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李莉说:“我的电脑还在后院儿西厢房里!”那小媳妇停住脚步,回头,冲屋里的丈夫大声喊:“宝强!一会儿把记者的电脑带回来!在西厢房里”“得嘞!”屋里的宝强答应了一句。李莉跟着那小媳妇,横穿过马路,拐进一条南北胡同,来到了第一排第一家,这就是他们小两口的住房,只与她父亲的门市,隔了一条马路。怪不得自己刚才的喊叫,会惊动这小两口哪?李莉想。那小媳妇,推开大铁门边上的一扇小门,引着李莉进了院子。又先行进屋,把院里和屋里的灯,全都打亮,这才请李莉进屋。并又拿出一些饼干点心之类,放在堂屋的茶几上,又去泡了一壶茶,这才挨着李莉坐下来。她自我介绍说:“我叫宋晓花,七八年出生的,你就叫我小花儿吧!记者女士,你怎么称呼?”李莉放下茶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像刚刚才缓过劲儿来,回答道:“我叫李莉,是七四年出生的,比你大四岁,你就叫我李姐或莉姐都行!”“那当然,有你这么个姐,可是我的福分!我们这儿常来一些画画儿的,摄影的,要么就是旅游观光的,记者倒是很少见?”小花说道。李莉见小花这么一说,忙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年是抗日战争六十周年,我正写一篇,有关抗日战争的文章,听说你们这地方儿曾经发生过惨案,因此,我就来了解一下情况,这不?恰好碰见了你父亲,我们就聊了起来,天晚了,你父亲就留我住下,谁想出了后面的事儿!”李莉仍显惊魂未定。“原来是这样啊?抗日战争的事儿,我可不清楚,不过,小时候儿我常上北山去玩儿,见过一个石碑,知道是王家山惨案纪念碑,但我害怕,没有到跟前儿去过,我还是给你说说我们家的事吧!”“那好!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李莉巴巴地说道。宋小花,给李莉续上水,这才讲起了自己的家世。原来,宋小花的爷爷宋大富,在抗日时期,当过汉奸,虽然莫名其妙地疯了,但在一九五零年,还是被人民政府执行了枪决。据说这宋大富,在王家山惨案发生的时候,就是他给日伪军带的路,还把滚烫的热粥,浇到无辜的村民身上,逼他们交出粮食。后来,在一次给日本人上山采药时,不知什么原因的疯了。人们都说这是上天的报应,人就是不能干坏事,干坏事准没好下场!宋大富死后,他老婆也就是宋小花的奶奶,无颜苟活人世,一碗毒药喝下去,撇下儿子天宇,也随丈夫去了。这宋天宇就是宋小花的父亲宋大爷,当时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孤儿,不仅要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而且要背负上诸如:狗腿子、小汉奸、卖国贼等骂名!他所面对的白眼和歧视,是常人难以想象和体会的到的。畸形的人生轨迹,尽管有政府的照顾,可却难以抚平心灵深处的创伤。可屋漏又偏逢连阴雨,文革开始了!就连一向关照他的政府官员们,也都相继被打倒了,谁还敢沾他的光儿?唯恐避之不及。然而,有一位好心的姑娘王兰芝,却走进了他的生活。这王兰芝就是宋小花的母亲,她也是个孤儿,是王家山惨案的幸存者,全家人都被鬼子烧死了,只有她被父母摁在水缸里,才幸免于难。王兰芝的不幸是日本鬼子带给她的,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宋天宇的不幸也是日本鬼子造成的。同样的命运,使这两个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儿短暂而温馨的甜蜜岁月。然而,厄运才刚刚开始,正当王兰芝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宋天宇被抓了起来,罪名是叛徒、汉奸、狗腿子、黑五类等等,他被拉出去批斗时,王兰芝就在后面追;他被打挨斗时,王兰芝就拼命地扑上去,用身体保护丈夫,结果她的腿被打断了,孩子也流产了,落下了终生残疾。可总算熬过来了,虽然,后来日子慢慢好过了,也怀了几个,但都不幸夭折。这时,夫妇俩都已四十多岁时,也就有了宋小花,不成想,这个不幸的女人在生下宋小花后,产后大出血,撇下丈夫和女儿,撒手人寰!宋小花讲到这儿时,满脸是泪,再也讲不下去了!李莉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她从宋小花的言语中,体会着、拼接着,她的父亲母亲,一起度过的那些,艰难而凄苦的岁月。但她仍有许多不解,待宋小花适应一会儿之后,李莉又问:“那后来哪?”宋小花看了李莉一眼,没有继续说,而是起身来到院儿里,洗了一把脸,又把毛巾洗干净,回屋递给李莉,这才继续说道:“接下来,你肯定会问我,西屋炕上躺着的,究竟是不是我母亲?为什么不下葬?对吧?”李莉点点头宋小花又接着说道:“我只能告诉你,那就是我母亲,打我一记事儿,她就躺在那儿,至于为什么不下葬,你得问我父亲去!”“不不,不用了!你这么一说,我就能够理解了!”李莉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仍存疑惑。宋小花又给她续了水,继续解释道:“其实,这只能说明,我父亲不能没有我母亲,他们生不能分死不能离!我们两口子一直劝我父亲,早点让母亲入土为安,怎么说?这也不叫个事儿!可我父亲就是不肯,他离不开我母亲,他说人世间除了我母亲,再也没有亲人了!要不是为了我这小丫头片子,他早就随我母亲去了!”“是的!你的父亲,是个好父亲!”李莉插嘴道,她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来。宋小花又说:“我父亲一个人,把我养大,也实在不容易,我母亲虽然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她躺在那儿,我们就像有个家,我父亲就有了精神支柱,也只能说:我父亲太爱我母亲了;他不能没有我母亲;他不想把我母亲下葬;他要天天看着她;他要跟她说说话儿……您可别见笑哇!”宋小花说完,眼泪又涌了出来。李莉这一次,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了,她不得不用毛巾使劲儿擦了擦脸,却没有说话。她想:如今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特别是我们这些所谓的现代人,对我们的父辈们,知之太少,理解太少,在他们面前,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我们都自愧不如!宋小花见李莉没有说话,又道:“我就是为了照顾我父亲,他这辈子实在不容易,要不,我们也早就搬走了,这鬼地方儿!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了!”李莉没有接她的话茬儿,而是起身,也到外面洗了一把脸,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里叹道:漫说这浩渺的宇宙,就是人类的本身,我们究竟才知道多少?还能知道多少?宋小花也走了出来,轻声道:“莉姐!洗完了,就早点儿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还要上山去吗?李莉点点头。于是,二人很快就上了炕,又说了会儿悄悄话儿,便进入了梦乡。李莉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小录音机、洗漱用品等都放在炕沿上,上面还压着一张字条儿,李莉伸手拿起字条儿,见上面写着:“莉莉姐:你多睡会儿,我们先走了,今儿要给我妈去入殓,不举行仪式,也不找人,只是简单地埋葬了事,不然我就陪你一起上山去了!早饭在外屋桌上,干粮和水也给你准备好了,你吃了就忙你的去吧!山上早没人烟了,你一定要早去早回,晚饭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切忌,早去早回,山上不干净!妹妹:小花!”李莉看完字条,心里反复掂量着那句:山上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