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程玉的人是项泽羽,他脸上表情凝重。昨天张成的事发生以后,为了安全起见,他安排所有的人一起待在餐厅里,自己则和霍宇康找遍了船上,也没见到张成的影子。好端端的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所以最合理也是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时在大家面前跳入海中的人确实是张成。“你们都亲眼看见张成跳海自杀,一定是那个幽灵船的诅咒,贾路的死也一样,可以证明不是我杀了他。”程玉害怕之余,不忘为自己开脱。项泽悠不给她面子地反驳道:“那可未必,张成和贾路的死还说不好到底是否有关联,再说,我们又没见到张成的尸体,怎么清楚他是不是真的自杀了呢?”程玉怒目而视,气愤地扬高了声音,“他在我们眼前跳下海,还说不是自杀?那人一直神经兮兮,我看八成是受不了坐等病死,提前精神崩溃,发疯了。”“师父昨天才告诉我,眼睛看到的不全是真相,当然要有所质疑。”项泽悠说完这句话,很有成就感地朝秦路影一笑,这一点他倒是懂得现学现卖。秦路影淡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程玉听项泽悠话中仍有怀疑自己的意思,愤然把面前的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吼道:“那就去找张成的尸体啊!捞上来看看不就全明白了?”“恐怕很难。”霍宇康从一旁接过她的话,“昨晚的暴风雨本来就难以让我们确定张成落水的位置,现在又行驶出这么远,就更不容易找了。而且,即使我们沿着航线回到昨天那里,当时那样大的风浪,也早不知道把尸体卷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见鬼了!我一开始就不该上这艘破船!我要回房去。”程玉不满地抱怨着,迈步向门口走去,却被项泽羽伸手拦住,“程小姐,你不能走。”“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程玉几近歇斯底里地质问。“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大家最好都留下不要离开,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人,在真相不明之前,我们只能避免更多的人出事。”项泽羽的语气中流露出不容反驳的坚定。沈力也担忧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说的对,为了每个人的安全,还是大家待在一起比较好。我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加快航行速度,如果顺利,后天早上船就可以在岛上靠岸,在那之前,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出事了。”屋子里一时间不再有人开口,连一直咄咄逼人的程玉也安静下来,重又走回椅子旁坐下。“大家还是先吃一点儿东西,补充些体力吧,总不能饿到后天。”霍宇康打破沉默劝道,“我去把早饭再热一下端过来。”“小悠,你和他一同去,我们要尽量避免单独行动。”项泽羽朝弟弟示意。项泽悠点点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先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两人走出了餐厅,餐厅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沈力坐在桌边,掩不去眼底的愁容与忧虑;程玉显得不安而惊恐,神经质地不停抠着指甲;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彭鑫,仍旧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秦路影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项泽羽则警戒地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守卫着其他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夺目的阳光从餐厅的小窗口照进来。这趟风雨交加的航行,似乎还远远没到尽头。虽然项泽羽希望尽量避免有人单独行动,但船总要有人控制,不能一直设定自动驾驶。所以商议的结果是沈船长和霍宇康轮流换班,项泽羽则每隔一段时间去驾驶室确定一下他们是否安全。于是,下午的时候,沈力返回了驾驶室。项泽羽才去沈力那里查看完毕,走回餐厅的路上,到走廊转角时,就见项泽悠从船舱中探出个头,鬼鬼祟祟四处张望。项泽羽皱了皱眉,故意低咳一声引起项泽悠的注意。项泽悠见到他,吐了吐舌头,露出做贼被抓个正着的心虚表情,不再躲躲闪闪,整个人跨出船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他哥哥走到面前。“你要到哪里去?”项泽羽沉着脸打量他。“就……随便在船上转转。”项泽悠丢出个明显敷衍的回答。“我不是说过,不准离开餐厅单独出来吗?”“我可不是一个人……”项泽悠摸摸鼻子,转身向后看去。循着他的目光,项泽羽看见一双修长的腿迈出,秦路影也随即出现在他面前。“秦小姐?连你也跟着小悠胡闹?”项泽羽诧异道。秦路影不以为然地抚了抚肩头的长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这是作为一名推理小说作者的职业习惯而已。”“哥哥,你难道真要等后天船靠了岸,再等着当地警方调查清楚吗?”项泽悠双眼灼灼地看着项泽羽,充满期盼,“你就不想亲自查出贾路和张成的死因?”“可是……”项泽羽似乎还有一丝迟疑。“项警官,可别忘了你为什么要去岛上,我不认为连一封恐吓信都解决不了还需要申请协助调查的小岛警方,能使这起案子水落石出,到时候很可能是以自杀结案,或者列为无头绪的悬案放在一边了。”秦路影这番话显然很奏效,项泽羽严谨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明明亲眼看见两个人死在自己身边,最后结果却是不了了之。他略一沉吟,问道:“你们和其他人怎么说?”“我告诉他们要回房取东西,为了安全,让小悠陪我一起。”秦路影顿了顿,又补充,“放心,餐厅那边程玉、彭鑫和霍宇康都还在,暂时不会有问题。”项泽羽终于点点头,“那我们需要抓紧时间,耽搁太久回去,你们的理由恐怕会引起怀疑。”见他哥哥不再反对,项泽悠跃跃欲试,他询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线索?”项泽羽则转向秦路影,“既然秦小姐都到了这里,想必是早已经计划好了。”秦路影不做反驳,只是妩媚地牵唇一笑,算作默认,“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我想先去看看挂着贾路尸体的旗杆。”三人放轻脚步穿过船舱,推开连接船尾的小门,站到旗杆下。秦路影走近旗杆,仰头向上望着,项泽悠则晃动旗杆的绳子,猜测地问:“贾路到底是怎么吊上去的?”“小悠,你试试往上爬。”秦路影忽然开口。“我?”项泽悠指着自己,秦路影点了点头。即使感到疑惑,项泽悠还是轻盈敏捷地一跃,手脚并用,顿时像只猴子一样攀在了旗杆上。他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就施力开始向上爬。可他很快便发现并非他所预想的那样容易。金属制成的旗杆外壳很光滑,难以使上力量,且从上至下,都没有个能让手脚抓住或踩踏的支点。他爬一下,又往下退两步,手忙脚乱地忙活一阵之后,不仅没爬往高处,反而两脚蹬了几下就着了地。项泽悠索性不再尝试,沮丧地踱回秦路影身边,“师父,这任务难度太大,下次还是让我完成个简单一点儿的吧。”“爬不上去不奇怪,想想看,贾路看起来也不像是比小悠你更有运动细胞的人,他又怎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自杀?”秦路影倒像早料到这结果,气定神闲地提醒道。“所以说贾路是被人吊上去,蓄意谋杀的了?”项泽悠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那么贾路被绑在绳子上吊起的时候还没死,应该是呈昏迷状态。”项泽羽摸着下巴思索,“他身上并没见其他外伤,没有反抗过的痕迹,看来是服下了某种药物,可惜船上无法做任何化验和尸体解剖,就没办法确定这一点。”“眼下只能凭我们的猜想,沈力当时提到贾路是在驾驶室,但如果凶手从第二层的驾驶室,或其他处先把贾路迷倒再拖到这里,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无疑是一项大工程,要避开我们这么多人的耳目不被发现就更加难以办到,由此可见,贾路是自己离开了驾驶室,被人叫到船尾这里,才昏迷被杀。”秦路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是程玉?”项泽悠仍坚持自己对程玉的怀疑,“她曾说是被贾路用字条约到船尾见面才发现了尸体,可她又拿不出能作为证据的字条,也许她才是反过来约贾路出来的那一个。”“嗯,这一点我也想过,但程玉是怎么让贾路毫无防备地服下药,这是个疑问。”项泽羽仿佛想到什么,“我们上次既然发现关于幽灵船的资料是沈船长仿造的,那么故意想把我们引上错误方向的沈船长,是否也有嫌疑?”“假如凶手是沈船长,贾路不疑有他地服下药更说得过去。”秦路影颔首道,“不过,昨天午饭时,除了贾路,所有的人都聚在餐厅,只有程玉提前几分钟离开,可从她走出餐厅到发现尸体的这段时间,也不足以迷倒贾路,再把他吊上去。所以我判断,应该是我们去吃饭前贾路已经被杀,并且吊在了旗杆上,只是船尾位置太隐蔽,我们没人发现。”“但我记得‘自杀号’幽灵船恰好是在我们吃饭时出现的,若那时贾路已死,幽灵船的事难道仅仅是个巧合?”秦路影摇了摇头,“我从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我们看到幽灵船,必定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时间想来也经过准确计算,但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现在还无法想通。”“看来凶手一开始就打算借幽灵船的名义,来实施自己的杀人行动。”项泽羽肃然道,“就我们的分析来看,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作案。”“那张成呢?他的死也不是自杀?”项泽悠挠着头问。秦路影思索道:“要说张成是死于自杀,我始终觉得有些牵强。”“为什么?”项泽悠显得不解,“我们当时都看到,他爬上第二层手舞足蹈之后就跳了下去。”“你们不觉得奇怪?张成想跳海自杀,完全没必要跑到第二层,这样他需要先落到第一层的甲板上,再跳入海中,岂不是多此一举?”“确实有道理,他直接从第一层跳下去就可以。”“所以……”秦路影顿了顿,“他的那些举动,简直就像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也就是说,张成同样死得很蹊跷。”这次开口下结论的人是项泽羽。“不错,我们再到张成跳海的船头甲板去看看,有几点让我在意的地方想去确认一下。”秦路影说着快步进入船舱往船头方向走去。项泽羽和项泽悠也忙跟了上去。三人站在船头,头顶一片晴空。蓝天碧海,一望无际,不时吹来湿润的海风。浪花拍打着船舷,仿佛演奏着一首首欢快的歌。但此时的秦路影他们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而是一边转身比对着第二层驾驶室前的大概位置,一边在他们所站的第一层甲板上寻找。“差不多就是这里吧?”项泽悠说着,站定在船栏杆旁。项泽羽点点头,“如果张成是从我们所看见的那地方跳下来,再翻入海里,肯定和落下处不会距离太远,他应该是在这附近跳海。”秦路影倾身在栏杆上仔细端详,其他两人也同样认真查找起来。不一会儿,项泽悠像是有所发现地叫道:“这边有东西!”秦路影和项泽羽闻言走过来,顺着项泽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要微微探身,就可以看到在其中一根栏杆底部靠下的船体上,似乎有颗钉子微微松脱,从船身突出一小截横在那里。而在钉子上则挂着一个深灰色的物体,在海风的吹拂下飘荡。“小悠,去摘下来,注意安全。”“这次保证完成任务!”为了挽回先前爬旗杆的丢脸形象,项泽悠行动很迅速。船栏杆本身并不高,不足一米的样子,项泽悠双手一撑,轻松踩了上去,伸出胳膊灵活一捞,钉子上的东西便被他稳稳抓到了手里。等项泽悠在甲板上落地,重新站稳,项泽羽上前询问:“是什么?”项泽悠摊开手掌,露出一片灰色棉布,布的四周像是被尖锐的东西撕扯开,边缘很不规则,有几根纤维甚至被钩了出来。秦路影看了看,“是衣服上的碎片,我记得张成昨天穿的外套就是这个颜色和材质。”“看来我们的判断没有错,张成的确是从这里跳海,他在落下的过程中,衣服被这枚钉子刮开留下了痕迹。”秦路影显得若有所思,片刻,才摇了摇头,“听上去这说法符合当时的情况,但还是有一点说不通,张成在我们面前跳下去的时候身上穿着雨衣,怎么会没刮破外面的雨衣,反而刮破了雨衣里的外套?”“会不会雨衣也被刮破了,只是质地比较轻,被强风吹走了才不见踪影,钉子穿透了布片的纤维,所以布留了下来?”项泽悠猜测。“这个可能也确实存在……”秦路影说到一半,忽然止住话,似乎被钉子上方的栏杆吸引了目光。她几步走到跟前,用手轻抚铁杆,凝神陷入思考。项泽羽和项泽悠不解她的举动,也凑上前查看,不粗的铁杆上有两道划痕清晰可见。“好像是刀刻的,而且是新痕迹。”项泽羽开口道。秦路影转向项泽悠,“小悠,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栏杆有与这一样的刀痕。”果然,在不远处的另两根铁杆上,也找到了深浅、数目不一的划痕。“这和张成的死有关?”秦路影不答反问:“张成大约有多高?”项泽悠想了想,“比哥哥略矮一些,看起来也有175厘米以上吧。”“我现在终于弄清楚昨晚在海中看到像蛇的东西是什么了。”秦路影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唇边扬起一抹从容的浅笑,“接下来,只剩一件事要去做,就是确认张成跳海时手里所拿的纸片。”“我们该怎么做?师父你有线索?”项泽悠询问。“去张成的房间看看,如果我猜得不错,有一样东西应该不见了……”张成的房内和他们上次来时相比看不出太多的变化,只是缺少了主人,房里那股浓重的药味随之散去了些许,残留一缕淡淡的余味,飘散在空气中。“师父,你说这里少了什么?”秦路影并不急于揭晓答案,而是示意他们往桌子上看,“还记得昨天我动过他的一件东西吗?但张成很快就紧张地收了回去。”“是剪报?”在秦路影的提示下,项泽羽很容易便回忆起来,“桌上的剪报都不见了,难道张成跳海时手里挥动的纸片就是那些剪报?”“会不会是张成在我们来过后,怕再被人看到,收到了其他地方?”这次项泽悠倒想得很周详。秦路影微微一笑,“找找看就知道了。”三人在房里一番查找,并未看到先前的剪报踪影。至此似乎可以确定,秦路影的猜测没有错,剪报不见了。可项泽悠仍旧显得更加迷惑,“师父你怀疑张成不是自杀?假如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凶手刻意制造的,那么剪报究竟是张成自己毁掉了,还是被凶手拿走了?目的是什么呢?我越来越糊涂。”“张成没有毁了剪报的理由,需要让剪报消失的人是凶手才对。”秦路影仿佛话中有话,没有说破。“凶手这样做肯定跟剪报的内容有关,昨天只有秦小姐你一个人看了剪报,上面写的是什么?”项泽羽想到了唯一的可能。秦路影却不急不缓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我会告诉你们,但不着急,在这之前我有些事要先确认一下。”项泽羽不再追问,静候。秦路影拨通了电话,手机中传来白薇底气十足的声音,“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已经乐不思蜀了。”“我还没到岛上。”秦路影并不理会白薇的抱怨,平静地开口,“在船上发生了一点儿事。”“要不要紧?”白薇立即紧张地问。“别担心,我很好,但这事几句话解释不清,回去我再慢慢给你讲。薇薇,我想让你帮我去查些情况。”“说来听听。”“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做程玉的作家?”“那个两年前因为一本言情小说畅销而走红的程玉?我知道她,但没打过交道。”秦路影对白薇的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作为编辑,白薇自然更熟悉目前比较出名的作者。白薇手上有很多资料,所以秦路影相信从白薇那里,一定能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她想了想,继续问道:“你能肯定她的成名作是发表在两年前?大约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