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小严怎么也不肯相信,巴巴地盯住沈绯衣,眼神像小狗,“你再仔细想想,我赌的可是一条性命!”“谁让你去赌的?”一提这个沈绯衣就没好气,“连事情都没摸清楚就糊里糊涂把命搭上去,你这是帮我还是在拖我后腿?”“算了算了,你也别吓唬他。”田七出来打圆场,“我们不过是想帮你,卖身也好卖命也罢,先商量正事要紧。”他凑到沈绯衣身边,压低了口气,“乘着大家都在,你凭良心说句话,这次回来,是不是有线索在这里?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放弃的人,哪怕赵大人给你的期限只剩下七个时辰,你也一定会在查案子,而不是上门认输。”沈绯衣看他一眼,不说话。“那就是有线索罗,难道连我们也不方便知道?”“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沈绯衣叹,“我所知道的东西玄之又玄,只怕未必能称得上是什么线索。”“那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大家一齐帮你出谋划策。”沈绯衣被他催得紧了,果然自腰带后取出件东西来,平摊在手掌心,灰朴朴皱得蓬起,如卷起的纸团,一时也看不清是个什么玩意儿。小严早支起耳朵在旁边听着,此时窜过来,东看西看,忽然一拍脑袋,“这不是那个什么人皮面具吗?”他对这种面具是又恨又厌,比见了鬼还恶心,怎么也不肯上去碰一下,只得由田七伸出两指将其挟起来,小心展开,那东西做得实在精巧,伸展开五官婉然,上头居然还有眉毛胡子,是张男人的脸。“这个……”田七瞧着这张脸,越看越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小严跺脚道,“你别想啦,我知道是谁,这不是咱们昌令县上任县令赵彦臣赵大人嘛。”他是和赵彦臣打过交道的,也算旧识,可见了这张人皮面具,竟是比尸体更无法忍受,一时胸中翻江倒海,再不管别人,自己奔去窗口探头往外,狠狠吐了一番。“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田七也吓一跳。“前天我回到衙门,已经有人把这个面具放在我的书桌上了。”“我的老天爷,这算是在干什么?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吗?”“应该不会,我想那人是想要告诉我,这桩事从一开始起,身边的人便一个也不可相信。”沈绯衣沉吟,“其实在乱石冢时,我曾让田七潜回京中查过赵彦臣大人的档案,都说他严正清廉嫉恶如仇,可与真人当面对质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性格有所偏差,现在想起来,可能我看到的赵大人已经被掉了包。”“你是说那个赵大人是假的?”“对,若不是假的,为什么他不肯及时调查昌令县发生的那些走尸案?若不是假的,他为什么要包庇邹家命案?”“那些人真有这么厉害,连上头派来的官员也敢掉包?”田七身上汗毛根根竖起,“既然这么有本事,干嘛不杀了我们也把脸皮揭下来做面具?留着我们这么久陪我们周旋,难道是为了玩?”“我不知道。”沈绯衣苦笑,“这个案子实在太奇怪,我自己也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我知道!”小严吐得才舒服些,又一阵风地赶过来,抚胸叹道,“我好像有点明白那个人的意思了,他把面具放在你桌上,不仅是要提醒你身边的人不可靠,更要紧的,他是要告诉你,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姓‘赵’!”“咦?”田七沈绯衣同时转头看他,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唉,你们这些人,平时里老喜欢搞些个高深莫测云里雾里,总是把事情想得难上更难,为什么不直接把问题看得简单些,依我看,他不仅要你看姓赵的脸,更要让你知道,这个案犯就是姓赵。”他一口气说完,沈绯衣田七面面相觑,忍不住笑起来,“不错,还是你说得有道理。”“当然。”小严始终不肯正眼瞧那张面具,皱紧眉头道,“求求你们把这个东西先收起来,别再让我看到它,真是作孽呀,好好的人不当去当鬼。”沈绯衣依言把面具折好,放入腰带间,小严睁大眼,“我的娘,你还准备把它贴身带?那可是活人的脸!”田七道,“算了,你别管他,这东西也算重要证据,自然要好好放置。”他突然想起什么,左右一闪眼,“说到姓赵的,咱们现在就在人家姓赵的地盘上,如果真是他派人干的,岂不是自投死路?”“这叫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沈绯衣淡淡道,“我和他曾有赌约,如果在规定期限内不查出案子,我就是他的家奴,既然这样,索性送羊入虎口,我倒要看他准备怎么生吞了我。”无论任何时候,他提到赵大人时表情总显得怪异,像是恨到顶了,面皮上反而平静下来,然而压不住底下风起云涌惊涛骇Lang,有种细微的颤抖般的扭曲,叫人看了很不舒服。田七扭头过去只当看不到,小严却没有这么好的城府,拧着眉毛问他,“你这是什么模样?那个赵大人也是,干嘛非要你当家奴?他不是你的上司吗?不帮你破案,还要和你打这种奇怪的赌,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一连串什么,问得田七直摇头,拦也拦不住,沈绯衣冷冷地,把面皮扯紧到十分,连底下的扭曲都盖住了,真正一丝表情也没有,他认真看了小严,“这事和你有关系吗?”“呃……”小严不是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可生气到毫无生气的样子,倒是头一回见,隐约地觉得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能问出来,如今危难之时,别再把他惹急了才好,忙咧嘴一笑,吐着舌头道,“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全当我放屁好了。”他嘻嘻哈哈自己去挑了张床躺下,喃喃道,“真是有钱人,会享受,连张床都这么舒服,这底下铺的是什么好皮子?叫人恨不得化在上头才好呢。”那头田七像是很欣赏他这种傻子态度,背着沈绯衣,远远地向他竖起大姆,沈绯衣岂不知的道理,哼了一声,“果然睡得很舒服吗?我倒是很奇怪,不知这张床比起你在庄南县王府睡的那张床哪个更妙?”他一句话没说完,小严立刻骨碌碌挺身而起,重新爬回贵妃榻上,苦笑,“是,是,很有道理,我这人天生贱命,还是睡椅子更稳妥些。”田七哪肯闲得下来,眼珠子一转,“你们先歇歇,我到外头转转。”他转身才要走,被沈绯衣厉声喝回来,“你难道忘了方才一进门就被人拿下的事,还不肯死心?这里到处都是眼线机关,别探路不成,再惹出些麻烦。”几句话说得田七兴味索然,没趣道,“算了。”自己跳去**躺下,胡乱拉了床补子蒙住头。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沈绯衣也去里屋休息,烛火在窗前‘朴朴’轻跳,想是外头有风,吹得窗纸‘呲拉拉’地响,小严在**哪里睡得着觉,自己的一条性命已经赌出去半条,剩下的半条也玄得细若游丝,七天之后再没有结果,真正在此地一命呜呼也未可知,这时才知道要害怕,心头打鼓冷汗直冒,挣扎了半天,从榻上慢慢坐起来,扭头看了看那头**的田七。谁知田七不知何时把被子掀开,也是睁大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后背发呆,两厢目光一对,彼此都吃了惊。小严道,“你可别吓我,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我在想赵大人会怎么弄死你。”田七没好气,抬了头,灯光照得脸上气色很差。小严苦笑,“别开玩笑了,再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一口气上不来也就算了,就怕你和沈大人都成青衣小厮,一辈子替人家端茶递水擦屎倒尿的,谁比谁更苦还不知道呢。”说得田七狠狠瞪他,身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废话少说,咱们怎么查?至今为止对方半个人证物证都没有,你心里就很有主意吗?”“你别说,我这几天把事情从头到尾地细细想了几遍,心里倒还真有几分主意。”“说!”“回头看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虽然俱是些古里古怪神鬼莫辩的事体,但自从第一次走尸,至五姨太诈尸,乱石冢异事,至后来王峭峭那府里神秘火灾与地下坟墓,一连串变故看似杂乱无章,可真要追根究底,其实是一伙极其有手段的人在与我们摸迷藏,正因为对方手上财力人力太巨,故倒也不怕被我们查出破绽,什么事都了然于胸,亡羊补牢都能补得严严实实。”“不错,乱石冢案发时,我正赶去京中调查赵彦臣的底细,不晓得细节,但王府那件案子确实需要极大的手法才能办到,光那些房屋拆拆建建,坟墓挖挖掘掘,就岂是普通人能够布置得下的。”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严猛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力拍他肩头,“是,是,正是这点,试问谁能在几天时间里,在荒野上盖出豪宅大院,这事除了皇帝老子,再没有人可以办到。”“就算不是皇帝老子,也必定是皇帝老子身边的人,是不是?”田七的眼也亮了。两人还要往下说,忽听门框子‘梆’地敲一记,沈绯衣懒洋洋地从里屋探身出来,“你们倒是推得好算盘,可惜声音大了些,不光是我,连屋外头的人都要听到了。”“你来得正好,你说我们的话有没有道理?”小严连连搓手,“巧得是眼前就有这么一个人,在短短几日间盖出整栋华屋豪宅,手下奴婢差役如云,金银使得连粪土都不如,这个人恰恰又正好姓‘赵’,沈大人,咱们可是踏到穴眼里来了。”“是,总算你还不笨。”沈绯衣慢慢走出来,在椅上坐了,“你以为我真是个轻易认输莽撞行事的人?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既然你也觉得就是他了?为什么还不动手?”小严跳起来。田七一把拖了他手臂拽下去,骂,“还不快收收这个毛里毛躁的脾气,就算你认准是他使的诈,请问你有何证据?并且现在我们三人都在他眼皮底下,人家手下几百几千号人,只等一声令下就能过来把我们踩成肉泥踏作稀烂,你想怎么和他拼命?”“还有,京中得势的国戚不止他一个,真正有能力办到此事的或许还有其他人,你怎么能证明所有的案子不是那些人做的?”沈绯衣叹,“轻举妄动只会露出自己的破绽任人摆布,你以后非得好好改改这种急躁的脾气不可。”“哦。”小严心服口服,重新坐下去,想起什么,“你准备怎么查,我一切全听你的安排。”“我要你什么事都不要管,安安份份在此地休养生息,反正有田七在,什么毒他都查得出,你就好吃好喝乘机把旧伤养回来。”“呀?”小严沉下脸,“原来还是嫌我没用,要我充瘟生。”“哪里,我派给你的可是最吃重的活。”“哼,哪里吃重了?好吃好喝还要安份休息,你以为我是块肥肉,专门吃饱喂足好吊狼吗?”“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沈绯衣笑,“不过我要拿你吊的可不是狼。”“你又在算计什么?”小严听不懂。“你先别管,到了这步,咱们只有分头行事,各显所长,除非你有更好的计策,否则只能听我的布置。”“呃……”小严没了动静,田七过来一拍他肩膀,“最重要的是沉住气,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个,才算是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