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990年夏季的某一天。我的邻居阿四古家热闹非凡,在他家门口和屋檐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个个对屋里的谈话洗耳恭听,人人对谈论的结果翘首以盼。在阿四古家里,一场激烈的讨论正在展开,坐在屋里的人唇枪舌剑、各抒己见。坐在屋里的人分为三方:一是阿四古家的堂兄伯弟,二是来自阿四古的老婆祯姐家的代表人物,三是以妇女主任和村中德高望重者为代表的第三方人物。原来,阿四古要与祯姐离婚,这个会议就是要讨论他们离婚的事情。据说,如果他们离婚成功,这将是我村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离婚成功的案例。但众人在参加这次离婚调解会议之前,就深知阿四古夫妻的离婚计划不能成功。因为,离婚是传统意义上强势的一方—作为丈夫的阿四古提出的,这让众人同情妻子,反感丈夫。并且,更让人气愤的是,在众人的心目中,阿四古的妻子祯姐不仅贤良淑德,而且美貌如花—一直以来,她被公认为我村的村花(从村中另一个寨子下嫁到我寨)。阿四古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有什么理由提出离婚呢?如果真离婚了,阿四古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可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按理讲,本来夫妻双方应该同时到场,然后各自陈诉,你抨击我不洗脚就上床,我怒斥你三天两头把家里的钱财偷偷往娘家拿,但作为妻子的祯姐自始至终没有抛头露面。对此,阿四古给出的解释是,祯姐偶染风寒,在里间卧床休息。不过,众人心知肚明,哪一个女人能忍受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在许多外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呢?很明显,祯姐是在故意躲避这种尴尬场面!无论如何,在场的人都坚决要当事人阿四古给出明确的离婚理由。阿四古说了祯姐的一些不痛不痒的毛病,但都被众人一一驳回。众人发现,阿四古闪烁其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让在场的一个男人强烈不满。突然,这个男人大发雷霆,把他那胖乎乎的手狠狠地拍在八仙桌上,桌上的茶杯与杯盖被震得叮当作响,大吼道:“阿四古,别讲那么多没用的,你究竟想搞什么?我老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直说无妨,但如果是因为你自己喜新厌旧,另结新欢,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这个男人是阿四古的大妻舅,他身材魁梧,浑身是胆,但为人忠厚老实,说话从不转弯抹角。他这声吼叫喊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阿四古。阿四古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但在大舅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在众人满含责备的眼光下,他有必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沉思片刻,阿四古突然昂起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她有病……”什么,祯姐有病?听了阿四古的话,众人立即安静下来。人啊,有什么都可以,千万别有病。一般来说,农村人对待病痛的态度是:小病拖着,大病等死。病确实令人望而生畏、谈之色变。此时,大部分人认为,祯姐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但又一想,不对啊,即便祯姐患了大病,作为丈夫的阿四古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啊!这时候离婚,不仅违反婚姻法,而且也有违人伦。看来,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突然,阿四古的大妻舅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骂道:“他妈的,你才有病,两个小孩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病?我老妹健康得很!”显然,阿四古的大妻舅认为阿四说的是妇科疾病,他怒极而笑—女人患了妇科病,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治好不就得了。这阿四古太他娘的小题大做了。然而,阿四古却战战兢兢地说:“她……变……了……”说完,他拼命地摇头,苦笑,眼睛时不时瞟向里间的房门口。听到阿四古话中有话,众人面面相觑。突然,阿四古大叫一声:“啊!”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的祯姐悄无声息地站在里间房门口。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的确良上衣,下身穿着黑色的土布西裤。乍一看,祯姐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但据说,当时也在场的省叔公却发现她的走路姿势和眼神有些不同寻常。祯姐的出现让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一直缺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终于登场了,这么一来,这次会议应该会比较容易商量出个结果。祯姐站在里间门口一动不动,没有向在场的任何人问好。看起来,她脸色青白,好像有点不舒服。她温和地对哥哥说了声:“哥,不关阿四古的事,他喜欢离,就离吧!”大舅子立即站起来,走到祯姐旁边,想去拉妹妹的手,然而却似乎只挽住空荡荡的袖子,但粗心大意的他没有在意,回过头来对阿四古嚷道:“你看看我妹妹,像有什么病吗?是你自己有病吧,以后再说离婚,老子打死你!”见火候差不多了,妇女主任凤姑也站起来,走到阿四古面前,热情地劝阿四古:“对呀,阿四古!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谁能没有一点小毛病呢?没什么大碍的。夫妻间要相互体谅嘛。再说,一直以来,阿祯既孝敬父母,又疼爱孩子,没有对不住你家的地方,做人要讲良心,好好给她治病。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难得有缘结为夫妻,就应该珍惜,白头到老嘛!”凤姑的这番话说到众人的心坎上去了。毕竟,谁都不想看到阿四古的家庭破裂。可是,从头到尾,阿四古都没有在大伙儿面前明确说出祯姐究竟患的是什么病。他似乎有所顾忌,有所畏惧。但阅历丰富、目光犀利的老大省叔公暗自判定,祯姐应该是患病了,而且很可能患的是大病。看到阿四古没有爽快地表态,其他人出来附和,你一言我一言地指责阿四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四古只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最后,凤姑对众人说:“没什么大事,大家都散去吧,阿四古夫妻之间只是有点小误会,让他们夫妻俩冷静冷静。”就在大家想要离去的时候,有个叫育狗的人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见到凤姑,他喘着粗气说:“凤姑呀,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镇上派出所的人来了,书记叫你去村委办公室招呼他们,并给他们安排午饭。”凤姑急忙离开我寨,向村头的村委办公室走去。派出所的人来了?不会是来搞户口调查吧?报信人育狗刚想离开,就被我寨的人截住了。有人疑惑地问他:“育狗,派出所的人怎么来了?不会是村委发生了什么事吧?”育狗“哎哟”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寨子里所有等待答案的人,惊讶地问:“不是吧,难道你们寨子的人还不知道吗?昨天,我寨的张伯婆到单丘田(地名)砍金竹。呀哟,她被吓得半死。在小坑旁的草丛里,她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本以为是白色蛇皮袋呢,老眼昏花的老人家走近时感觉好像是一具动物尸体,然而,凑近仔细一看,我的妈呀,哪里是动物尸体呀,是人呀,而且没有头,你们说恐怖不?”什么?无头尸体?!众人听了都瞠目结舌,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育狗:“那尸体是谁的呀?”育狗故作深沉地说:“你们寨子不会少了谁吧?你们想想,会不会前几天谁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有人立即驳斥道:“去你的,我寨的人怎么会去单丘田那么远的地方呢?”这话说得没错,单丘田与其他县交界,不在我村的管辖范围之内,从村头到单丘田,有六七千米远,我寨的人怎么会去那儿呢?育狗嬉皮笑脸地说:“我怎么知道是哪里的人呢?但肯定不是我村的人。不过,听张伯婆说,那是一具女尸。”原本七嘴八舌的村民立即安静下来,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女尸?”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不像是问育狗,而像是自问。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省叔公在低头自言自语。省叔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知道那尸体是谁的似的。突然,省叔公心头一惊,扭头向祯姐站立的里间门口望去。然而,那儿已经没有祯姐的踪影,估计她又进去卧床了。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跟祯姐扯上关系。诡异的是,当祯姐站在那儿时,省叔公也看了她一眼。之后,省叔公感到眼睛很不舒服,头痛欲裂,他偷偷溜回家里,躺在**休息了一会儿,才感到舒服点。接着,他又回到阿四古的屋里参与谈论。当时,对此,众人都以为是老年人的正常生理现象。接着,众人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中心情沉重地散去,一个疑团在每个村民的心中形成。作为寨子里老大的省叔公,他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在晚上作出了对祯姐的攻击。当天晚上10点多,省叔公把孙子叫到身边,小声地叮嘱孙子,叫孙子悄悄去阿四古家把阿四古及其父亲叫来,但千万不要让祯姐知道。时年7岁的小孙子果然是个精灵鬼,不负众望,把阿四古及其父亲找来了。省叔公立即把阿四古和其父亲带到自己的睡房,关上门,还特地插上门闩,然后请两人坐下来。省叔公泡了一壶茶,请两人喝茶。省叔公低声问:“四古,你老婆去过单丘田吗?”“单丘田?”阿四古立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看来,省叔公察觉到了自己老婆的变化。他之所以想离婚,主要是因为害怕产生了变化的老婆。阿四古根据省叔公的问话推测省叔公应该已经找到症结所在,他兴奋地说:“阿叔,你也发现阿祯跟以往不同?”省叔公立即示意阿四古说话小声点,然后点了点头,示意阿四古回答。阿四古沉思了一阵,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门,低声说:“她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