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袖手旁观,看着你把我的人变成代罪羔羊?”他语气低沉地说,“每次接获报案,总是冒着生命危险救火的消防员?”卡萝恼怒地叹了一口气,“我正试着终结这种风险。不只是为了你的消防员,也是为了像提姆·考夫兰这样的可怜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冒险。难道你还不懂吗?这不是在迫害你们。如果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在陷害无辜的人,那你肯定不够了解我有调查的权力,就像我有权踏进自家大门而不用知会任何人,或是得到任何人的允许。”两人互看了许久。最后潘德伯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双唇紧抿。“我会把名单给你。”他厌恶地说出每一个字,“但是你不会从中找到纵火犯的。”“我也希望不会。”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希望犯人不是你们的一员,就像我一点也不期待揪出贪污警察一样。但是现在可能性已经明确地被点出来了,我不能忽视。”潘德伯里转过身,绕过椅子走到档案柜前。他拉出最底层的抽屉并拿出一张纸。他将手腕一甩,名单滑过桌面。上面写着赛福德十二名兼职消防员的名字、地址与电话。“谢谢。”卡萝说,“我很感激。”她半转过身,打算离去,随即又回过头,好像事后又想到了些什么,“还有一件事,吉姆。这些火警,是全部发生在一个区域,还是分散四处?”潘德伯里撅起嘴,“全部发生在赛福德总局的辖区上。如果不是这样,你是不可能拿着那张纸走出这扇门的。”这证实了她已想的事。“跟我料想的差不多。”她的语气带着休战的意味,“相信我,吉姆,没有人会比我更乐见你的手下洗清嫌疑。”潘德伯里移开眼神,“他们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了解那群家伙,我的性命已经托付给他们了。你的心理学家一点也不会懂的。”卡萝朝门口走去。当她打开门,她回头看见潘德伯里正认真地盯着自己。“再说吧,吉姆。”当卡萝跑下楼梯往车子去时,棕色靴子的金属鞋跟在楼梯上登登作响。吉姆·潘德伯里坚信她会使一名紧急服务部门的同仁成为代罪羔羊,这个想法深深地刺痛她。“该死的。”卡萝用力甩上门,然后气愤地插入车钥匙,发动引擎,“真该死!”任何名副其实的心理学家都能一眼看穿他人操弄的企图,有鉴于此,所以他们明确地决定舍弃拐弯抹角。然而,他们为了对东尼表示敬意,请来高阶警察进行讯问。麦考米克高级警司与柯林·华顿探长在侦讯室的狭窄桌子前揉着肩膀。录音机正运转着,他们甚至不想费事假惺惺地向东尼保证,录音是为了他好。他们先讨论了发现尸体的过程。东尼宣称从未去过夏兹的公寓,也不清楚哪个窗户是她的,而他们的问题明显地针对这一点想让他露出语病。此刻,他们正在问一些东尼较无法提出正当辩护理由的事情,不过他有备而来,他完全预料到会被刁难。一则,东尼并非真的是警察,所以如果他们要找代罪羔羊,他将会是小组中的最佳人选。二来,当地警方被迫将空间与资源让给一群由内政部科学家——在他们眼中,这个人与邪恶仪式的首领无异——所领导的外来者,对此早已感到愤怒,所以他必然陷入一种赢了得不到好处,输了却亏大了的处境。东尼抱持着这个想法,几乎在早晨睁开眼之前就早已设想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尽管卡萝再三保证这只是例行公事,但是吃早餐时,他还是对于面谈充满担忧。在回利兹的火车上,东尼望着窗外但是没有留意任何景色。他必须想出办法,说服讯问者们应该在夏兹的朋友及同事圈之外寻找对她下此毒手的人。此刻他面临现实的考验,而他多么希望自己搭上的是开往伦敦的列车。他的肩膀肌肉早已紧紧绷起,他甚至能感觉到恐怖的僵直爬上后颈,钻入头骨。看来他要头痛欲裂了。麦考米克唐突无礼地说:“从最开始跟我们说起。”“你第一次遇到波曼警官是什么时候?”华顿询问道。至少他们没有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他们都轻松地展现了身为暴虐侵略者的真实面目。“大约八周前,我跟毕许总警司在伦敦面试她。确切日期记录在我们的办公室日志里。”东尼的语气单调而平稳,这全靠着意志力才得以如此,唯有声纹测谎仪才能侦测出表象之下掠过的微微颤抖。东尼很幸运,这项技术尚未普遍被运用。“你们一起面试她吗?”这次换麦考米克提问。“是的。面试之后,毕许总警司先离去,我则对她进行一些心理测验。波曼警官离开后,直到特别小组的受训开始前,我都没有再见过她。”“你单独与波曼相处了多久?”麦考米克再度发问。华顿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混合着臆测、轻视与怀疑的专业眼神看着东尼。“测验大约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这么说,时间长得足以了解一个人啰。”东尼摇摇头,“我们没有时间闲谈。事实上,那样会有反效果,我们希望让征选过程尽可能保持客观。”“将波曼选入特别小组的决定是你们一致同意的?”东尼迟疑了片刻。如果他们还没与保罗·毕许谈过,之后也会的,模糊真相焦点实在毫无意义。“保罗持保留意见,他认为她太情绪化。我主张团体里需要多元一点。所以他同意让夏兹入选,而我则对他的某一个选择做出让步。”“那个人是谁呢?”麦考米克问。东尼太聪明了,才不会落入对方的圈套。“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保罗。”华顿突然倾了个身,将自己笨重而不明显的五官推到东尼面前。“你觉得她很有吸引力,对吧?”“你那是什么问题?”“就诚如你耳朵所听见的。是或不是?你觉得这小妞很吸引人?你对她有兴趣吗?”东尼停顿片刻,构思着一个谨慎的答案。“是啊,我注意到她的外貌会让她受许多男人喜爱。但是我本身不觉得她有性魅力。”华顿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就我所听说的,你的‘反应’可不像多数精力充沛的壮丁,对吧?”东尼仿佛被猛然一击般地缩了缩身子,紧绷的肌肉一阵颤抖,他的胃也为之翻搅。这个问题一定是指他的性功能障碍。一年前他与卡萝·乔登一起合作办案时,相关人士得知了这件事。高层曾答应过他会绝对保密,之后所遇到的警察,一定要经过东尼的许可才会知道这件事。此时,一夜之间,夏兹·波曼的死似乎剥夺了这项权利。他纳闷了片刻,好奇他们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希望这不会意味着他的性无能现在将成为大家闲话的焦点。“我与夏兹·波曼纯粹只有工作上的关系。”东尼强迫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的私生活与这个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有没有关系由我们决定。”麦考米克大胆地声明道。华顿紧接着说:“你说你们纯粹只有工作上的关系。但是许多证词都显示,你与波曼相处所花的时间比对其他组员来得多。警官们时常一早进办公室时发现你们两人正交谈甚欢。她也会在课堂结束后留下来,私下跟你说几句话。你们俩之间似乎正有特别的情愫在萌芽呢。”“我跟夏兹之间没有什么不适宜的事。我一直都是个早起工作的人,你可以向任何跟我一起工作过的人求证。夏兹对于我们所使用的计算机软件在操控上有一些问题,所以她提早进办公室,为此多投入一点时间。然后,是的,她的确在团体会议结束后留下来问问题,不过那是因为她热衷于这个工作,而非出于什么下流、不可告人的动机。如果你能从谋杀案调查中对夏兹·波曼有所了解,你就会知道警务工作是她唯一的挚爱。”说完,东尼深吸一口气。在此之后是长长的静默。然后麦考米克说:“星期六,你在哪里?”东尼困惑不解地摇摇头,“你这是在浪费时间。你应该让我们协助找寻凶手,而不是试着把罪名扣在我们的成员头上。我们应该讨论这名杀手对夏兹痛下如此毒手的背后意义——为何他在尸体上留下三只智慧猴的图片、为何尸体没有遭受性侵的迹象,也没有采集到任何鉴定迹证。”麦考米克眯起了眼,“我很好奇你竟然这么肯定现场没有鉴定迹证。你怎么这么凑巧知道这件事情呢?”东尼抱怨道:“我并不是确实知道,但是我看过尸体以及犯罪现场。从我对变态杀人犯的经验判断,我认为那是最有可能的情况。”“警官或某个与警方密切合作的人就会知道鉴定迹证的重要性。”麦考米克狡诈地说。“任何有电视机或识字的人也都会知道鉴定迹证的重要性。”东尼反击道。“但是他们不晓得如何消灭所有曾经出现在现场的迹证,不像习惯于在犯罪现场观看鉴识人员采证,而且又知道如何避免污染证据的人,对吧?”“所以你是说没有采集到鉴定迹证啰?”东尼抓住一丝似乎值得注意的信息质问道。“我没这么说,不。”麦考米克扬扬得意地反驳,“杀了夏伦·波曼的人可能认为自己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但是他错了。”东尼的思绪快速运转。不可能是指纹或鞋印,这完全与凶手的井然有序与精准性格格不入。可能是毛发或纤维,毛发只有当他们锁定了极可能的嫌犯,而且有东西能相互比对时才有作用。不过另一方面,鉴识专家可以追踪纤维的来源,他希望西约克郡警方能充分利用这一点。“很好。”东尼只说了这句话。麦考米克沉下了脸。华顿打开一个资料夹,将一张纸放在东尼面前。“为了录音存证,我给希尔博士看波曼探员死亡当周的记事本复印件。她被杀害的当天有两条行程项目。‘九点三十分,JV’,以及之后的‘T’。我认为这指的是你,希尔博士。星期六你跟夏兹·波曼有约,而你也确实在星期六跟她碰了面。”东尼用手顺了顺头发。卡萝认为夏兹会带着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与文斯正面对质,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得到证实,但是却无法让他感到满意。“探长,我并没有这个约会行程。最后一次我看见夏兹活着的时间是在周五上班日的末了。我星期六所做的事跟这宗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麦考米克弯身向前并轻声说道:“我可没办法这么肯定呢。‘T’代表东尼。她可能有跟你见面,可能在办公时间之外、远离特别小组办公室之处跟你见面,而男朋友发现了这件事,对此大发雷霆。也许他跟她对质,然后她承认自己喜欢你胜过于喜欢他?”东尼的嘴唇带着轻蔑**着。“这是你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猜测吗?真是太可悲了,麦考米克。我认识一些病人,他们能讲出更有可信度的幻想呢。想必你一定认为眼前最关键的事情是记事本上写着的‘九点三十分,JV’吧?夏兹或许想过在那场会面之后找我谈话,但是她没有机会这么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凶手星期六做了些什么,你应该查查杰可·文斯跟他的随行人员。”当这个名字一说出口,东尼便知道自己搞砸了。麦考米克同情地摇摇头,华顿则顿时站起身,椅子在廉价的乙烯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杰可·文斯试着救人,而不是杀人。有杀人纪录的人是你。”华顿咆哮道,“你杀过人,对吧,希尔博士?正如你们这些心理学家一直跟我们说的,禁忌一旦被打破,就永远不存在了。一旦凶手……你自己想象吧,博士。你该死地自己想象吧。”东尼阖上双眼。他的胸腔疼痛,仿佛横膈膜被打了一拳,令他喘不过气。他过去这一年的进展在瞬间退去,他再度闻到汗水与鲜血,感觉它们在皮肤上滑落,听见尖叫声从自己的喉咙撕裂而出,尝到口蜜腹剑的滋味。他的眼睛啪地睁开,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华顿与麦考米克。“到此为止。”他站起身,“下次你们要跟我谈话就得先逮捕我,而且最好确定我的律师也在场。”东尼走出侦讯室,穿过警局,来到室外,唯一支撑着他的力量就是不愿让他们称心如意的意念。没有人敢阻止他。东尼穿越停车场,急切地想在胃部不敌早餐而战败前走到街上。就在他抵达路边时,一辆车在身边停下,乘客座的车窗降了下来。赛门·麦克尼尔的黑发隐约浮现在他面前。“要搭便车吗?”东尼像是突然被吓到一般往后一跳。“不……我……不了,谢谢。”“上车吧。”赛门力劝着,“我一直在等你。他们留了我大半个晚上,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试着把一切归咎在我身上。在他们决定进行逮捕前,我们得找出是谁杀了夏兹。”东尼俯身探头进车内,“赛门,仔细听我说。你说得对,他们认为嫌犯是我们其中一人。我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捏造对任何人不利的证据。但是我不打算坐以待毙看着这种事发生。我想找出幕后黑手,而且我不能让你单枪匹马行动。对付一个能对夏兹做出那种事的人已经够危险了。我也很难只顾自身而不顾你。你或许是一个优秀的警探,但是对于跟这样的变态杀人犯正面交锋,你绝对是生手。所以你帮我一个忙——拜托,回家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别试着逞英雄,赛门。我不想再参加你们任何人的丧礼了。”赛门看起来想放声大哭并且猛捶东尼,“我不是小孩。我是训练有素的探员,我在重案组工作。我很在乎她,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你不能阻止我将这个畜生绳之以法。”东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我不能。夏兹也是训练有素的探员,她也处理谋杀案。她知道自己激怒了凶手,而最后她还是失败了——不只是被杀害,而是彻底被击溃。传统的警方办案方式是无法厘清这种情况的,赛门。我曾经经历过这种事。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不希望这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回家吧,赛门。”轮胎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赛门的车自路边快速驶离。东尼看着他以过快的速度在下一个路口左转,车尾摇晃地离开了视线。他希望在杀害夏兹的凶手落网前,赛门不会做出比那样开车更冒险的事。他知道交通事故是他现在最不想担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