此房间位置乃是绝顶机密,只有陆子渊、陆炳以及赵俊这三个护卫首领才知晓。为不暴露皇帝所在,大家也不敢固守嘉靖门口,而是在整座行宫周围来回走动,以防有人发现御寝所在。说来也巧,正当陆炳领两名锦衣卫经过御寝附近,突听前面黑暗之处,有一声音:“三魂归左,七魄归右。速速起身,尊我律令。”陆炳虽不懂法术,但也知这是咒语,此时此刻,有此异象,定是要对皇上不利。他大喝一声:“有人施法术!”跟随陆炳二人,一个叫马涛,一个叫李虎,司职锦衣卫百户,全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指挥使话音刚落,他俩便已纵身而出,一左一右向声音发出之处扑去。但未等攻到,突然面前横出一物,挡住两人去路。马涛、李虎一惊,生生收住脚步。只见面前是一壮汉,身材高出两人一头,未持兵刃,浑身都是泥土。马涛、李虎大喊一声:“有埋伏!”向陆炳示警的同时,两人的绣春刀已经挥出。马涛、李虎都是陆炳的得力臂膀,功夫在大内之中算得上翘楚,现联手攻击,任是当世高手,也要颇费思量。而这壮汉好像并不在意,不躲不闪,竟还伸出双臂硬格。锦衣卫百户的绣春刀虽不如指挥使的钢质纯正,但也是削铁如泥的宝物,这一下下去,那壮汉的双臂定被齐齐斩下。只听得“铛铛”两声,两人感到手中剧痛,一抓不稳,绣春刀竟然脱手。再定睛一看,只见两刀均深深嵌入那壮汉的双臂之中,再看自己双手,虎口震裂,鲜血淋漓。再是高手,也为血肉之躯,被刀砍入双臂深达寸许,定是疼痛难耐。但这壮汉好似没有感觉,非但不后退,反而双手如爪,分别向两人咽喉抓来。纵使面对这种平生未见的怪异景象,马涛和李虎反应并不迟钝,下意识地向后一跃,齐齐避开。那壮汉一击不中,又变爪为拳,紧攻而至。见他刀砍无碍,两人猜他一定在双臂上下过什么邪门功夫,于是不敢出手硬挡,只是左右跳跃着闪避。陆炳见两位百户落了下风,大喝一声,拔绣春刀攻了上去。陆炳见这壮汉样貌,估计他负有十三太保、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于是刀锋所至,直奔其脖颈而去。再厉害横练高手,也只是铁头、铁臂、铁肘、铁拳、铁指、铁膝、铁腿等,脖子定是柔弱之处,也是命门所在。适才观战,陆炳知这壮汉不是凡手,这一刀下去,便下了狠力,务求一击奏效。那壮汉虽然铜皮铁骨,出招迅速,但好像反应并不灵敏,加之陆炳又是一顶一的高手,一刀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他未作丝毫抵挡,便被整个儿削去了头颅。马涛、李虎见指挥使一招制敌,心下皆是佩服,但见这壮汉虽被削去脑袋,身体竟兀自不倒,不禁称奇。正待上前查看,这无头壮汉突然又动起来,双拳再次挥出。两人大惊,李虎一个铁板桥,生生向后仰倒,勉强闪了过去,但马涛却慢了一步,“噗”的一声,被击中胸口。正常拳法,克敌制胜,皆靠拳力震碎骨骼内脏杀人。而这无头壮汉一拳,竟然打破马涛皮肉,插入胸口,力道之猛,不像人之所能。再看马涛,鲜血狂喷,眼见不活。陆炳大惊,不知这东西是人是鬼,居然砍头也不死。不过他反应着实迅速,见那壮汉再扑李虎,上去一招“青龙盘空”,重重地踹向他的左肋。陆炳本就以腿法成名,这一脚踢出,迅猛之极,“嘭”的一声,那壮汉横飞而出,摔在二三丈开外。陆炳平日素爱手下,见马涛惨死,又是心痛又是恼怒,提起绣春刀,便欲紧跟过去,不管那东西是何来历,都要将他大卸八块。“大人!”李虎突然伸臂挡住陆炳,声音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陆炳被他一拦,稍一定神,顺着李虎的手指,看到月光之下,那壮汉倒地之处,几个人形,正从地下慢慢钻出,有的只钻出胳膊和头,有的已爬出大半,一片黑影,摇摇晃晃,甚是可怖。再听周围,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无数双手,在挖掘土地……严锡爵看郭丹鹤这情形,好似中了摄魂术,方才他一直躲在近旁观察竟没有丝毫察觉,看来这施术之人道行应在自己之上。一想到不知何处还有高手窥伺,严锡爵脊背一阵发凉。于是不再敢做丝毫耽搁,双笔蕴劲,一个反扭,顺势将桃木剑从郭丹鹤手中夺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跨步,跃到郭丹鹤背后,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一运气,生生将她提了起来,任她手脚在空中狂舞。严锡爵一俯身,又将地上小鬼提在左手,然后三步两步蹿回房中。这时陆亦轩等三人也已闻声而出,见严经长一左一右提着郭丹鹤和小鬼奔回房间,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急忙也跟他进屋,反身把门顶住。严锡爵命众人捉住郭丹鹤手脚,自己双手同时拈诀,抵住郭丹鹤两边太阳穴,急念“安神咒”。三遍咒语过后,郭丹鹤手脚一松,软软地坐在地上,再看她的双眼,已恢复寻常模样。严锡爵舒了口气,问道:“丹鹤,是谁对你施了法术?”郭丹鹤感觉浑身酸疼,拼命回忆,只记起自己第一轮使出华阳剑法时的事情,至于后面的情形,乃至攻击师尊,她完全不记得了。于是道:“我在房里好好的,听到铃铛声响,出门查探,只见到这个小鬼,不记得见过其他人啊!”这时,严锡爵才想起那个小鬼,他刚才急于救郭丹鹤,进门之后,就将那鬼顺手放在一旁,未再过问。那小鬼刚才差点被郭丹鹤打得魂飞魄散,后又被严锡爵提起。进门之后,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见严锡爵往这边看,它忙翻身爬起,快步上前,道:“严爷,是我啊!我是任安!”刚才听它大喊救命,严锡爵已猜出一二,但看它这身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五道将军?阁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陆亦轩等并不知道任安是谁,但听到五道将军的名号,均是一惊,没想到传说中青溪鬼市的创立者,居然是个孩童模样。只听那五道将军道:“哎呀,别提了!有命挨到今日,见到严爷,已经实属运气了。”原来大半年前,鬼市来一活人,名叫徐惟学,福建人士,自称“五峰船主”汪直手下。大明海禁甚严,如发现擅自出海通商的,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但这汪直却不顾禁令,专门偷运硝磺、丝绵等物品驶抵日本、暹罗等国,牟取暴利。由于他精明异常又胆识过人,不几年便积累巨额资本,在江湖上立下赫赫声名,人称“五峰船主”。此时汪直仍属大海盗许栋旗下,但随着他实力日增,已不愿屈人之下,于是一边在大明招兵买马,一边以巨资勾结扶桑能士,准备一举吞并许栋势力,自立山头。这次徐惟学前来鬼市,便是想联络阴界朋友,拉五道将军入伙。但五道将军平日里多受孝陵卫关照,并不愿作奸犯科,另外它也不知这汪直路数,怕其中有诈,便回绝了徐惟学的请求。谁知这徐惟学与师爷梅子秋早有勾结,此次进鬼市求见便是得到梅师爷暗中相助。他们见说服不了五道将军,便一不做二不休,趁它不备,将其制住,囚于密室。对外宣称将军受徐惟学点化,外出云游求仙,鬼市大小事务均由梅师爷代为管理。梅师爷本就才智过人,加之平日里留心结交,很快就得以统领将军府。他们站稳脚跟之后,便欲对五道将军及他的死忠下毒手。就在这生死关头,一众部下舍身相救,五道将军才得以脱逃。五道将军混迹江湖多年,也不是凡夫俗子,它故意制造逃出鬼市的假象,引开梅师爷追兵,自己反倒藏身在最危险之地。尽管如此,五道将军知梅师爷必在鬼市里广布眼线,自己这样下去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干脆横下一条心,找来一支柳条抽打自己。相传天下杨柳皆出自南海普坨山观音大师那玉净瓶里清净杨柳枝,所以柳枝有极强的驱邪避鬼之力。正所谓,柳枝打鬼,越打越小,越打越弱。五道将军忍住剧痛,连抽自己几十下,终于变成了现在这般小儿模样。只要不出声,哪怕是与梅师爷面对面而过,也不会被它发觉。就这样东躲西藏大半年,终于见到孝陵卫来人。五道将军跟踪严锡爵他们多时,待他们回房歇息时,偷偷摸来相见,结果在寻找严锡爵房间时被郭丹鹤发现,生出了一场误会。“哦?原来如此。这个汪直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到他居然也和阴界有所来往。”严锡爵听罢,叹道。五道将军道:“岂止有来往,我看那徐惟学,使一把黑铁扇,身负怪异法术,一招便将我制住。想他的主子汪直,没准也是法门中人。”这五道将军生前,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也是一方豪强,若不是它变小变弱,别说是郭丹鹤,即使严锡爵出手,也要斗上几十回合。而那徐惟学竟一招将其制住,严锡爵暗忖此人道行必在自己之上,心下颇感棘手。思量间,严锡爵突然想起华府之事,便问道:“将军,那王胡子为何假冒勾魂使者灭人全家?”这下把五道将军问懵了,严锡爵又细细的把整件事情给它叙述一番。五道将军点点头道:“是了是了,你这么一说,我倒对上一事。那日夜里,我在鬼市见一勾魂使引了二十余个新魂向将军府方向去,这些新魂均以绢帕蒙脸,不见模样。我正纳闷,而今看来,这必是梅子秋它们在搞什么见不得天日的勾当,难道用这新魂练什么法术不成?”严锡爵一想到华家灭门的惨象,不禁难过,一拳擂在桌上,怒道:“这事儿孝陵卫管定了!什么徐惟学、梅子秋,到时连汪直的老窝也一道端了去!”这五道将军本就是性情中人,虽遭此大难,但仍不改秉性,一听严锡爵说得激昂,自己也挥舞起双拳,仿佛要立马杀上将军府一般。就在这时,郭丹鹤突然脸色煞白,她的耳边,那“叮铃叮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直听得她胸中鼓荡,心智大乱……行宫外。听这挖土之声,陆炳心中大惊,周围地下一定埋伏了大批杀手。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深藏地底,躲过了白天的例行搜查。看来这里早有人布下圈套,单等皇帝御驾到此。现在我明敌暗,他们又是有备而来,仅那无头壮汉一个便如此难对付,如果再来上几十个,确实棘手非常。更糟糕的是,此处为汝王地盘,真不知是单纯暗杀还是计划已久的叛乱,外围不知是否有大批军队。如果皇上有个什么闪失,那真不知如何是好。陆炳忙拉李虎纵身后退,挡在行宫之前,命道:“示警!”李虎呼哨打出,响彻天空。陆炳也摸出一只铜哨,含在口中,拼全力吹响。这是陆子渊临时给他的孝陵卫哨,让他紧急之时使用。哨音刚落不久,陆子渊便已率先赶到,然后是沈炼和其他三个百户,接着其他人陆续到来。陆炳心中一凛,自己带来的锦衣卫中,不乏轻功好手,大哥所住地方,又离御寝较远,竟能超越众人第一个赶来,如此功夫,实属罕见。他素来自负,也不看重术士,从未见大哥露过功夫,料想大哥只是法术了得,至于功夫,应在自己之下。谁想今日一见,大哥竟这般了得,不由暗暗佩服。情势危急,不容他细想,那些怪人已尽数爬出地面,粗略一数,有四五十个之多。陆炳忙发指令,指挥众锦衣卫布出卫公六花阵。这卫公六花阵乃是唐朝名将李靖所创,他将诸葛孔明的八阵图研究透彻,并进行了简化,创出这六花阵。此阵虽不如八阵图精妙,但却简易实用,特别适合小股军队防御作战。见锦衣卫布阵完毕,陆子渊也命令孝陵卫在旁掠阵,辅助策应。“大哥,这些人刀砍不动,无头也能活。”陆炳说着,看见刚才那个无头壮汉又爬了起来,心里骇异。再看众怪人,和那壮汉好似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身型、高矮竟是一模一样,只是有些人的右臂,有所不同,好像拿了一把弓弩,不,更像是臂上长了弓弩一般。只见这些人硬胳膊硬腿地慢慢行走,逐渐聚拢,好像要集结一处,完全不理这边锦衣卫的呼喝之声。陆子渊见其状很像僵尸,但又听陆炳说它们砍头也不死,心下奇怪。正所谓“杀鬼杀心,打尸打头”,如若是寻常僵尸,砍去头颅,就可制住。莫不是魃、犼之类的尸怪?但天下出一个魃,周边几百里都会遭遇大旱,至于犼更是几百年不遇。现在一次出现几十个尸怪,岂有这等事情。陆子渊眉头一皱,喊道:“陈良!试试成色!”话音刚落,人群中跃出一个胖子,看身形足有二百余斤,双手持一怪异兵器。这兵器乃是镔铁打造,长棍顶端连着一锤,形似蒜头,故名蒜头骨朵。此兵器可两手持械用头锤击打,也可用尾端的尖刺杀敌。这陈良看上去身形蠢笨、兵器沉重,但一纵之下,却轻灵如燕。饶是现在强敌当前,众锦衣卫中,还是发出一阵惊呼。陈良乃尸魅的一名百户,此次陆子渊进京带了三名百户,分别选自鬼行、尸魅和精怪,除了护卫十二名剑外,这三人加上陆子渊本人和沈炼,孝陵卫五所全部凑齐,遇上什么妖魔鬼怪,皆可应付。陆子渊让陈良出击,就是想让他验明这些怪人,寻找歼灭的法门。陈良也对这些怪人不解,正跃跃欲试,听指挥使令下,便迫不及待地攻了上去。这蒜头骨朵是陈良的灵根法器,僵尸不怕刀剑类利刃,但骨朵这种重兵器,却能给它们致命的一击。陈良几下便欺到一个怪人附近,抡起骨朵,一招“马前斩将”砸了下去。陈良的功夫是刚猛一路,加之兵器沉重,这一砸真是如石裂山崩,那怪人反应不及,头颅一下被砸得粉碎。陈良一击得手,但他刚才听陆炳说这东西单纯打头并不会死,便紧接着横过骨朵,一个转身挑撩,向其下盘猛扫。单论劲力,陈良在孝陵卫中本就是排名靠前,加上此次指挥使如此信任,让他打了头阵,他更是有意露上一手,所以招招都用了十成功力。这一扫下去,那怪人的双腿登时被击得粉碎,只剩躯干外加一双胳膊,跌落在地上。陈良虽将这怪人打废,但却丝毫看不出它是什么来路,但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僵尸!正想着,那地上的残躯居然又动了起来,仅有的一双手臂撑着躯干,猛地向陈良扑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更加糟糕的是,附近两个怪人也发现陈良,分别也从不同方向,猛扑过来。陈良哪里想到这怪人竟然如此顽强,大惊之下,三个怪人分三路扑至近前。这一切匪夷所思,陈良已无从闪避,眼见要葬身敌手。然而,多少法门英豪,在孝陵卫仅能做个校尉而已,这陈良能官居百户,决非浪得虚名。只见他执骨朵向地上一顿,骨朵柄上尖刺正好扎穿那扑来残躯,将它牢牢钉在地上。陈良顺这一顿之势,左臂抓住骨朵柄,腾空飞起,一脚踢向东边扑来的那个怪人,同时右手拈一天雷破,向南面怪人击去。这一顿、一踢、一手诀,陈良倾尽平生所学,只听一声晴天霹雳,那两个怪人同时向两边飞去。周围还有无数怪人,陈良不敢恋战,提起串着残躯的骨朵,挥手连打出两个天雷破,以防再有怪人扑来,身体却快速向后纵去,几下跃回陆子渊阵中。好在那些怪人并没有跟踪而至,它们差不多已经完全聚拢一处,但并不急于前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看陈良于乱军之中无恙返回,骨朵上还挑一敌兵。锦衣卫中爆出喝彩之声。他们只知道这些穿黑色飞鱼服的人都属钦天监,但没想到这等不起眼的衙门里居然还有身负绝技之人。这些锦衣卫里不乏大内中的顶尖高手,平日里也是心高气傲,论陈良的功夫,并不一定能入他们的眼,但刚才他那几下天雷破,却是锦衣卫们平生未见,不由心生佩服。陆子渊、陆炳等人飞奔上前查看,只见那残躯虽被扎穿,但双臂依然凭空乱舞,若不是陈良力大,还真有些抓持不住。这残躯看上去跟真人无异,但伤口处却没有滴血流出,随着它拼命挣扎,倒是有许多木屑落下。又看它的背后,贴有紫符一枚,陆子渊看着符文,脱口而出:“剪纸成兵!”陆子渊所说,乃是剪纸成兵术。相传当年韩世忠部将曹成、曹亮兄弟懂得此术,曾剪四百九十名纸兵,大破金兵。这纸兵,不食不饮,刀枪不死,进退冲杀,任由操纵。只不过使用此术需道行及其高深,修炼一次,需要四十九个纸人和四十九只新魂,熔炼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功。纸人好剪,但那四十九个未开七窍的新魂却难以寻觅。即便凑够新魂,炼成纸兵,也要贴以紫色镇鬼灵符,如果灵符被撕,纸兵不受操控不说,还会变成恶徒,逢人便杀,危害四方。一般修为高深者,都是才德俱高,所以都不愿修习这门为祸人间的法术,渐渐地,这剪纸成兵术就被正派唾弃,成了异门法术。陆子渊以为这种东西早已失传,今天看到这镇鬼灵符,才敢相信此术仍现存于世。而且面前这残躯并不是剪纸而成,而是木头制作。看来造出这怪人之术士,不但法术及其高深,而且还发扬了此术,用木人替代纸兵,真不知这威力又胜了多少。想到此,陆子渊倒抽一口凉气。当年曹氏兄弟不到五百纸兵,便破敌十万,杀死万余。今天对方虽仅有当时十分之一兵力,但却都为木头人,而自己手中,加上锦衣卫也就一百余人,尽管都是精兵悍将,恐怕也是难以抵挡,更何况皇帝就在近旁,那真是容不得半点闪失。危险就在眼前,陆子渊顾不得考虑外面是否还有叛军,一把拽过陆炳,道:“快放焰火,招赵俊回来护驾!”“啪!啪!啪!”三支红色焰火先后升空,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三红意为极其危急,要外围护卫迅速回撤护驾。按说,赵俊收到信号,也应有三支焰火放出作为回应。然而,三支焰火过后,外围竟没有一丝反应,八千官兵好像消失了一般……郭丹鹤自知不对,上前一把抓住严锡爵手腕,道:“师尊,那铃声又来了!”众人一听,皆是一惊,而后又面面相觑,包括五道将军在内,谁也没有听到一丝响动。严锡爵反应神速,马上施起“安神咒”,这边稳住郭丹鹤,那边对五道将军急道:“将军,那姓徐的可会摄魂法术?”五道将军见郭丹鹤渐露狰狞,想起她刚才所为,心下骇然,忙摆手道:“我也不知,不知!严爷快些将这丫头制住!”就在五道将军摆手之间,严锡爵突然被它右手腕上的一个物事所吸引。他顾不得礼数,上前抓过五道将军的胳膊,一把褪下那物事。这是一串手铃,由十八颗银制铃铛串结而成,表面上看,并无什么打眼之处。“这是几年前我收来的法器,不知何物,像是手铃,但其实并不能响。我看其他法器不是过于霸道就是太过阴损,于我们做鬼的甚是凶险,就这个手铃还算平和,无益无害,所以就戴在手上当个玩物。这丫头发癫,难道和这有关?”五道将军看严锡爵面色凝重,感觉这手铃来历不凡。“司……司魂铃!”严锡爵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仍掩饰不住那颤抖的声音,“郭千户平生所愿,竟于今日实现。”严锡爵不止一次听郭山云提起过司魂铃。当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抵达金陵。始皇帝见此处山川形胜、气象万千,便招术士过来,探问此处风水。这两术士名为常生和仙导,都是当时一等一的高人,尤精通风水之术,听始皇帝发问,两人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始皇怒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乃朕之天下,有何惧哉!但说无妨,恕你们无罪。”这两人才凑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金陵乃龙脉地势,虎踞龙盘,地形险峻,王气极旺,五百年后定会有天子坐镇!”始皇帝闻言大惊,他自称始皇,就意在从他而起,秦姓帝国千年万年,子子孙孙、生生不息,岂能容得几百年后还有别家天子出现!于是他忙命常生、仙导想法破解,断了金陵龙脉。两人经仔细勘察,发现位于金陵以北的狮子山和马鞍山,以及东南的方山乃是三个关键。尤其是这方山,其顶部平坦如玉玺,人称天印山。天印,乃是天子之印,决定了金陵之地的王气兴衰和吉祥命运。于是两人在狮子山和马鞍山分别埋下法器,镇住地气。然后尽遣兵士,挖断方山,破坏龙脉山形。做完这些,他们仍不放心,又引淮水通达长江,让河水贯穿金陵,日夜冲刷,散尽王气。始皇帝见金陵风水已破,高兴万分,道:“这金陵从此不再是宝地,那就改称为秣陵吧!”秣陵,乃是饲马料场之意,真是欺人太甚。这始皇帝,算人不算己,虽阻了别人家的龙脉,但自家也未得千秋万代,大秦帝国,二世而亡,从此沦为笑柄。而这金陵,王气虽泄,但气象犹存。三国之时,蜀相诸葛孔明路过此地,还不禁赞道:“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因此,后代仍有六朝定都于此。只可惜经秦淮河水日益冲刷,金陵确实再无当年之磅礴。东吴六十九年,东晋一百零二年,南朝宋五十九年,齐二十三年,梁五十五年,陈三十二年,无一不是短命王朝。这金陵就是后来的南京。待到大明建立,太祖自信能翻天覆地,不惧定数,偏把都城定在南京。饶是朱元璋凶悍异常,但仍未逃脱始皇之咒,仅传建文帝一代,便被朱棣抢了宝座。所幸朱家王气不该绝,虽然116孝陵卫换了天子,却仍是朱姓天下。但朱棣不敢再居南京,力排众议,迁都到了他的发迹之地——北京。这司魂铃就是当年常生、仙导两人埋下用于镇压王气的法宝。司魂铃并不止一串,而是成双成对,金铃叫大司魂,能摄生人魂魄;银铃叫少司魂,能摄鬼魂。两串手铃,各有一十八颗铃铛,分别可摄一十八只魂魄,双铃一出,乃可纵横阴阳两界。不过传说这手铃,非有缘之人不可使用,否则戴在手上,与寻常物事无异。常生、仙导虽然法力超群,却也使用不得,但他们知道这对司魂铃的厉害,于是将金铃埋于狮子山,银铃埋于马鞍山,把两山龙脉死死钉住。郭山云家传役鬼之术,深知这对司魂铃于她郭家法术简直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少司魂,若得此铃,将十八只猛鬼摄于其中,随身而带,临战之时,将鬼尽数唤出,那必是天下无敌。她也曾去马鞍山找寻,但一无所获,因此常和鬼行里的兄弟提起,称之为平生所愿。没想到今日这少司魂竟现于鬼市,严锡爵真是又惊又喜。方才郭丹鹤听到铃声,心智扰乱,定是此物所为。但其他人等,为何不会受此困扰?严锡爵心里一动,拿起少司魂往郭丹鹤腕上带去。说来也怪,这少司魂如被磁石吸引,辅一靠近郭丹鹤手臂,便“啪”的一声,牢牢套在她手腕之上。郭丹鹤也大为好奇,将手腕放在耳边使劲摇了摇,再没听到那“叮铃”之声。严锡爵大笑道:“是了!是了!丹鹤,这法宝是寻你灵根而来啊。刚才那声响,定是为唤你而发出,我们哪里能听见。只不过这少司魂着实厉害,轻轻一响,竟已能摄魂夺魄。不过,方才你被铃声所迷时,功力倍增,可见这法器与你的灵根相互吸引,应就是你的灵根法器。”郭丹鹤一听,心中喜不自禁,但却又有些担心,道:“哎呀!这就是我的法宝,那我成天将它戴在手上,岂不把我迷得颠三倒四?”严锡爵笑道:“灵根法器一旦寻到主人,便成左膀右臂,犹如主人身上一份子,没有主人法力催动,绝不会自行造次。不信你看亦轩的红纸伞,再也不穿墙而出了吧,哈哈!”严锡爵说完,想起那红纸伞,便转头问五道将军:“将军,这红纸伞又是何法器?”这五道将军以为自己的法器已尽数被毁,没想到这红纸伞竟幸存于世,也觉得有些意外,但它平日收藏甚多,很多法器它也是不甚了了:“这个……相传是武当祖师张三丰所制。伞骨用熟铜打造,伞面是一种似纸非纸的火蚕丝制作,这火蚕丝性属纯阳,结实异常,一根蚕丝能吊起十多斤重物,用它织成的伞面,割不穿、撕不破。不过至于这红纸伞有何法力,我倒是不知。”严锡爵知道火蚕。夸巴千户所养的黑蚕就是西南苗家以火蚕为参照,仿效而成。不过这张三丰,传说宋代便已出生,直到现在尚健在人世,横跨三朝,寿命已有数百岁,不知是真是假。嘉靖皇帝笃信道法,还曾经派人去武当山寻觅过张真人,后来未果,便遥封他为“清虚元妙真君”。这张真人以太极开山立派,讲究阴阳相济,怎么会造出这至阳至刚的法器?严锡爵正暗自揣度,突然听窗外一片响动,忙一纵身,靠到门后,顺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梅师爷立在院子当中,身旁站着刚才那虬髯鬼,还有大批鬼卒在其身后。只听梅子秋厉声喊道:“大胆严锡爵,无端灭我主人之阴魂,众兵听令,速将其拿下,若遇反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