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伞(1)一拉开窗帘,温暖的金色晨曦合成几道光束,透过窗子打在我的脸上,一时难以适应,我瞇着眼睛转过身去。勉强起床之后,我换上了短袖衬衫和稍短的黑色紧裙,拨了通电话告诉沛姊会晚点进办公室。我轻轻推开婉祈的房门,她正抱着粉红色的抱枕熟睡,房里冷气的温度太低,简直像睡在冰箱里似的,使我微微打了个哆嗦,顺手替她调整了温度。她熟睡的侧脸极美,彷佛精工雕琢的鼻梁角度,微弯的嘴角和未施脂粉的淡红嘴唇,就连身为女人的我,惊鸿一瞥之下竟也动了心。我在婉祈的化妆台前伫立片刻,看着镜中挂着黑眼圈,有些憔悴的自己,心想着:「我和婉祈同年纪,可她看起来却比我年轻许多,再这么熬夜下去可不行啊。」为了使自己的气色看来好些,我破天荒的在脸上擦了粉,挑了睫毛,并仔细的涂上婉祈大力推荐的唇膏品牌,那种沾在嘴唇上,有些甜腻的香气让我不太适应。叭叭。楼下传来两声喇叭声,小汪准时到了,他这个人虽然脾气暴躁,又有点笨拙,唯独谨守约定时间,从不迟到是他最大的优点。而我喜欢他这个优点。我拎着包包缓步下楼,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小汪看着我,脸上表情古怪。「怎么了?」「妳……妳化妆……!」他语气惊恐,只差没有弃车夺门而出。我横他一眼,其实自己有点害羞,虽是如此,我还是想从他口中听到称赞的话语。只要一句就够了,就算是无心的也无所谓。「我的老天爷,今天是什么日子?妳的生日?我的生日?」他拼命的搔着头,东抠抠西摸摸,时不时往我脸上偷瞧一眼,那模样就像只贼猴子掏耳弄腮似的,难看的不得了。「喂!我化妆很奇怪吗?」我反手将头发束成马尾,正面盯着他看。「不不不,一点都不奇怪,不奇怪,哈哈。」他连忙发动汽车,连要去那儿都不知道,就踩下油门急驰而出,看起来浑身不自在。我叹了口气,罢了,那句我想听的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不太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哪怕是曾经几次受伤进出医院,我都不愿久住。医院就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一个迎生送死的地方,死亡的多,诞生的少。走进那全年空调开放,冷冰冰的医院大厅时,扑鼻而来的药水味更是令我难受,鬼魂接触多了,我的体质也变得极为**,虽然没有阴阳眼,但是只要有看不见的怪东西经过身旁,还是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得出来。特别是在医院这种地方,老是凉飕飕的叫人使不上力。所以说,我不喜欢医院。昨晚我在留言板上找到了那位老荣民的相关信息,他应当是被送到木栅当地最大的医院了。这座位于半山腰的医院已有多年历史,从院区外头看进去,倒是绿草如茵,环境清幽。小汪陪着我到医院服务柜台询问。「我们想找一位王木原先生,请问他在几号病房?」我对护士小姐微笑说道。「王木原?你们是他的什么人?」坐在柜台后方的护士小姐连头也不抬,口气冷漠的回我一句。「我们是他的晚辈,日前得知王伯伯入院接受治疗,今天特别来探病。」我说。小汪举起手里提的水果篮,向那位小姐咧嘴一笑。「507号室。」护士小姐从头到尾没抬头看我们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佳。「她脸好臭。」走在医院五楼的长廊间,小汪吐舌说道。「你又看见她脸臭了,她从头到尾脸也没看我们一眼,我只看见你笑得像个白痴。」我捏着他的手,心想现在可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叩叩。我轻敲507号病房的门,里头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王木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满布皱纹和老人斑,见到两个陌生人提着水果走进病房,显得有些惊讶。「你们是?」他说话带有浓厚的乡音,听起来像是四川话。「呃,王先生您好,敝姓骆,是台北地检署的检察官。」我对自己的身分直言不讳,希望不会吓到老伯伯才好。果不其然,王木原面带疑惑,本能的起了防卫反应:「检察官?我可没有作奸犯科,检察官来找我干什么?」「是这样的,我虽是检察官,但我办的是灵异案件。」「灵异案件?」王木原冷哼一声,「老夫这儿可没有灵异案件给你办啊。」这老荣民脾气甚硬,像只厚皮的老水牛,我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的讲了半天,他就是不肯透露当天的情形,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网络流言出了差错,其实这位老伯伯并没有碰见雨中的无头女鬼?「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不要打扰老人的休息时间。」顽固的老人将头别了过去,不再回头看我一眼,使我为之气结,后悔着一开始就表明身分来意,使他产生了抗拒的意志。原来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检察官。小汪拍拍我的肩膀,对老荣民倨傲的态度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拿起水果刀就削起苹果。王木原看着窗户,冷冷说道:「你们还不走啊?」「不急,削个苹果给你吃再走也不迟。」小汪将苹果皮削成了漂亮的螺旋形,我啧啧称奇,他何时练了这一手好刀工?「老伯啊,瞧您银发如雪,气宇轩昂的模样,以前应该是当大官的大人物吧?」他突然扯些毫无关系的疯话,不知他是何用意。「什么大官,陆军上校退役,一个领国家俸禄等死的老头儿罢了。」王木原说道。「您那个年代,能当上军官,肯定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吧?」王木原居然被小汪哄得回过头来,对他投以奇特的眼神,「你这年轻人倒是懂事,想当年老夫跟随何应钦将军,那时只是个小军官,受他老人家提拔,才有今日这番成就。」「现在的年轻人活在太平盛世,过着安逸的生活,又怎么能想象以前战争时生活有多么艰难困苦……」王木原话匣子一开,小汪见猎心喜,打蛇随棍上,他说什么就附和什么,哄得老人家心情大好,神情也活跃了起来。王木原这么一说就是一个半小时,从国民政府撤退来台讲到八二三炮战,到老年晚景凄凉,儿女不孝,不事奉养,说得老泪纵横,令人不胜唏嘘。小汪笑道:「王老伯,我们办过不少案子,其中大部份与灵异现象有关,您信不信鬼?」「鬼?那怎能不信呢,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有多少弟兄壮烈成仁,况且再没几年老夫自己也要变鬼去了。若人死了,在这世上却什么都没能留下,那不是死不瞑目嘛?」「这就是了,说到死,有轻于鸿毛重如泰山,有人为国捐躯死的壮烈,也有人遭受谋害,冤死得不明不白,您说他们死后可会瞑目?」小汪竟然咬文嚼字,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去学了这些口条来?王木原呆了半晌,摇头说道:「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小汪说道:「那就是了,我们认为您碰见的那只冤鬼肯定身怀莫大冤屈,若不替它洗白冤屈,让他每天在小区里出没扰民,也不是我们乐见的情况。」「好吧,老夫就告诉你们两个小娃儿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他低垂着头,白发盖住了历尽沧桑的侧脸。「那天下着午后雷阵雨,乌云聚集得快,西北风吹过,就是闪电霹雳不断。老夫每天待在家里,闷得热了,趁着下大雨的时候坐到外头乘凉。咱们那个老眷村,房子倒的倒拆的拆,最后也只剩下老夫住的那栋。路上没什么行人,雨来得突然,大家都躲雨去了。」王木原双目圆睁,神情可怖,正仔细回想着那一段恐怖的回忆。「老夫正点起烟,街道两侧低洼处没多久就积了几滩深水,约略是膝盖那么高吧。那时候我看见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出了一个女人,她撑着一把大红色的伞,却是浑身湿透。我向她招手,要她先到我这来躲躲雨,西北雨下不久的嘛。」「但是,那个女人却像聋了似的,丝毫没听见老夫的叫唤声,就这么往前走了。」小汪连忙问道:「那您是怎么会被它吓到的呢?」王木原瞪了小汪一眼,彷佛责怪他插嘴似的,继续说道:「这年头古道热肠,想帮人还不得其门而入,老夫心想算了,回头拉开自家纱窗门准备进去睡个午觉。却怎知老夫才刚转身,就瞧见纱窗里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个人!」「刚才那个女人站在我房里,手中的红伞掉在地上,我这才看见,她颈部以上空空荡荡,那个女人没有头颅啊!」王木原心有余悸地说着。「被她一吓,老夫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医院里。」我思忖,王老先生说,那个断头女鬼听见了他的叫唤,于是出现在他家里,才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入院治疗。都市怪谈确有其事,这下我更好奇那红衣女鬼的来历,为什么她会在老旧眷村的街道上徘徊不去?是有未了的心愿?还是沉冤未雪?我想起了杨梅音,那位命运悲惨,****而死,化为恶灵的女子。为什么人死之后还不得安宁?为什么仇恨怨念会驱使着死去的人重回这个世间?我和小汪告别了王木原,前往附近的餐厅用餐。不大的餐厅里被午间放饭的上班族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汪觑准了一桌餐客准备结账离开,拉着我的手挤进人群,占了个靠窗的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