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微微按住我的手,他正在助我控制情绪。「妳不是要找回快乐的情感吗?」彤大姐一脸疑惑,「我都能跟着妳找到恐惧了,我不懂妳的顾虑!」「因为这一次去的地方很危险。」米粒为我接了话,「炎亭说过,可能得赌上性命。」彤大姐闻言,总算有种吃惊的神情,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吃得乱七八糟的炎亭,它只是啡啡啡的笑着。我抽出纸巾,低声要炎亭以碗就口,不要每次都吃得乱七八糟,谷片都掉出来了多浪费!『我会捡起来吃掉!』它狰狞般的笑着说。「脏!不准!」我把落在地上的谷片扫起,它露出一脸失望与愤怒。彤大姐没再说话,我认为话已摊明了说,所以跟米粒径自讨论起山梨县的地图,我们打算等会儿就启程前往,先入住预订好的民宿,明天一早就出发。望着地图上圈起的地方,一大片的绿色区域,所谓的树海,所谓的自杀圣地。我感受到有视线袭来,那早与樱树缠在一块儿的男性鬼魂,正从树里窥探着我,他缓缓地眨着双眼,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再度从树里钻出,努力的、挣扎的,妄想一吋吋的把身子从树里挣脱出来。「不容易吧?」我喃喃说着,「都是地缚灵了,怎么离开?」『别理他。』炎亭狠狠的瞪向那男人,他却突然不以为惧,只管专心的挣着。我是很不想理他,但是我发现在樱雨之中突然冒出许多鬼魂,有眼珠的没眼珠的,全都瞪着我这儿瞧。「所以,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妳?」连米粒都感受到了。「你这万人迷想人鬼通吃吗?」「我只想迷住一个人。」他冲着我,绽开会让我心跳停止的笑容!日本向来有樱花自杀潮,有人一如彤大姐,觉得这景色美得醉人,应该要徜徉树下,让樱瓣吹淋一身;但有人望着怒放的樱花,却想到如此美景转眼即逝,人生也该在最美的时刻结束,所以便了断自己的性命──在自以为最美的时刻。因此,樱花季后总有不少人往冥府报到,也不乏多数人在唯美的樱雨中自尽;所以眼下这片自杀的地缚灵,倒也不怎么令人惊奇。惊奇的是,为什么向着我来?他们正努力的往我这儿群聚而来,这可不是好事。「我们该走了吗?」我不安的望着蜂涌而至的鬼魂。「收收吧!」米粒呈现不耐,难得的好兴致被打乱了。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鬼魂似乎被什么阻止似的,忽而停下脚步,不一会儿便火速的躲回自己的束缚体去!那速度之快,让我见了都瞠目结舌。定神一瞧,才发现不远处的樱树下散发着温暖的圣光,树下有个老婆婆在那儿对我招手。『哎呀,是树灵!』炎亭忽然搁下汤匙,往我怀里来,『好难得啊,它们可比玉米谷片可口多了!』咦?可口?眼看着炎亭挣开我怀抱,直直就要往树灵那儿跃去。我伸手一逮,扯住它的雨衣帽子,甩进米粒怀里。「只许吃玉米谷片,其他东西一样都不许吃!」敢情炎亭不嗜血,专吃精灵吗?「你要是在这儿伤害任何一个树灵,我终其一生就把你关在木盒里!」只见被扣住的炎亭雌牙裂嘴的意图朝我冲来,它狰狞低吼着,彷佛我胆敢威胁他什么似的。米粒从容的把手腕上的佛珠拿下,套上炎亭的颈子,顿时烫得它满地打滚。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要教才会听话!我拧眉,把它交待给米粒,便起身往那脸色有些苍白的树灵去。树下都没人,就一个穿着素净樱色和服的老婆婆伫着拐杖站着,她挂着微笑瞧着我,还是有点不安的往炎亭的方向看去。「制住了,您放心吧。」我假装站在树边,轻声开口,以免外人以为我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干婴尸啊……难得难得。』樱树灵说了炎亭一样的话,可惜他们似乎在同一个食物链的。「刚刚谢谢您了。」我指那些蜂拥而上的鬼们。『不必谢,我只是有话跟妳说,所以暂时阻止他们而已,等一会他们还是会跟上的。』樱树灵语出惊人,『不过他们不会伤害妳。』「地缚灵不该能脱离此地,他们不能跟着我。」我皱起眉环顾四周那期期艾艾的眼神。『是妳……是妳啊!』樱树灵慈霭的望着我,『上一次见面,是几百年前了?』我皱起眉,这棵樱树几百年了?她见证过我的前世吗?!「妳认识我?还是我的前世吗?」我有点激动,因为这似乎省了趟路程,「您可以告诉我,我以前是……」『这怎么能说呢?妳不是要去找吗?不是自己找到的就没意义了,还缺一个情感啊……』樱树灵的手抚上我的脸,异常温暖,『傻孩子,怎么会把这感情舍去了呢?我还记得妳当初的笑容啊……。』我望着樱树灵,内心澎湃汹涌,说不出来的情感在翻腾,紧掐着双手,才能抑住莫名其妙的泪水。『此去不平安,那里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树木也都不同了。』樱树灵拉过我的手,放了块东西入掌心,『小心点……有机会的话,等妳是个完整的人之后再来看我。』我张开手掌,一块黄澄澄的琥珀躺在我手里,才想抬头问些什么,只有风吹落的樱瓣,樱树灵早已不见踪影!而周围所有自杀的地缚灵们,便开始蠢蠢欲动。我握紧手里温暖的琥珀,回到我们的树下,炎亭颈子上的佛珠已被取下,佛珠在它颈项上烧出一圈红,它忿忿不平的瞪着米粒,彷佛随时要把它拆裹入腹似的。「炎亭!」我出声警告,「犯错就得承认!别耍脾气!」余音未落,他自个儿迅速的钻入我背包中,看来得闹好一会儿才会善罢干休。我挨着米粒坐下来,让他看了眼琥珀,他微微一笑,这块琥珀光是握在掌心就有暖流通过,是块质地非常好的东西。而四周的地缚灵全数挣脱了束缚体,在不远处观望着我。「树灵说他们不会近身、也不会伤害我。」我这是为了让米粒放心。我把琥珀放进随身的大衣口袋里,让它能贴着我。我跟米粒低声诉说着刚才跟樱树灵交谈的经过,彤大姐一个人像生闷气似的在旁吃吃喝喝,眼神透露着我们把她排除在外的怨气。由于气氛很糟糕,再美的景色也无心欣赏,所以我们决定收拾收拾,即刻回饭店,踏上前往山梨的旅程。谁叫那樱树灵现身,说出了令人心痛的话语?她曾记得我的笑靥,原来过去我真的住在日本、走过这儿,还真的拥有过绝对的喜悦。既然古老的树灵证实了这一切,我便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的前世、想找回所谓的灿烂笑靥。一路上,我身后跟着的幽鬼们愈来愈多,他们像是排队一般的尾随在后,与我相隔了大概十公尺的距离,亦步亦趋;更糟的是,途中经过的任何地方,也开始有新鬼陆续加入。我总是忍不住回头,不解这些鬼灵为什么非得跟着我?「会是金梳的关系吗?妳刚在树下拿出它?」米粒推敲。「金梳我一直带在身上,要跟也早跟了!」我回头望着,抽一口气叹着,「算了,要跟就让它们跟吧!别碍事就好了,不然我们也赶不走!」「有什么吗?」彤大姐忽地凑了过来,跟着我一起回头望。「嗯……没事。」反正她也看不见,就别说明得好。「你们等一会儿回去后,就立即动身吗?」彤大姐问着,眼看着旅馆就在前方。我们点了点头,快的话,傍晚就能抵达山梨。彤大姐微微一笑,「我也要去。」「彤大姐!」我诧异的低喊出声。「我仔细想过了,反正最糟也顶多是死在一块儿,要我把你们扔下,自己一个人置身事外,办不到!」彤大姐双肩一耸,两手一摊。「这件事……原本就跟妳没有切身关系。」米粒从中分析,「安要去寻找自己的前世,妳真的不必涉入。」「跟你也没关系,你还不是要陪她?」彤大姐说得杏眼圆睁,「大家都是朋友,我曾陪着安一起找到悲伤跟恐惧,我说什么都要陪到底!」这一反诘却让米粒哑口无言,是啊,也不关他的事,他却愿意为了我往死里去。我紧握住他的手,对于他、对于彤大姐,有说不出的感动与愧疚。『就一起去吧!』背包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吵那么久干嘛!』连一向对彤大姐有意见的炎亭都出声了。我只是意外,它向来不喜欢让旁人插手,尤其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今次第却允了彤大姐。「那就一起去吧。」我幽然一笑,还能怎么办?我如果今生最后是死在异乡,却也泰然,因为我身边有着让我心动的人、有如此够义气的友人,还有炎亭,也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