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热渐严。知了还没有开始扯开喉咙高歌,一丛一丛的蚊子已经率先放肆起来了。南方的天气湿热烦闷,清早起来常常是大雾弥漫。陈翔开着他的别克君威在绕城大道上行驶。这是辆新车。陈翔在芙蓉大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他每天都起得很早,现在天也才刚亮,绕城路通常是要上下班高峰才会拥堵起来,这个点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辆。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没钱,陈翔只能开着一辆二手的面包车去发货。这几年赚了钱,换了辆君威,不过他节约的习惯还是很重,车都是自己洗,基本不会去4S店做保养。今天道路能见度很低,陈翔开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有个什么磕磕碰碰,这新车的车漆很黑亮,像极了美人的秀发,哪怕刮花一点点,陈翔都会非常心痛的。车子缓缓驶过天桥的时候,陈翔听见一个沉闷的声音“嗒——”地在面前响起,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把目光聚焦过去,看见挡风玻璃上有红红的一块痕迹,仿佛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上面。陈翔凝视了那块痕迹一会儿,开动雨刷把它刷了去,就算现在车很少,停在这里挡着路也是不好的。就在陈翔准备踩油门的时候,又一声沉闷的“哒——”,这次有两三个红点落在了挡风玻璃上,混着刚刚开雨刷的时候喷出来的水,一缕一缕地往下流淌。陈翔猛然一个激灵,他怎么觉得这颜色像血呢?熄火,拔下钥匙,下车,陈翔推着眼镜抬头,顺红色滴落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一颗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挂在天桥上,挂得很高,看不分明。正是那东西往下滴着红色**。陈翔走到车前,掏出一张餐巾纸,从车窗上红色的地方擦过去。他把沾上颜色的餐巾纸放在鼻子底下一闻,一股浓烈的腥味窜入鼻中。陈翔眉头大皱,赶紧把那餐巾纸拿离鼻子,把手伸得远远的。偶尔路过的车辆并不曾停留,车上司机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陈翔一眼,便忙不迭地开走了。起早贪黑的人,都是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陈翔又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那吊在天桥的那团东西,那东西被一根绳子绑着,悬在空中,风一吹,或前或后地荡着,圆形物体慢慢地旋转过来。陈翔定睛仔细看了半晌,突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脸色惨白——那分明是一颗人头!被绑着脖子倒吊在天桥之上,刚开始对着陈翔的是那颗头的后脑勺,被风一吹,绳子晃悠晃悠的,就把脸部转过来了,陈翔才看清楚那是什么。他吓得浑身直哆嗦,腿软了好一阵儿。做了这么几年的生意,街头斗殴是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这鲜血淋漓的人头。想想古时候那些犯人动不动就被枭首示众,一颗血糊糊的头就这么摆在那里给人欣赏,民众的承受力也太强了些。陈翔在地上瘫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想起来报警。看守所敞开着大门。天刚亮,路灯还睡眼惺忪地开着,看守所的白织灯也还亮着。好几辆警车停在门口,车顶上那红蓝相间的灯都没关。H市最近的几个月都没什么大案子,连看守所的门卫都常常一边看报一边感叹着民风淳朴。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行人路过不免会看上几眼,虽然压根就没几个行人。三号看守室里空空荡荡,隔了半面墙的值班室站着几个人。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员站在一旁低着头,面色沮丧,脸上写着一分懒散、一分麻木、两分闪烁不定、三分恐惧、三分不知所措。旁边一男一女,男的双手环抱在胸前,表情冷漠,眼神隐隐透出气恼;女的一只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捏着一沓A4纸订成的资料。桌的纸张书本大半都被扫到了地上,雪花一样的散落满堂,狼藉一片。“怎么会不见了,一个大活人!”白领侦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挥舞着那本A4纸,往桌子上一拍。低着头的是那个小警员,白领侦这话却是冲着林杰说的。“我怎么知道,”林杰继续环着双手道,“刚接到上面命令说让过来看着,一进门这小子就在桌上睡得不醒人事,那里边毛线都没有了。”林杰说着把目光甩向看守室,合金铸就的光滑溜溜的铁栏背后,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领侦的眼光穿过那些透明的空气,打在那堵白白的墙上,目光如炬,快要把墙壁都烧穿了。本该在这里面乖乖呆着的刘家公子,如今正端端正正地躺在解剖室——只剩了一颗头。这里是九华区一个小看守所,刘市长的公子肇事被抓之后就一直关在这里,本来一直相安无事。只不过受害人家属找的那个律师带着一溜媒体来,把这事儿闹大了之后,市局就派人下来,打算给他转个地方。可是林杰才刚接到通知,还在赶过来的路上,白领侦的电话就来了。“出事儿了!”白领侦在电话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也是才接到报案,说天桥那边挂了一颗人头。白领侦刚接班,赶紧带着人过去,就看见一根蓝扑扑的绳子绑着一颗圆圆的东西在那里。等带去的几个人那血糊糊的人头放下来,拿到白领侦面前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就是前两天她还跟林杰去为之探过口风的刘市长公子。刘公子不是应该好端端地呆在看守所么,怎么会被人砍了头,还把头挂在这绕城路的天桥下面?幸好是发现得早,要是到了高峰期,人来人往的,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事出突然,白领侦和一同前来的警局同事都有点蒙,匆匆勘查了现场,白领侦想起林杰刚刚被派去张罗给刘公子换看守所的事,赶紧给他甩了电话过去,后者到了看守所才告诉她说,值班的警员好好地睡着,刘公子不见了,房间一点痕迹都没有。人头送回去尸检,白领侦马不停蹄地跑到看守所,林杰已经先到了好久。他盯着那个小警员问他“人呢”,那小警员只是哆哆嗦嗦,面对着空空的看守室,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你值班你睡个什么劲儿啊!”林杰冲那小警员吼过去,那人吓得把脑袋一缩,不住地后退,直到身体抵在墙上,才停下来。“困……困了就……就打了个盹儿。”那人结结巴巴地解释。、“值夜班谁不困啊,不会在家睡饱了再来啊!人呢?”林杰向着那小警员逼过去。那人听到他的脚步,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想用目光让林杰能退回去,可惜林杰视他的目光若无物。林杰个子足足比那人高出一个脑袋,他每靠近一步,小警员眼里的恐惧就多了一分。林杰警官的手腕,这在H市不管是当警察的还是作奸犯科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面前的毕竟是自家兄弟,林杰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便把目光往旁边移开,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小警员头上戳了一戳,说:“没出息!”白领侦摔了东西,喘了口气,算是冷静下来了。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白领侦心想,要不就是他知道什么,但就是不说。白领侦走到那合金条拧成的隔墙边儿,习惯性地带上一双白手套,把门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回。没有一丝撬动的痕迹。“钥匙呢?”白领侦问。那人慎慎地从林杰身边小跑过来,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领侦接过钥匙,往锁孔里一插,再一拧,门“啪——”地一声开了。她走进看守室,四下打量。这个地方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给搬进来了一张皮椅,看来刘公子的待遇不错呀;正后方的水泥墙上,是四四方方一个小窗户,用钢条架着经纬,隔出一个个的四方形,外面贴着铁丝网。这钢条隔出的小格子连个拳头都伸不出去,外面那层铁丝网也完好无损。领侦在里面晃了一圈,一无所获的样子。她又走出来,盯着那小警员上下打量,那人不敢抬头看她。“小张——”领侦抬头冲着门口喊了一声,那个叫小张的警察就应声进来。“暂时在这儿看着,这个同志你让小李带回去,把这个屋,和这外面的摄像头录下的东西都传给我。”小张点了点头。白领侦没再多做逗留,一转身出去,往停着的其中一辆车走了过去,林杰跟着她走出来,也上了车。领侦发动车子往市局开。刘公子的头还在检验,估计现在回去也能得到一点结果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这算不算是密室失踪啊!”林杰在副驾驶问,自从开上自己的新跑车,他就不大爱开这些公干车了。“别自己吓自己,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案子,一会儿看了录像就明白了。”白领侦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开车,淡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