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诡梦晚间,我开自己的车回家,心里挂念着小汪的安全,傍晚时我们的确看见了女鬼出现在后座,一个人看见是错觉,两个人同时看见,那可是千真万确了。我嘱咐他搭出租车回去,至于车子就请周老师来看看,没弄清楚状况之前别轻举妄动。家,总是给人安心温暖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一回到家里,就邋遢的不成人样,用时下流行的术语来形容,就是标准的干物女。像挂在竹竿上,风干的咸鱼般的女人。我发现婉祈在旧沙发上铺了一层鹅黄色的布套,麂皮材质,柔软而透气,把头埋在沙发里的触感更佳。才躺下没多久,我就听见开锁的声音,婉祈今天难得比我晚回来,我赶忙拨拨撩乱的头发,坐起身迎接她。「哇,妳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婉祈一见我的狼狈样,居然开口说我漂亮,不禁要想平常的我究竟糟到什么程度?「嘿嘿,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借用了一下妳的化妆品,不要生气喔。」我吐舌做了个鬼脸。「尽量用,我还担心妳不用呢,明明就是个大美女,却老是不修边幅,多可惜啊。」婉祈穿着轻便的套装,将手中的食物放下,对我笑说:「先让我去洗个澡,我身上很臭。」我一把抱住婉祈纤细的腰身,玩闹说道:「我的婉祈怎么可能会臭,让我闻一闻。」她啊哈笑了出声,轻压着我的额头:「又不是小狗,闻什么闻啊。我身上沾有尸臭味啊,妳没闻到吗?」尸臭。婉祈的身上除了浓重的香水味外,确实渗出一丝不自然的酸腐味,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我竟从来未曾留神过这个现象。婉祈是法医,解剖尸体时身上难免沾染味道,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我不甚在意,但想起下午小汪说过的话,又让我不免提心吊胆。因为闻到尸臭,小汪才会发现隐身于雨幕之中的无头女鬼。但是坐在车里时,却丝毫没有那种味道,再说,如果那是鬼而不是尸体,为什么还会有尸臭味?这两件事情之间难以解释的关连性太多,似是而非,让我大起疑窦,一时陷入沉思。「小寒,该让我去洗澡了吧?」婉祈温柔的扳开我的手,看我呆呆出神的模样,笑了一下,转身进入浴室。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三两步跑到浴室外头,对着准备开始冲澡的婉祈说:「依妳的经验,有没有可能人死了以后,尸体还会自行动作的案例?」浴室里传出婉祈的回应:「有啊,还蛮多的耶。人的体内都有很微弱的电流反应,有时候因为静电,死亡多日的尸体突然坐直,或是肢体抖动都有可能啊。妳忘记第一次参与解剖过程时,曾经被那位女性尸体拉住手吗?」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是被李文宾杀害的女性,王芷璇的遗体,那个事件的最后,还是她救了我一命。既有前例可循,我心中更为肯定那无头女鬼之所以会出现在木栅偏远地区的小区公园里,肯定有什么隐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少次从鬼门关前死里逃生的我,早已笃定相信,这世上确实有鬼魂存在。我冲进房里翻阅旧资料,台湾每年发生的命案不少,但无头公案却不多,杀人分尸对社会来说是骇人听闻的案件,通常一定会上新闻头版。我一边打电话给沛姊,一边查阅手边的复印数据。「唉唷,小寒,吹什么风了,难得妳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沛姊的声音听起来微有醉意,身旁闹哄哄的,莫非又跑去什么高级场合钓凯子?我无暇计较她身在何处,连忙问道:「姊姊,昨天下午雅芳她们走了之后魏教授不是抱了一迭资料进来吗?」「是啊?怎么着,有问题吗。」她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话声清晰许多。「妳说的那件三年前的无头公案,能不能把当初发现尸体的地点,死者的来历详细说给我听?」「当然,那件案子是我和蒋杰办的。死者是日本来台的留学生,记得名字叫麻理子吧,死亡时二十一岁,因为死者是外籍人士,光是要查出她的身分就费了我们好大一番功夫。」沛姊说道。「麻理子?」一个很常见的日本女生名字,却勾起我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印象。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杀人弃尸案件。比对时间点,应该就是沛姊所承办过的案子。「我记得妳们有抓到凶手不是吗?」当年这件案子轰动台日两国新闻媒体,日籍留学生惨遭台湾人杀害,影响层级甚至大到可能撼动两国邦谊的程度。政府担心在日台湾人民受到仇视,高层对检警施加了极大压力。但是此案仍然拖过一年有余才抓到凶手。「那时候我们用尽方法也查不出死者的身分,毕竟她被发现的时候四肢都被截断,只是一具装在塑料大水桶里的尸骸而已。我们在附近的田里找到她的双腿,而手臂却是在深坑的山里发现的。」沛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当警察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死状如此凄惨的凶杀案,杀人、毁尸、断头,妳若是亲眼见过那具尸体,恐怕会做一整个月的恶梦。」我将电话夹在颈边,坐在桌前忙着翻阅旧资料,终于让我找到一份当年的调查报告。但令我疑惑的是,既然已经抓到凶手,为什么文件上却标示着「未结案」三个斗大的黑字?「姊姊,妳那天说过这案子还没侦破吧?」我回想着前天下午沛姊与魏教授的对话。「对啊。」「不是抓到凶手了吗?」沛姊压低了声音,用几近气音的声音告诉我:「因为……她的头还没找到啊。」「小寒,妳在跟谁讲电话?」婉祈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突然出声让我吓了一大跳。「是沛姊。」我掩着话筒,回头对婉祈说。刚从浴室出来的婉祈身上带着沐浴乳的香气,穿着白色睡衣,一头半湿长发散乱的披在胸前脑后,神情相当疲累。「姊姊,我明天再跟妳讨论,先这样吧。」我挂上电话,拉着婉祈到客厅去。「妳还好吧?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关心道。婉祈低着头,静静的靠着沙发,一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我先去睡了。」我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心想也许她是累了,像这样的女孩子要胜任法医的工作,需要高强度的心理建设,而高强度的心理建设则来自平常的自我要求,否则光见到一具又一具疑似遭到凶杀、死因不明的断肢缺手或死而未僵的尸体,就算是大男人也很容易心理崩溃。我的好姊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历经了丧夫之痛,还能从巨大的打击中站起来,每天都笑脸迎人,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有时候她会像现在这样,觉得累了,就发呆出神;有时候会与我诉苦,但婉祈体贴的个性又让她不愿加深我的心理负担,伤心难过总往肚里吞,这时我只能静静的看着她,使不上力,独自关在房里懊恼。深夜,我因恶梦惊醒,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没来由的作恶梦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我半坐在**,满身大汗,气喘频频。我梦见了豪雨中出现的女鬼,她在我的梦里出现,一身血污狼狈不堪,模样看起来并不可怕,只让人觉得她是个际遇可怜的女性,有冤难伸,才会化为怀抱怨恨的游魂在人世间徘徊,无法投胎转世。我拿起电话想拨给小汪,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凌晨三点三十分。内心突然一阵恶寒,低着头不敢看卧室内黑暗的角落,如果这时候她出现在房里,站在看不见的地方,那我该如何是好?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凌晨三点半,会是谁打来的电话?「小寒、小寒快开门!」婉祈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惊慌,她不是一早便上床睡了吗?我起身下床,才把房门打开就看见脸色苍白的婉祈,眼角带泪扑进我的怀里。「妳怎么了,作恶梦吗?」婉祈的房门半开着,正对着我的视线,里头一片漆黑。她语音颤抖不已,浑身更是凉得犹如刚从冰窖走出来似的:「我……我房里有鬼!」「鬼?」婉祈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顿时浑身发毛,视线不由自主的往她房里看去。半掩着的房门内隐约能够看见一只的女性小腿,染着黑红色的血渍,水滴声不绝于耳。她真的跟着我回到家里了,却不知为什么出现在婉祈的房里,我能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极限的紧张感使我头皮发麻,她究竟想做什么?我将婉祈护在身后,声音发抖的说道:「妳……妳真的听见了我傍晚时说的话吗?我是骆予寒检察官,如果妳有冤屈难伸,我一定会替妳主持公道,所、所以……请妳安息吧。」咔!站在门后的女鬼倏地伸出一只肤色呈现不自然死白的手紧抓房门边缘,这回我看得清楚,那只手臂的,黑血沿着手臂滴下。见到这个景象的婉祈更是吓得疯狂尖叫,几乎丧失理智。「婉祈别怕,她……她不一定对我们有恶意,也许只是有话想说。」其实我自己也紧张得快哭出来,但为了婉祈,只能鼓起勇气,说服自己不要害怕。躲在房内的女鬼与我对峙了数十秒,每一秒钟都像一个小时那样漫长,到最后终于松开扳着房门的手,身影往黑暗中消退,慢慢失去踪影。「呼……呼……」我双腿发软,和婉祈一起往地上坐倒,身上出的冷汗几乎能使睡衣拧出水来。虽然她暂时消失,终究还是在我们的家里出现,今晚看来是不能睡了。婉祈哭丧着脸说道:「她是不是还在我房间里面,小寒我该怎么办?」「先撑过今晚,明儿个拜托周老师来想办法吧。」我说。驱鬼捉妖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在越南亲眼见识到周老师设坛作法招回沛姊的魂魄,才使我相信,这世上真有那种能够与鬼灵沟通的玄妙神法。我将家中所有灯泡开透亮,满室光明,与婉祈坐在客厅沙发上干瞪眼一整夜,维持着这个状态,好不容易熬到鸡鸣破晓,见到晨曦照进屋内的一刻,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一整夜没睡的婉祈靠着我的肩膀昏昏沉沉,挂在眼睑下方的暗沉眼圈明显无比,除了学风过世那一阵子外,她绝不会把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示人,就算在我面前也一样。看着她憔悴的容颜,我噗哧笑了出声:「妳照照镜子,现在黑眼圈跟我一样深了。」「唉唷,不要笑我嘛,我真的很害怕。」她嘟着嘴说。一个整天和死尸打交道的女人,却对鬼魂抱持着最深刻的恐惧,我能够理解,对婉祈来说,解剖尸体是工作,她必须武装自己,在家里她几乎不提工作上的事,就算我问,也是微笑带过。学风因金成大楼内的厉鬼诅咒而死,某种程度上也在婉祈心中烙下了一个恐惧因子,所以她才会这么怕鬼。我站起来伸展肢体,现在是早上六点整,正好打开电视看晨间新闻。打扮亮丽的女主播正在播报一则头条新闻,电视屏幕上斗大的标题写着:「模仿犯案?三年前无头女尸案重演。」这则新闻立即引起我的注意,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报导,SNG现场联机的画面上拍到一个小套房,警方在门口拉起黄色警戒线阻挡媒体与闲杂人等进入,镜头随即转向访问负责的警察,我一看那人,是蒋杰警官!「小寒,那不是沛姊吗?哇,她上电视了耶。」婉祈指着画面角落,站在封锁线内侧的高挑女子说。「等一下,听蒋杰说什么。」我打了手势让婉祈安静,这两天接连遇见无头女鬼,而今天早上看到这则新闻,很难让人不将两件事之间做出联想,莫非那雨中的女人是想警告我们无头分尸案将会重演?接受采访的蒋杰一脸严肃,脸色极差,看来也是整晚没睡的状态,他板着脸说:「死者是外籍人士,身分还在调查中,我们分析歹徒应该是沿着屋外的水路管线破窗而入,以利刃刺死受害者后循原路逃逸离开……」「这下可是发生大事了。」我望着电视喃喃自语。本来因睡眠不足还一脸恍惚的婉祈也认真了起来,动作利落地进房取了白袍,稍作梳洗后对我说道:「小寒,看来我们没有睡觉的时间了,我先到大体解剖室待命。」阳光映在婉祈秀丽的脸庞上,精神奕奕的对我说话,显然她已经进入工作模式了。我微笑说道:「我知道,一起出门吧。」因为怕鬼而彻夜未眠的两个女人,却因为一件凶杀案而振作了起来。我也利落的换上套装,擦了口红,穿上高跟鞋,提着公文包对婉祈说。「出发吧,要用最短的时间破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