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桂樱伸手拧亮了床头灯,她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好友宋雅致,笨拙的拖着隐隐作痛的身体,起身来到屋外。她匆匆给腹内未出生的孩子,写了一张字条,夹在了早年赵晓松送给她的那本俄文版小说《复活》里。然后抬起头,看了一下表,时间已快接近十点了,她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两件事:一是,把孩子生下来,至于能否生下来,那就要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不然,这孩子也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这绚丽多彩的繁华世界了;二是,十二点以前,她必须赶到永定门火车站去,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亡灵们将在十二点整,利用她的身体,去做她不愿意做的——复仇杀人!之所以选择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她精心考虑好的,留给未出世的孩子,将来寻找母亲的唯一一条线索,因为在那里,有她的一位老战友李排长。她认为李排长一定会很好地处理好她的后事。另外,选择那个地方去死,除了李排长这个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通过那本小说《复活》,还读到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另一本小说《安娜卡列尼娜》。有一次,也就是在她得病后不久的某一天,她躺在酒井敏夫的怀里,平静地对他说:“尽管安娜死得很悲惨,但她死的方式却很美!如果我要是去死的话,也一定采用这种方式!”听了这话,当时的酒井敏夫感到十分惊讶!他一把将桂樱搂紧说道:“你的病刚好一点,干嘛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人都应该好好活着,尤其我们俩,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个奇迹,何况我们已经成了夫妻,就更应该珍惜!”“我只是说说而已?看把你急的!干吗那么认真?我是想,我们中国人的自杀方式都不太好,什么跳井、上吊、喝毒药!”“快闭嘴,什么死*都不好!是人都应该好好活着!”酒井敏夫伸手把桂樱的嘴捂上。“闭嘴就闭嘴!”她还是嘟囔了一句:“谁能说得准,明天会怎么样哪?酒井敏夫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也许直到死,他也没有真正看懂,当时他的妻子宋桂樱,说这话的真正含义!没过多久,这一幕果然在宋桂樱的身上上演了。这也是她唯一的、必须的、无奈的、痛苦的、被迫的抉择。就桂樱而言,与酒井敏夫的结合除了一波三折和不言而喻的心理障碍外,不过是想在人生最后几步,为自己找一个伴儿,从而结束自己孤苦与困惑的人生之旅。她真正爱的人毋庸置疑是赵晓松,可赵晓松整整耗去了她二十多年的青春年华,人的一生究竟有几个二十年?桂樱也曾为此发出过慨叹。一九七二年九月底,这个曾经几番跪在自己面前的酒井敏夫,又一次闯入了她的生活,二人从此经常来往于清华与北大之间,共同在惨烈的战争中经受过痛苦与磨难的经历,使桂樱终于摈弃了前嫌,与酒井敏夫成为朋友,随着赵晓松的离世,彻底打消了桂樱对赵晓松的依恋与希望,又在好友李虎子和宋雅致的撮合下,水到渠成地结为夫妇,事实上,他们二人也的确度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并且还有了身孕。然而,随着赵晓松的一封绝笔书信,在北大突然刮起了一股、文革时期特有的人身攻击之风,迫于这种压力,二人不得不将正常的婚姻生活,转入“地下”。时之不久,一场更大的危机突然而至,不仅使桂樱的精神彻底崩溃,也使她厌倦了人世,从而走上了自我毁灭之路!这天晚上,桂樱高兴地领到校方特意分给他们一套单元楼的住房钥匙,她只身一人来看新房,当她兴奋地打开房门,没想到,一股阴风扑面而至,她迎面看见屋里,背对着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雨衣略显驼背的男人,另一个则是长发飞舞的的女人,两个人桂樱都见过,也都熟悉,一个是被日军**后残忍杀死的淑芳姐,而另一个则是她的丈夫,被日军用刺刀戳成肉酱后,又浇上汽油焚烧致死的章秋生。桂樱一点都没感到害怕,她知道二人是带着对日本人刻骨铭心的仇恨,来找桂樱替他们报仇的,特别是淑芳姐,在斋堂的那次经历至今使她记忆犹新,她没有犹豫,只身跨进屋里,然后把门反手关上,屋内就好像有一台巨大的吸尘器一样,把楼道里的尘土纸屑等,一并从门缝儿吸入屋里,一切都变得出奇的静。不久,桂樱轻轻地打开门,走出来,又轻轻地把门带好,转身下楼,径直来到了酒井敏夫的住处。酒井敏夫已经收拾好了饭菜,一见她回来,笑着问:“房子看了?怎么样?”桂樱没有回答,直直的坐在桌子旁。“怎么不说话?”酒井敏夫又问了一句,依然不见回答,他这才注意到,桂樱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表情阴森恐怖。以为是病了,伸手去摸桂樱的额头,没想到桂樱的额头就像冰块儿一样凉,而与此同时一束寒光从桂樱的眼睛里射出来,酒井敏夫的手像触电一样,顿时疼痛难忍,他“啊!”地一声,把手抽回来。还来不及说话,只见桂樱直直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冲酒井敏夫说道:“你给我听着,十二月十二日以前,你立刻离开这里,滚回日本去!”“什么?你说什么?”酒井敏夫惊恐而又疑惑地问,他正要分辨,只见桂樱抬手一挥,一股黑风卷起,把酒井敏夫重重地掼在墙角上,好半天才吐出几口鲜血,恢复了意识,再看桂樱,早已不见了踪迹!酒井敏夫挣扎着爬起来,给宋雅致和李虎子打了电话,三个人把清华和北大全找遍了,可就是不见桂樱的影儿。“她能去哪儿呢?又怀有身孕!”三人都没了主意。“会不会去新房了?”宋雅致说道。“不会!钥匙一直就摆在桌子上!”酒井敏夫道。“再等等看,说不准自己就回来了!”李虎子道。三人各自散去。转眼几天过去了,就是不见桂樱的踪迹,这天搬家,三人一同来到新房,酒井敏夫用钥匙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桂樱,双手抱着头,卷曲在墙角里,人已经不成了样子。三人急忙把他送往医院,虽然命保住了,可却得了一种奇怪头痛病,经常疼得满脸是泪,神志不清。医生也查不出任何病因,只开了一些镇静和止痛类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