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亡道(2)我先一步来到走廊尽头的解剖室内,推门进入,强烈的白光灯下婉祈和其他几位法医师正在工作,墙边却站了一位身穿唐装,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周老师叉着双手,表情严肃的看着解剖过程,见我推门进入,对我颔首招呼。他说:「汪先生通知我发现了尸蛊虫,所以我过来看看状况。」当时在葬我们曾经身历险境,全靠周老师临危不乱的判断,才能救回沛姊的魂魄,且他和法医中心也颇有渊源,周老师的亲弟弟便是婉祈的同事,在李文宾事件中惨遭杀害的小周医师。自葬归来之后,周老师便开始埋首研究这些恐怖的黑色小虫的来历,并且不时与我保持联系,只是想不到在调查还没有找出头绪之前就发生了无头尸命案。周老师从怀中拿出几个黄符纸折成的护身符交到我手里,低声说道:「这些尸体怨气很重,在场众人回家后最好用柳叶净身,否则家里可能会出现不干净的东西。这符纸带在身上,能避免被鬼灵上身。如果我料想不差,你们昨晚发现的断肢残骸,应当是炼过蛊的废弃物,杨约克那厮应当是想处理掉这些断手断脚才是。」「那为什么他又要大费周章去挖尸体呢?」依照正常的逻辑推测,杨约克大可在大街上掳人杀害,然后制成炼制尸蛊虫用的容器,为何要多此一举?周老师缓缓说道:「虽然尸蛊虫的特性尚未明了,但炼制的方式确实是以人类尸体作为容器饲养虫子,但需要的却不是刚死亡的尸体,必须在死后七天,才能作为容器使用。」「为什么要七天呢?」「因为头七。正常的状况下,人的魂魄会在死后七天重归体内,但肉身已死,失去了链接灵魂的功能,此时魂魄才会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也就是说,那些被他盗坟的新葬墓内的尸体才是作为容器使用的,若加藤麻理子真是杨约克所杀,他的动机为何?」我思忖着,当事件逐渐明朗化的同时,我们却遇上了更多复杂难解的问题。周老师说道:「总而言之,我会继续调查,令我担心的事情不只这一件,杨约克杀人毁尸,挖坟炼蛊,究竟是为了什么?倘若他盗坟已是常态,被他偷去的尸体数量难以想象,为什么他需要这么多尸体炼蛊?」我想到葬外那具悬吊于树上的小女孩焦尸,自尸体中涌出,成千上万的尸蛊虫,单只一具尸体就能炼出数量如此惊人的虫子,光是想象那些景象就令我不寒而栗,从中作恶。「周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用客气,尽管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竭尽所能回答妳。」「您太客气了,我想问的是,杨约克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重回人世?回想起来,或许当初他遭逮捕时对警方态度狂妄,不惧一死,也是早就胸有成竹吧。」周老师沉吟说道:「从来没听说过人死了还能活转过来,我能肯定的告诉妳,他并不是『活着』,昨晚妳们见到的杨约克,充其量不过是个死人,会走路会讲话的死人罢了。」我惊讶咋舌,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会走路的死人?那还叫死人吗?」周老师神秘一笑:「古来道术密法中,能使尸体听令行事的法子也不是没有,譬如湘西赶尸。」所谓的湘西赶尸,指的是古时候物资缺乏,湘西地区又多崇山峻岭,居民大多外出工作。中国人有落叶归根的习俗,客死异乡的尸体必须运回家乡安葬,这种赶尸行业也就应运而生。在不少中国殭尸电影中都曾出现这些桥段,道士站在尸队的前方,洒符摇铃,而尸体便随着铃声,以笔直发硬的双腿一蹬一蹬的往前跳。「婉祈,有办法找出这些尸体碎块的所有者吗?」和婉祈说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摆放于解剖台上那颗双目紧闭的女人头颅──她是谁?和杨约克又有什么关连?无名头颅上的头发稀稀落落,或长或短,由外表可以想象她生前是个相貌标致,长发飘逸的女性,如今却落得尸首分离,无名无姓的下场,令人不胜唏嘘。同样身为女性,我似乎也能够体会那种感觉,如果换成了是我找不到自己的头颅,会不会着急的发狂呢?就在那个剎那,我赫然发现桌上的女人头颅张开了眼睛,苍白无语的双眼朝我看来,死不瞑目,吓得我尖叫一声,连带惊动了婉祈等人。「她……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我指着那颗头颅,吓得语无伦次。「别怕,这是常有的状况。」在解剖室内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婉祈居然毫不动摇,只见她走到女人头颅旁,右手盖住她的眼部,轻声说了几句。当婉祈的手离开女人头颅时,那突然睁开的双眼又重新阖上,就像施了什么魔法似的。「没想到她这么有见识。」周老师赞叹道:「以科学角度来解释,是尸体内部带有静电,当与活人身上的静电荷接触时,就会带动神经,使肢体产生变化,这是我们都学过的知识。但也不能概括而论,就像吴医师方才对头颅说了几句话,不是什么法术,只是想让它安心。人类是万物之灵,就算死后,也绝不只是一团剩余的肉块,其中奥妙岂能以科学解释定论一切?」这两个人如此镇定,反倒是让吓得惊慌失措的我看起来像个傻子,我红着脸走出解剖室,小汪迎面走来,笑说:「怎么脸这么红,里面怎样了?」「没事,我要去医院看允成,你想陪我去吗?」我随口问道。一听见允成的名字,小汪本来笑咪咪的脸就沉了下来,我内心叫苦,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心结还没解开?「你干嘛这样啊,他又没犯到你,况且就同事和朋友的立场,去探望他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啊。」我好言相劝,期待着小汪能懂我的苦处。没想到小汪收起玩笑的表情,冷冷说道:「如果他昨天别莽撞行事,硬要去找杨约克的坟,妳就不会碰到危险,说到底受伤也只是他自找的,活该。」我不敢相信小汪竟会说出这种无情的话,难道他与允成之间的嫌隙大到连我的心意和感受也不管了吗?我气冲冲的望着他,这个混蛋铁了心要和我作对,竟转过身去不看我一眼。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临走时,我只丢下一句话。「小汪,我对你太失望了。」关上车门,我再也止不住满腔的失望和伤心,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为什么他能狠心说那种话?我所爱的小汪不是如此心眼狭小的人,当初吸引我的特质荡然无存,如今看到的只是一个溺爱着我,却善妒而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我需要的不是面面俱到的照顾和溺爱,我是个比谁都还要独立的女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想要的是尊重和了解。我付出了感情,却得不到想要的回报,这样的反差让我的心悬在半空中,又像是被人勒着脖子而窒息。我承认自己处理感情的态度尚不够成熟,如果刚才能够像婉祈一样,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和颜悦色,或许场面就不会闹得这么僵。但我就是我。我是骆予寒,不是吴婉祈。我有自己的个性和人生,二十几年来,我是这样独立活过来的,而我喜欢的男人,也绝不会是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一粒砂的人。我收起眼泪,整理了容颜,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失态的模样。放在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会不会是小汪打来道歉的电话?如果是的话,还算来得及,我就原谅他吧。一看来电显示,心中那一丝小小的期望也随即破灭,是雅芳来电。我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接起电话:「雅芳,什么事?」电话那一头雅芳语气着急,更带着哭音:「小寒姊!妳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去地检署玩的女孩子,山崎柔吗?」「当然记得啊,那个文静的女生。」我轻声说道。「小柔她……她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手机也打不通,不管是到她住的公司宿舍,还是问她的日本友人都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之前又发生日籍留学生的凶杀案,她会不会出事啊……呜……我好害怕喔……」雅芳说着说着竟哭出声音,差点使我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绪又再度爆发。我鼻头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作镇定说道:「妳别着急,我会通知刑警队帮忙找人,况且没人说她已经遭到杀害了,或许只是心情不好,找个地方散散心罢了。」雅芳提高了声调,急道:「小寒姊妳不知道,小柔她的亲姊姊就是三年多前在台湾被杀害分尸的山崎麻理子啊!她一定是看到新闻报导,又想起她姊姊的事情才会突然失踪,听说她们姊妹感情很好,我很担心她会想不开。」我心中一凛,没想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山崎柔竟然就是山崎麻理子的亲妹妹。杀害山崎麻理子的凶手正是让我头痛不已的杨约克,而山崎柔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失踪,会不会太巧合了点。我心中渗入一丝凉意,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饶是如此,还是得先安抚雅芳的情绪:「这件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把她完好无缺的带回来交给妳。妳忘了大家都称呼我为什么了吗?」我笑说。雅芳抽抽噎噎说道:「灵异检察官?」「所以,放心吧。」半小时后,我先绕回自宅拿换洗衣物,没想到巷子里平时惯停的位置被一台从未见过的黑色进口车占据了,逼得我只能暂时开到小区外头的收费停车场,再步行回家。这附近的住宅区到了十点以后,巷弄里就罕有人烟,大家都躲在屋里不肯出门,虽然我住在这里,却很少步行从巷子口走入,道路两侧被各式各样的房车占满,仅容一台车单向通行。今天晚上特别清冷寂寥,巷子口一对老夫妇经营的柑仔店也比平常还早拉下铁门。整个小区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登时让我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偶尔从身后传来脚步声,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街灯下只有我自己孤寂的倒影,我头皮发麻,快步走回自宅,关上门才想起,自己的家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我和婉祈不正因为那无头女鬼跟到家里来,才到沛姊家借住的吗?一想起这件事,我浑身发毛,左顾右盼,客厅开了灯,婉祈的房间门还是半开着,维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在那半敞的黑暗之中彷佛有魔物栖身,会觑准了我心灵最脆弱的空隙突然窜出,以我心中的恐惧为养分,逐渐壮大。我跑进房间内,手忙脚乱的把灯全开了,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与超自然现象打交道,却没想到孤身一人时,这种恐怖的感觉还是难以忍受。它们无所不在又来去无踪,绝不可能习惯的。我打开衣橱,慌乱的将衣服塞进行李袋内,就在此时,靠近窗边的计算机突然哔了一声。它……自动开机了。我紧握着周老师交给我的护身符,慢慢靠近计算机,屏幕上动作频频,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彷佛坐着个透明人正在使用计算机似的,鼠标光标自行移动,点击了网络浏览器图标。随着浏览器跳出,键盘竟开始喀搭喀搭的响,我倒抽一口凉气,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惊悚景象。我本想拔腿逃出自己的房间,但是计算机屏幕上接下来的动作却使我停下脚步,网络浏览器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雅芳告诉我的都市怪谈网页,这一连串事件的开端。xx月xx日无名氏留言:山崎麻理子事件重演了,有人认为这是预谋犯案吗?xx月xx日好恐怖留言:那个死者,被凶手割去头颅的那个日本女生是我的同学……平常就觉得她怪怪的,也不跟人来往,而且她好像有信什么奇怪的宗教喔。会不会是什么神秘仪式啊?xx月xx日无神论者留言:屁啦!天底下有哪个宗教信了会被割头分尸的啦,那谁还敢入教啊?楼上的别危言耸听吓人好不好,要唬烂也要有个根据。xx月xx日好恐怖留言:我绝对没骗人,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个女生在家里念很奇怪的咒语,她就住我隔壁,尸体是我发现的,警察也是我通报的,你无凭无据放什么炮,凭什么认为我是唬烂的?再爆一个八卦,我们学校附近有一个废弃的地下道,听说闹鬼闹得很凶,但是我却不只一次看见她往那个方向走过去……留言板上最新一则留言到此为止,没想到在事件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我们执法人员意想不到的发展,这无疑是个非常宝贵的情报来源,我胸中热血上涌,握紧了拳头。是谁在操控计算机?它是不是想让我看见这个讯息?但是,键盘又开始喀搭喀搭作响,比方才更为狂乱猛烈,就像是有两只无形的手用力敲击键盘似的,整个计算机桌都为之震动。留言板上开始出现许多留言,从我的计算机送出的讯息,像病毒入侵似的,疯狂的洗版面。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首を返せ就算看不懂日文的我也能感受到那文字中蕴藏的极度怨恨。它说的是……「把头还给我……」随着屏幕画面被文字占据,头顶上的电灯也开始闪烁不定,方才阖上的衣柜门砰的弹开,房里鬼气森森,发生了严重的骚灵现象。「她」确实在这里,用我听不见的声音哭嚎着想找回她的头颅。我惊吓不已,努力撑着发软的双腿逃出自己的家。幸亏我带着周老师给的符咒,否则刚才会发生什么更恐怖的事,谁都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