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当自己要去旅行度假了?”项泽悠嘴上虽然说得不甘心,却还是乖乖走过来,接过秦路影手中的行李箱,扔进了停在大门外车子的后备箱里。今天秦路影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脱掉一贯示人的裙装,改为牛仔裤和短靴。项家兄弟也都是一副休闲打扮,项泽羽比以往看起来亲和了不少。三个人走到车边,项泽羽和秦路影一起坐在了后排,而项泽悠则坐上驾驶座的位置。秦路影不放心地看向项泽悠,他那不太可靠的样子,开起车来真的不会有问题?“看什么,我大清早被哥哥抓来,专程给你们充当司机,你还有不满?”也许是感受到秦路影从背后投来的打量目光,项泽悠自哀自怜地抱怨着,伸手发动了车子,汽车平缓地驶上了路。“放心,小悠开车技术很好。”像是看出秦路影的担心,项泽羽从旁解释,随即他又接着项泽悠的话,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既然这么不情愿,跟来的时候怎么还一脸兴致勃勃?”项泽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好意思地一笑,“被哥哥发现了,你也了解我,有这么好能跟着查案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我早说过……”“查案不是游戏。”项泽悠打断项泽羽的话,替他说完,“可平时你和老爸总不让我参与,我也想试试看。”“那你当初就不该违背爸爸的意思,私自改了大学志愿,放弃考警校。”项泽悠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家里有你和老爸两个警察就足够了,我不喜欢当警察,我要成为一个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名侦探,又神气、又自由。”“首先你得有这个能力才行,上次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凶手,警察一定会找出证据。”秦路影不急不缓地插话进来打击他。“大侦探也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明白自己理亏,项泽悠灰溜溜地辩解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但从他这明显底气不足的争辩和项泽羽的态度中,不难猜测他这侦探想必是错多对少。“我们的行程怎么计划?”秦路影转向项泽羽询问。“在进镇子之前,我们路上会先经过安然曾经住过的精神病院,我打算去那里看看情况。晚上到镇子里,找个地方住下来,先去周围打听一下她们姐妹的事情,明天再到她们借住过的亲戚家走上一趟。”“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你把情况都告诉他了?”秦路影指了指前面开车的项泽悠。项泽羽点了点头,“在案子没有确定的线索之前,我不能以办公务的名义前往,也不好动用警车,我需要小悠来开车。”“哥哥你就是太刻板,被那些规定束缚得太紧。”秦路影第一次从心里赞同项泽悠的话,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开车?”项泽羽脸色一变,本来就严肃的俊脸此刻绷得更紧,他抿着薄唇,并不回答。他的反应让秦路影颇感意外,还是项泽悠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哥哥不能开车。”“不能?还是不会?”秦路影对他的用词表示不解。“八年前,我们一家四口去旅行,当时还是警员的老爸当晚就被一个紧急电话给叫走了,也没说去了哪里,我们回来时只能由哥哥开车。哥哥当时只有十八岁,刚拿到驾照不久,结果发生了车祸,妈妈当场死亡,从那以后,哥哥就不再开车了。”“小悠,家里的事,说那么多干什么?”项泽羽沉声呵斥。秦路影闻言也陷入了沉默,又是八年,自己因为父亲的突然惨死,背负了八年沉重的阴霾。原来带着伤痛过往的人,并不止她一个。有些事,即便是刻意不去想起,却已在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像一只蛰伏栖息的猛兽般,随时会张着爪子扑出来,把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车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仿佛思索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都不再有人开口说话。过了中午,他们来到离镇子不远的精神病院。走下车,那栋通体灰白的房子映入他们眼帘。眼前这尖顶的四方建筑看起来毫不起眼,通身没有一点装饰,那暗灰色的楼体也看不出究竟蒙染了多少尘土。在顶层的正中央,以细长的凹陷做出匾额形状,上面用阴文刻着“康和医院”四个正楷。项泽羽还是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件,才见到康和医院的院长。院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坐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他起身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又示意他们坐下,这才问道:“不知道警察来我们这里是因为什么事?”“院长您不用紧张,我们是为了一件案子前来调查,希望您能配合。”项泽羽以一副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当然,请说,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院长连连点头。“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医院里曾住过一个叫安然的病人?”“项警官说的是家住前面镇子里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花的妹妹吧。唉,真是可惜了,她们一个死于意外,另一个又受打击过度精神失常,好端端的两个女孩,却要遭遇这种不幸,命运对她们太不公平了。”院长一声叹息,语气带着感慨。“院长您能记得这么清楚?”“我们这小医院建在这有些偏僻的地方,又是专门的精神病院,每年来的病人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被家属放弃,丢来隔离不闻不问的,像安然这种情况的很少,所以我记忆深刻。”“那您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吗?”项泽羽又问。院长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家也在前面的镇子上,我之前就认识安心和安然姐妹,她们感情一直很好。后来安心去了城里工作,就再也没回来,安然也很久都不见她人。忽然有一天,安然被亲戚送到医院里,我才知道安心死了,安然疯了。”秦路影追问道:“安然被送来的时候,病得厉害吗?”院长摇摇头,“所谓精神病,是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地学习、工作、生活,动作行为难以被一般人理解,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但精神病也分为攻击性和非攻击性,各自的表现也不相同。”“安然属于哪一种?”“安然是心因性精神障碍,这种多数是由严重精神打击或强烈的精神刺激所造成,她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不吵不闹,只是常用手比画着,在病房的地上不停写着什么,她从不走出病房,害怕和人接触,总喜欢躲在角落里发呆。还有就是她精神比较恍惚,不认得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分不清自己是谁,有时说她是安然,有时又说她是安心。但经过一段时间药物治疗之后,她的病情很快有了明显好转,加上她也很配合治疗,所以不到一年就康复出院了。”“您是说,安然的病已经痊愈了?”项泽羽皱起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没错,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完全不成问题。”“那还需不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我们不建议这样做,镇定精神的药,对人的身心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损害,以安然的情况,没有必要。”秦路影看向项泽羽,知道他此刻与自己心里想的是同一个疑问。既然医院并没给安然开药,她也不需要再用药,她总随身携带的小药瓶装的又是什么?安然曾亲口说过,那是医生开给她缓解病情的药,需要长期服用。但两个人有默契地没有明说,而是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从院长那里拿到安然的治疗记录后,离开了康和医院。“看来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安然还有事瞒着我们。”在医院门前,项泽羽停下脚步,转向秦路影说道。“我可从来没假设过什么,也不想影响你的判断,一切还是等了解更多之后再说比较好。”“我们就继续寻找线索,希望这趟能有更多的收获。”“总之,没白来就好。”项泽悠乐观地笑笑,灿烂得足以比拟这午后的阳光,但他随即话锋一转,摸着肚子道,“不过现在我快要饿死了,是不是找个地方先去吃一点儿东西?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做事嘛。”秦路影和项泽羽都被他哀怨的语气逗得会心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冬天的天色总是黑得更早些,秦路影随意漫步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尽管乡镇比城里要寒冷,但特有的清爽空气仿佛夹着丝丝甜香,令人心旷神怡。他们选择住宿在一个村民自家的小院,能看出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条件略显得简朴。秦路影并不在意,她喜欢这种感觉,宁静而舒服。心灵似乎都能摒除所有杂念,得到洗涤。这也是她选择一个人住在郊外,远离城市的原因。“谁在那里?”随着一声低沉的疑问,脚步声在秦路影身后响起,项泽羽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在看清是秦路影后,他脸上戒备的神情才有所缓和。秦路影牵唇一笑,抚了抚肩头的长发,“项警官,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让小偷觊觎的价值,更不会有你的仇家专程跟这么远找你的麻烦,你实在没有高度警惕的必要。”“时刻不能放松是身为一名警察应有的自觉。”项泽羽回答得严肃认真。“随便你,不过至少跟着你出来,倒是可以保证很安全。”“这点你不用担心。”“你出门去了?”秦路影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去镇上找几个人,问了问安然姐妹的事情。”“有发现吗?”“听镇上的人说,她们姐妹借住过的亲戚家就在镇东不远,那个亲戚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她们也不错,但安心和安然依旧只把对方当做亲近的人。”“嗯,这也不奇怪,对她们来说,两人是相互依靠的支柱,所以当失去了一个,另一个人才会受不了而崩溃。”“其他情形大致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项泽羽边说边走到秦路影身旁,和她并肩而行,“秦小姐,你又怎么会在院子里?”“散步,看星星,赏月亮。”秦路影简单地说着,指了指天空。项泽羽抬起头,明朗的夜空中繁星满天,没有丝毫被污染的阴霾,连天空都更加清澈,这是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景象。他点头赞同道:“确实很漂亮。”“不仅如此,在这样的夜色中,才能感觉到已经失去的家人化作了天上明亮的星星,守护着还活着的人。”“秦小姐……”项泽羽的目光落在她美丽的脸上,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因为被月光笼罩得朦胧,难以看得真切。项泽羽忽然想起上次查案时陈远所说的话,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老陈曾说过,你父亲……”也许今晚夜色太过美丽,让秦路影入迷,她才脱口说出刚才的心里话。但她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停下脚步,转头收敛起神情看着项泽羽,重新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打断项泽羽道:“项警官,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人窥探的一角,就好像你无法摆脱的过往一样,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只是协助你查案,我想,我们还没熟悉到坦诚谈心的程度。”“的确是我问太多了。”项泽羽明白秦路影的感受,就像自己同样对母亲的去世避而不谈,不想触及,所以他干脆地道了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秦路影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想先回房去睡。”“时间也不早了。”项泽羽抬腕看了看表,“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出门去调查。”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回了屋门口。小院子里有五六间并排的房子可供住宿,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客人。每个房间都用一条公用的走廊连在一起,项泽悠就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抱着一桶冒热气的方便面吃得正香。“你的胃是无底洞吗?晚饭你吃了不少,现在还要加夜宵。”秦路影啧啧称奇,项泽羽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点儿东西,一会儿就消化没了。”项泽悠吞下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打量秦路影和项泽羽,“你们干什么去了?”“孤男寡女在夜色下浪漫散步,你可以自由想象。”看他一脸不满,秦路影忍不住逗他。项泽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着秦路影,却是转向项泽羽询问:“哥哥,你和这个女人约会?”“只是在院子里碰巧遇上,一起走回来而已。”项泽悠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狠狠扫了秦路影一眼。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你又要去哪儿?”项泽悠的声音再度从她身后扬起。“回去睡觉,你是不是也要检查?”秦路影说到这里,回头朝项泽悠眨眨眼,“不过,我会锁好门,不给你偷袭的机会。”“鬼才要去偷袭你!”反应过来的项泽悠向着秦路影的背影怒吼,“我还怕你半夜闯进我们的房里呢!”这次秦路影并没有再答理他,而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但在她的脸上,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偶尔放轻松,给生活来点小小的调剂,好像感觉还不错。到安然家调查,项泽羽并没有公布他的警察身份,而是由秦路影出面,自称他们是安然在城里认识的朋友,路过镇上,受安然委托替她回来看看。安然的亲戚家只有她姑姑一个人,听说三个人的来意后,她毫不怀疑地招待了他们。她的大方坦诚,倒让有所隐瞒的秦路影他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安然的姑姑端来几杯茶放到他们面前,又拿出点心,这才在三个人对面坐下,慈爱地问:“安然过得还好吗?前一阵子她结婚的时候,我丈夫正巧去世,所以忙得没参加成她的婚礼,我还真想亲眼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姑姑的语气中透出掩不住的遗憾,可见她并不清楚婚礼上发生的事情。否则,秦路影觉得,她会庆幸自己没能去成。秦路影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清淡馥郁的馨香立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她笑着礼貌回答:“安然很好,她还说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和成骏一起来看您。”“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知道她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当初我还担心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想到,现在也找到了幸福。”姑姑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过去的事情,安然也和我们说过一些,能听出她和姐姐之间感情很深。”秦路影顺着姑姑的话说道。“我清楚地记得她们来我家时的情景,当时安心和安然还不到十岁,两人手拉手站在门外,但目光却很坚定,好像只要姐妹俩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事。”姑姑似乎因为陷入回忆,神情中洋溢出光彩,“也许是双胞胎之间心灵相通,她们比其他姐妹还要亲密很多,两人形影不离,直到安心去了城里工作。”“她们既然那么要好,安然怎么没跟去?”项泽悠咬着一块点心,奇怪地问。“本来安然是想去的,可安心不同意,她说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两个人都去怕更困难,等她稳定下来再让安然过去。”“安然就答应了?”“她们姐妹虽然是双胞胎,但性格大不一样。安心活泼外向,安然却比较安静沉默,但她很听安心的话。不过安心去了城里之后她们也常联络,安然还每隔几天就会去找安心一趟,有时候当天返回来,有时候则住上一晚。”姑姑停顿片刻,长叹了口气,“安心死的那时也是,安然前一天就进了城,说好去找姐姐玩。”秦路影从姑姑的一番话中仿佛听出了疑问,“您是说,安心死的时候,安然人在城里?”姑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第二天都没见她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直到第三天晚上,安然才丢了魂似的出现在门外,只告诉我们安心因为登山发生意外死了,再问她什么都不肯说了。办完安心的后事,安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们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她渐渐谁也不认识,还每天胡言乱语,我们没办法,才把她送去了医院。”秦路影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但被她飞快隐藏在亲和的笑容下。她的视线在屋子里缓缓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柜子的一张照片上。她指着照片里的两个人问:“那就是安然和安心的合影?”“没错,家里还有很多,你们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