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棒问:“我们不需要管其他那些房子,找到法国领事馆就行了啊。”老曾手一摊:“问题就在这里,年代太久,这里变化太大,又没有其他的房子做参照,我无法判断以前法领馆的位置。”说话间,已经路过干休所门前,门口有军人站岗。这一带行人已经少起来,我向后看了看,没有看见希望看到的身影。老曾还在继续向前走,我奇怪地问道:“找不到法领馆原址,你还向哪里走啊?”老曾嘿嘿地笑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杨沧白到了法领馆,一个白胡子神父带他钻进了法领馆的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法领馆的位置,更不晓得地道的入口,但我却知道更重要的事情——杨沧白进地道后,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潘天棒说:“这个太容易猜了,这一带的地下,就是一号桥到长江大桥的隧道嘛!”“闯你个鬼哟!”老曾说:“如果是那里,修隧道的时候岂不是啥子都挖光了?我还带你们走啥子?”走在前面的小敏回过头来:“曾伯,你就别绕圈子了,到底在哪里啊?”“就是重庆旧城中位置最高的教堂:仁爱堂!这个教堂是法国人修的,就在前面的巷边上。地方志上讲,杨沧白是从法领馆下地道,从仁爱堂钻出来的!”说着话,小巷的前面,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围墙,墙里出现了一个典型的欧式建筑,圆拱门与罗马柱头支撑的顶上,长满了杂草,那一定就是仁爱堂了!我问老曾:“奇怪了,照理讲,以前是不允许在城里修教堂的,这里的位置应该是在城墙里面啊,为什么会有教堂呢?”老曾加快了脚步,一边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里在清朝时叫二仙庵,估计是一个道观。1900年给了法国人的天主教会,建成了教堂、医院、神父住房和修道院。但好象是1941年,在抗战时期,才开放给附近的教徒使用。猜猜为什么?”我们当然猜不到。老曾却不解释,带着我们紧走几步,一座残破的院门展现在我们面前,上面标的字却是:“四川省重庆中医学校门诊部。”大门紧闭着,从门缝看进去,里面人去楼空,荒草丛生。指着门上的字,老曾说:“1944年的时候,这里面的医院改名叫陪都中医院,是重庆一中医院的前身。解放后,到1951年,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这里被西南军政委员会全部接收,医院与护士学校接着办下去,但教会人员从此消失了。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中一部分变成了中医学校。但是,2001年,政府又把全部仁爱堂所在地划拨给了重庆天主教会,包括原来的教堂、修道院、神父的住房。好象学校和医院也搬走了,现在里面还有个敬老院。”小敏问:“特殊的原因?指什么呢?”老曾说:“让你们猜,不猜就不好耍了。”我们苦笑。我们向前继续走,右侧出现了仁爱堂的入口。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看进去,里面教堂已经修缮一新。院子里,几个善男信女正在聊天,教堂的门开着。我们刚走进来,一个女人看了我们一眼,上前把教堂的大门关了,不让我们窥视。然后她继续坐下闲聊,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但当我取出相机准备拍照时,另一个女人上前制止,说:“这里不许拍照。”我收起相机,向老曾看过去,他对我眨了眨眼,转身就出了门,我们紧跟着老曾出门来。“这里好象不欢迎游客,要找地道更不可能,我们要绕到背后去看。”老曾说完继续沿着小巷向前走。巷子右侧的围墙里,就是教堂的楼房。走过一个拐弯处,老曾突然指着三楼上两侧有罗马柱的窗子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看珊瑚坝的飞机。有一天路过这里,看见那个窗上有一个穿着黑袍的外国修女正在向下看,金发碧眼,手里还拿着个望远镜,印象深得很。”“这里能看见珊瑚坝?”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全是楼房围着,我根本搞不清楚珊瑚坝在哪个方向。“是啊,前面拐过弯就是了。我小时候,仁爱堂周围是没有楼房的,在仁爱堂的围墙边上,就可以俯视城区。”老曾说这话的时候,回过头对我眨了眨眼睛。我恍然大悟,仁爱堂占据的位置,在清末到解放初期,都是能俯视重庆主城区的制高点啊!“老曾,你刚才讲,仁爱堂1902年修好后,到1941年抗战时,已经过了三十九年才对周围教徒开放;你小时候,重庆还没有解放,你看见的外国修女拿着望远镜;1951年刚解放,接管仁爱堂的是西南军政委员会。这三件事情,只能说明一件事:仁爱堂过去是外国间谍的据点!”“间谍!”潘天棒惊奇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里显得非常洪亮。老曾说:“答对了!地方志上记载,1951年西南军政委员会发现了仁爱堂里的外国教徒在搞间谍活动,所以,这些教徒全部被驱逐出境。直到2001年这五十年,都没有恢复它的宗教功能。”我禁不住回头看向神秘的教堂大楼,这一回头让我的毛孔一阵收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个穿着黑色修女长袍的人影,就站在那个罗马拱窗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我急忙驻足细看,那个人影一晃,不见了。我心里好笑,也许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了。这时潘天棒说道:“啊!怪不得杨沧白能从法领馆那边找到地道从仁爱堂钻出来,如果只是防空洞,完全没有很必要修那么远的。”“对了,任何领事馆本来就具有刺探他国情报的功能,战乱频繁的时候,这里多个国家的人来来往往,情报还不满天飞?从领事巷修建第一幢外国领事馆开始直到重庆解放,至少有五十年,这条街是重庆007出没最多的地方!短短一条街,不晓得藏着好多惊险离奇的故事!”潘天棒双手一搓,兴奋地讲:“如果有人整理一下这里的间谍故事,拍成电影不知道好爽!好资格!”老曾摇摇头没有理他。巷边有一个小屋子,主人在路边摆着一个小杂货摊,老曾径直过去买水,潘天棒连忙抢上前付了帐。离开小店向前走,拐过一道弯,路上石板变得整洁起来,这是号称“山城步道”的范围了。小敏好奇地问老曾:“我爷爷当年只是一个警察,他要进入这里可能很难吧?”老曾摆摆手说:“放心吧,抗战结束那时,仁爱堂已经开放了,教徒、病人和学生来来往往,警察很容易来的。而且背后门那边有一个后花园,很容易进入。”转眼已经离开那条小巷,回头看,什么人也没有,心里却有些不踏实。前面一个岔路,向崖边去的方向地上铺着崭新的木板,那就是近年才修的山城步道了。我们踏上木板路,每块木板间有缝隙,可以看到下面悬崖下,还有不少旧房屋。会不会有些地道出口,就是通向这些旧房子呢?我问老曾:“抗战时期,这下面都是住的什么人呢?”老曾正把矿泉水向他的水壶里灌:“这下面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崖边主要是吊脚楼,已经在城墙外,住的大多是硝制牛皮的人。因为前面中兴路下面,南纪门外那边有一个杀牛场,方便取皮子。但是仅仅十多米高的围墙上面,住的就变是有钱人了。”木板路,是靠着悬崖修建的,长江大桥、长江复线桥和修建中的菜园坝长江大桥一望无余,更能清晰地看见珊瑚坝,那是陪都时间的军用机场所在地。果然,仁爱堂的位置,完全可以监视飞机的起落。沿着崖边步道走了不多远,有条支路,从支路向里走,上了几步石梯,居然有很大一块空地。左边是一个荒废的球场,球场边,还有一幢典型的欧式建筑,也是荒废着的。前方和右边,都是树林、杂草,掩盖着建筑的身影。诺大的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老曾没有去球场边上那个废楼,而是转身向右侧的林中走去,那边杂草丛生,林后一幢残壁断垣显现了出来。踩着深深的杂草和断在地上的树枝,我们离那些欧式建筑的残壁越来越近。走到残壁面前,是一幢欧式房屋,一二层还有明显的罗马柱结构,部分墙体已经垮塌,变成了一座断楼。我拨开草丛跟上老曾,问道:“这里的房子是不是在大轰炸时期炸烂的?”老曾摇摇手说:“不是,应该是自然垮塌的。”“自然的?也能垮成这样吗?”小敏问。“当然啊,这里的旧建筑都有上百年历史了。当初建筑的时候,小部分用的石材,大部分是用的砖木。2002年左右,中医学校逐步搬走了,因此,除了教堂那座楼以外,仁爱堂区域内的旧房子都无人照料,更没有整修。这幢房子嘛,还算留了些痕迹,还有几幢早就拆掉了。”仰头看去,断楼墙上那百年历史的罗马柱饰,就像一位沧桑的老者。周围那些齐人高的杂草灌木与树林,就像一个静静等待着的大坟地,等待着断楼死去。沿着危房的墙根,有许多破烂的洞,我们搜索了墙外一周,却没有发现地道出入口。潘天棒正准备翻墙入室,被小敏叫住了:“天棒哥,这里是危房,别乱走!”老曾说:“对,千万不要乱钻,这些墙一垮就是一大块,万一掉堆石头下来,你就变成一张照片了。”“他本来占地面积就大,砸扁后更显得幅员辽阔。”我在一边打趣。“其实,从10号图上看,靠着步道悬崖的这一边还应该有好几个洞口。”老曾说着,就向旁边走去。“那好嘛,我听组织安排。”潘天棒乖乖地离开危房,跟着我们向一边走去。另一边,杂草之中,有条小路,路上有几个深坑,我用老曾的手电照下去,坑里面居然很宽大,也很高,完全能站人,只是掉了很多垃圾在里面,有股子臭味,小敏在一边也来探看,却迅速捂住了鼻子。老曾拍拍我的背说:“你不要看了,虽然那里可能下得去,但也太臭了。你向左边看看,有什么?”沿着小路左边看去,透过密密的树枝,似乎有一个防空洞口!我们迅速向洞口走去,灌木丛中,真的是一个防空洞,侧面还有一个腰洞!还没有走到防空洞口,恶臭已经袭来,我们捂着鼻子走近一看,这似乎是一个斜向下进入的洞,但无数生活垃圾似乎已经将整个洞口埋了起来。伸头望去,勉强能看到有一小半洞口还没有被垃圾埋完。侧面的腰洞没有什么垃圾,但洞口长满了灌木,而且被一些石块塞着,没有足够的空间进入。我们向后退回小道,开始商量办法。老曾对比了图纸,认为这个防空洞口是最理想的入口了,要么想办法清理主洞门口的垃圾,要么清理旁边灌木与石块,相比之下,大家都愿意选择腰洞。“那好,我们再看看另一边的情况,万一没有更好的地方,就准备工具从腰洞走吧。”老曾做了总结。另一侧,就是几幢外观完好的楼房,楼房间有一条小道通向仁爱堂的另一边。老曾直接向球场边的欧式建筑走去,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柱头花饰已经模糊不清,楼上的走廊扶手被水泥糊起来了,整座楼窗户破烂不堪。看着柱饰,我问老曾:“你看,柱饰像铁锚的图案,似乎象是水手的住房啊。”法国在重庆还有一座法国水师兵营,在离大佛寺不远的南滨路边上,我在猜想这座楼与水师兵营的联系。老曾说:“我感觉不象铁锚,也许只是一般的花饰,这个地方虽然是法国人修的,但搞宗教的地方不会给水手准备什么楼房。刚才我走了一圈,本来想打这座废楼的主意,从这里找地下通道。但是发现一楼的门和窗,都被砖封起来了!”看来,这个地方仍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入口。我们贴着废楼继续左走,是一个大坑,长满了杂草,大坑的两面是悬崖,崖壁上抓满了黄桷树根,壁上有不少小方坑,显然是以前木结构房屋留下的桩痕。大坑上方,是几座现代的住宅楼,坑中全是灌木,没有看到以前建筑留下的通道。回到球场上,老曾和我们商量后,决定先回他家,找斧头与砍柴刀来,从防空洞边上的腰洞突破。“从这里穿马蹄街,离通远门很近,我们可以走回我家。”从仁爱堂后院出来,我走在队伍的最后。踏上山城步道,视野极其开阔,直望整个长江大桥南北,我心中一动,那个有锚形柱饰的废楼不是正对着珊瑚坝么?抗战前后,珊瑚坝机场的飞机起落,完全在这座废楼的眼皮下啊!不禁回头望去,吃了一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站在废楼的二层走廊上!那个废楼不是已经堵死了所有入口么?怎么会有人在上面?我定睛看去,那个黑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从飘动的感觉看,那人似乎穿的是黑色的袍子。我心里有些不安,却不愿意把这种情绪传递给大家,犹豫了一下跟上队伍,没有提这事情。走出木板路,再向下走石阶,路过了一座很有风格的小楼,小敏停下不走了,说道:“石库门,这是上海的建筑啊,怎么这里也有?”果然,那是一座很有沪式风格的楼,入口处标着的名字叫“厚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