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死战(3)嚓的一声,杨约克左手应声掉落,断口处瞬间生出那些蚯蚓般的肉芽,他朝允成猛力一挥,将他弹开数尺。我紧握着枪,没想到情势在一瞬间逆转,三人皆被杨约克打倒,眼见性命就要不保。阴毒的目光射中了我,他站在原地不动,头颅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我冷汗直流,心知凭我的身手,无论如何也没法保护山崎柔安全,我低声说道:「山崎柔,妳快点逃,他要来了。」岂知精神状况已然崩溃的山崎柔丝毫听不见我讲的话,跪在地上哀号恸哭,我抓着她的肩膀大力摇动,着急的道:「快逃啊!」「来不及了。」来自死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未及反应,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右手臂的肉芽缠住山崎柔颈子,将她高高举起。我大惊失色,连忙举起允成交给我的那把手枪,对准了他的断臂,「快点把她放下来,不然……」「不然妳要怎么样?」杨约克邪笑着,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咬紧牙关,鼓起勇气,用力扣下扳机。轰然巨响,枪口冒出了火花和浓烟,强大的后座力使我往后滚了两圈,虎口生疼,枪枝掉在地上,月光照耀下,闪烁着漂亮的银光。那一枪威力惊人,竟轰断了缠住山崎柔脖子的肉芽,我双手被震得发麻,眼看杨约克的表情由错愕转为愤怒,朝我怒目而视。他眼中的绿光好似要喷出火来,左手化为尖刺,高高举起,朝我疾刺而下。都结束了……我明白他那尖锐如刀的左手将会刺穿我的喉咙,取走我的灵魂。小汪,对不起,我没办法带早餐回去了。但我却不感到恐惧,至少……我还救了一个人。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劲风扑面,腥臭无比。『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总会有奇迹发生的。』千钧一发之际,允成张开了双手挡在我的面前。那一只丑陋,枯槁如同朽木般的手刺穿了允成的胸膛。血……我脸上沾满了允成的血,他回头看我,脸上挂着惨然的笑容:「小寒,我要先走一步了。」在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早已经泪流满面,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慢动作一样,缓慢的从眼前闪过。允成的胸口裂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他死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紧抱着杨约克,并用牙齿咬开一枚手榴弹,塞在杨约克的嘴里。他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哀伤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咳……也是…最后一次说……小寒,我喜欢妳。」「怪物,一起死吧!」允成仰头怒吼,拉着杨约克往地下道入口跳下。我无法阻止允成,伸出了手却拉不着他,巨大的爆炸夹带着热风将我弹了回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然而我却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淡白。允成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手榴弹炸毁了地下道的入口,砖石水泥崩塌,埋住了入口,也将允成和杨约克深埋在台北市的地底下。这是真的吗?我无法相信允成真的为我而死。我望着天空,干哑着嗓子嘶吼,痛哭,我的心空空荡荡,失去的不只是一位好朋友。我……我……我再也无法承受这份撕心裂肺的悲怆,抱着头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毫无歇止的哭泣。尾声芒草丛中的鬼哭声依旧不绝于耳,我抽抽噎噎的起身,告诉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我走到沛姊身旁检查她的伤势,那一拳似乎使她的内脏破裂、不断咳血,她见我平安,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杨约克呢?」她虚弱无比,想要起身,我扶着沛姊,低声说道:「他死了。」「允成打倒它了。」「那……允成呢?」她见我神情黯淡,也猜到了十之,表情惨然。「代价太大了……这代价太大了……」沛姊神色茫然,喃喃说道。还在葬时刘奇文曾经对我说过,岁月会使人淡忘一切,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也会在多年之后蓦然回首,仅以一声感叹带过。正义是一个天平上的球,为了不使它向任何一方倾斜,我们都必须尽力维持着水平,然而真想维护我们心中认定的正义,那代价庞大的超乎想象,就像化学里的等价交换原则,想要救一个人的命,就必须拿同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生命无价,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与生命同等价值?明月西照,幽风徐徐,吹得河畔的芒草丛沙沙作响。我此生最难熬最漫长的一夜迎向了终点,我痛恨自己的不成熟,如果能更争气一点,身手能更好一些,是不是允成就不用为了保护我而死?为什么我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沛姊坐直了身子,雪白的脸庞上血迹斑然,与我彼此都狼狈不堪,我们失去了允城和周老师,才换得这一场胜利。「小寒,妳别太过自责,允成他一定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沛姊说道。「我不懂,为什么男人都这么傻,小汪是这样,允成也是这样……」「总有一天妳会明白的,我们都是背负着那些英勇殉职同事留下来的意志一路走过来的,我和蒋杰都是如此。」草原上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人心惶惶,怪风停歇之后,山崎柔的身旁站着那位身穿素衣的女子,但是颈部以上却有头颅,长发飘逸,月光照耀下,她一身白衣银光闪闪,如梦似幻。山崎麻理子。山崎柔一见到自己的姊姊,忍不住放声哭泣,两人以日语交谈,麻理子轻轻搂着自己的妹妹,脸上尽是不舍。随后,她带着山崎柔走到我们面前,弯身鞠躬,对我们行了大礼。「都是我的错。」我第一次见到完整的山崎麻理子,原来她生前的样貌是如此雅致,气质出众的古典美人。她操着有点口音,略微生涩的国语对我说道:「如果不是我对他说想要永远在一起,他也不会去研究那些疯狂邪恶的蛊术,到最后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谢谢妳救了我的妹妹。」她再度鞠躬,那一身白衣在我眼前逐渐模糊,看起来像是讯号不良的电视影像,最终随着夜风消散。山崎麻理子的魂魄离开了人世,她了结了一桩心愿,于世间再没有牵挂,带着安详的笑容离开了。黎明将至,我们躺在草原上动弹不得,**平复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细流滴水般的忧伤,一点一滴的往心湖落下。山崎柔告诉我们,杨约克以尸蛊虫唤醒了山崎麻理子的魂魄,却使她饱受煎熬,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更不想拥有无限的生命,于是她只能逃离杨约克。却因为魂魄遭到尸蛊虫侵蚀而成为了行尸走肉,在这城市到处游荡。其实她的肉身早已经遭到毁灭,以尸块拼凑起来的躯体不过是另一个不受控制的臭皮囊。找回头颅之后,她才真正找回自己的灵魂。人的灵魂究竟藏在哪里,是大脑,还是心脏?就像是鸡生蛋或蛋生鸡般的玄问,永远没有人能够解答。天际刚露出阳光的时候,我看见了小汪。他在同事的搀扶之下来到了我面前,不顾身上伤势严重,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我。「小寒……」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什么都不要说,我好累,想睡觉了。」我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道。「好好休息吧,妳辛苦了。」「嗯。」后来,我偶尔会梦见以前大家齐聚一堂,把我家挤得水泄不通,大开宴会的热闹场景。婉祈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为大家准备丰盛的菜肴。沛姊和蒋杰总是一边喝酒,一边聊以前的往事,我坐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小汪和允成则霸占了餐桌,不管当天吃的是火锅还是烧烤,这两个大胃王总能风卷残云似的将桌上食物清空。见到他们吃相难看,我就会像一个老妈子似的捏着他们的耳朵,要两人把桌上整理干净,然后出去买宵夜赔偿我们。每个礼拜定时聚会,让家里充满了笑容,我好喜欢那段时光,就算只是梦见,也能让我嘴角浮现微笑。那一段美好温馨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少了一个人。永远永远少了一个人。杨约克事件造成的**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被民众淡忘,新闻媒体上每天都会有形形色色不同的报导,密集轰炸着视听群众,没有人会记得为了追捕杨约克,有多少英勇的警官殉职,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而那以巫术操控邪灵的男人,也被形容成了普通的凶恶罪犯,在警方围捕下举枪自尽的戏码。允成被手榴弹强大的威力炸得粉身碎骨,当警方回到地下道搜索时,发现无数尸骸碎片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出哪些碎块属于允成,最后他们只找到了一只戴着允成爱表的焦黑左手。这些发生在台面下的东西,终究不能在世人面前曝光。我没有去参加允成的告别式,仅委由婉祈代替我出席,我怕自己的情绪会再度溃堤。正如我站在他的墓前,看着那张映着阳光般笑容的遗照,仍然忍不住痛哭失声。半年后的这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清晨六点钟便到允成的墓前为他上香。我终于明白了沛姊所说的话,那份肩膀上的重担,只会随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离去而更加沉重。他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而我也即将踏上这条路,背负着允成的遗志,继续坚定的走下去。人的灵魂是有重量的,山崎麻理子为了救自己的妹妹,挣脱了杨约克设下的灵魂枷锁,却也让自己魂魄四分五裂,最终化成了一缕清烟,什么都没有留下。事件结束后,山崎柔透过雅芳捎来通知,她决定回日本工作,并再次对我表达感谢。台北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这里有太多让人触景伤情的事物,我能体会她的感受。但这里是我的家,我出生的地方,悲伤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沉淀,变成那些离去的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小汪在墓前放下象征高贵的鸢尾花束,点了一支烟,一杯酒,对允成说道:「直到最后,我还是不如你,你是个真正的警察,兄弟,我敬你一杯。」他和允成相处的时间最久,从警校时期便一直在一起工作,两人就像亲兄弟一样。如今阴阳两隔,他却逼着自己不露出悲伤神色。「要是在他面前哭了,可是会被他看扁的。」小汪如此解释。「欸。」我低声唤了小汪。「他真的离开我们了吗?」我问道。一直到现在我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纵然自己清楚明白,但允成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却都历历在目,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小汪笑说:「没有啊,不是在这儿吗?」他轻搥自己的胸膛。「是啊。」我释然笑了,也学他的动作抚着胸口。「他会一直都待在这儿的,永远……」网络留言板XX月XX日又出现了留言:听说,无头女鬼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更恐怖……据说在路上遇见她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听见有个女人在耳旁低声呢喃,睁眼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枕头旁边摆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头颅,对着你呵呵直笑,光听就觉得吓死人了……XX月XX日我也遇到留言:昨天晚上被鬼压床,好不容易喘口气醒来,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那个女人捧着自己的头,站在我的床边狠狠盯着我看,差点把我吓晕过去。哔──。我按下电源按钮,关闭计算机屏幕。婉祈站在我身旁,一脸紧张模样。「怎么又出现这种传说啊……不会又跑来我们家吧。」她像个小女孩般以无助的眼神望着我。我轻捏着她的脸颊,起身拉开窗帘,早晨温暖的阳光使我眼睛瞇成了一条线。我提起公文包,将微皱的窄裙拉直,套上新买的高跟鞋,对婉祈笑说。「妳忘了大家都叫我什么吗?不用担心吧。」我是检察官骆予寒。专门侦办各种难以理解、谜题重重、不可思议的奇案。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媒体瞎起哄,替我取了一个外号──灵异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