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志走过了火车站广场,去哪里?他原本打算乘车去汕头,到福建沿海寻找美子,可是篼里唯一几张零票,都给跌倒的老人买食物了,怎么去得了汕头。偏偏这时,翻肠倒肚的饥饿又袭来,刚才垃圾桶边检吃的半个馒头,实在抵挡不了连日来空着的肚子。这时,后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扭头看,是刚才在候车室遇上的那男女,打扮时尚的哈巴狗儿,在他们前面屁颠屁颠跑着。细皮嫩肉的女子娇滴滴说:“阿成,我要吃香蕉。”白皮男人点头哈腰说着:“好好,宝贝你等着,我去买香蕉。”白皮男人走到不远处的水果摊,弯腰选香蕉,过秤,然后从衣袋里很随意地,抓出来一把拾元伍元的大额钞票,拈出一张给卖香蕉的小贩,又一把将钞票胡乱塞回敞开的衣袋。当细皮女子和白皮男人挤上大巴的时侯,如鬼使神差,江浩志情不自禁跟了上去。拥挤的人群之中,他的手抖抖地,很容易地,第一次伸入别人的口袋,抓出了白皮男人那一把钞票。跳下车时,他惊惶地钻入自由市场。儿时,为了美子,他凭着在长江里练就的非凡水性,耗子一样钻进过往船只的尾部货仓里,拿过莲藕、西瓜、干蔗,钻进糖果厂里拿过牛肉干。但他总觉得都是孩童时代的一种顽皮,不知道算不算偷盗。而今天,他已长成十九岁的成年人,第一次做了扒手,所以心里咚咚地跳过不停。直到他看见那辆大巴已驶出很远,才擦一把虚汗,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不过,他又觉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做了扒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得到了这么多的钱,如果做临时工,恐怕半年也挣不了这些钱。于是,他疲惫,憔悴,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江浩志走进卤肉摊,拿出一张拾元钞,立即引来无数张卤肉一般油黄的脸,热情地对他笑着喊着:“老师,买卤鸡,你吃了保证还要来……”“大哥,才卤的猪耳朵,香唷……。”江浩志冷冷地笑了笑,感觉到了钱的魅力。最后,他选择在一家模样儿挺俊的小姑娘的摊位前,站下来。他发现这小姑娘恐怕就只有十二三岁,这又使他揪心地想起了美子。“小妹妹,听口音你像四川的人?”“是噻,哥哥,我老家在四川省酉阳县龚滩古镇。”“哦,是武陵山的土家小妹娃唢,我也是四川的人呢。”“好呀,家乡人,哥哥你买卤鸡嘛,才起锅的土鸡,香唷。”江浩志问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做生意了,不读书呀?”小妹娃说:“我们那些大山区,爸妈有钱细娃就读书,爸妈没钱就只让家里的男细娃读,我家爸妈没有钱,我就读不成书了,也好,早点出来挣钱养家。”江浩志听着,就有种想哭的感觉。接着,毫不犹豫在小妹娃摊上买了一只卤鸡,剩余的钱叫小妹娃不要找补,拿起卤鸡就走了。江浩志一边走,一边横一口竖一口,大嚼起来,真的像小妹娃说的,香唷,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香的一只鸡。当卤鸡吃完的时侯,江浩志已经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现在包里有钱了,他思考着马上到长途汽车站乘车,去福建沿海找美子。因为他始终还记着当年在A市江北路派出所,那民警告诉他的那几个大省,他的计划是找完福建再去河南、山西、陕西、新疆……不找到美子他是不会回A市的。想着,江浩志径直往长途汽车站疾走。到了一僻静小街,一不小心撞了个人,他急忙说:“对不起。”被撞的人上了年纪,清清瘦瘦的,戴一顶藤编草帽,穿一件青布长衫,白胡子飘飘的,他温和地一笑:“没关系。”江浩志感到了一股暖流,不由自主也笑着回了一句:“先生好走。”旋即转身入一条小巷。走到了一条横街,江浩志警惕地左看、右看、最后回头看,只见那老先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江浩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包里的那一把大钞,拐向另一条街,又穿过一家百货公司,眼前有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江浩志又左看、右看,蓦然回首,见那老先生仍然不紧不慢走在后面。江浩志感觉到了一丝不祥,是不是刚才的扒窃行为被发现了?旋即心一横,转身迎着那老先生走过去。擦肩而过时,他眼一瞟,见老先生神态自若,目不斜视地走着。江浩志飞快地横过大街,左拐,进入另一条大街,右拐,穿越一家商场,蓦然回首,那老先生终于不见了。江浩志如释重负,不过,他又一想,或许老先生是在逛街,或者老先生的家就在这一带住,一场虚惊。江浩志擦了把汗,又摸了摸包里那把大钞,接着四处张望,反倒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老先生那学究般的风度,那飘飘的白胡须,那温和的一笑,真令他难忘,他自信这是他在人世中遇到的最有礼貌的一笑。前面是一条狭长的街,有点像A市的背街,还蛮热闹的。江浩志想走到街上去问一问长途车站的位置。当他穿越一条小巷,正要走进那条狭长的街时,一不小心又撞着了人。江浩志抬头看,大惊,老先生站在面前。他想说一句对不起,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倒是老先生笑了,很温和。但这温和的笑,已经引不起江浩志的美感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疑惑,他下意识地做好了奔逃的准备。“先生,您……是?”老先生又一笑,温文尔雅中,忽然两眼如炬,枪刺一般射过来,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在。接着,先生的目光又变软,显得慈祥而随和,说:“该不会是便衣警察吧。”江浩志脑袋轰地一炸,心里叫一声完了。老先生又一笑:“做了一回不该做的事,难免担惊受怕。”江浩志此时已完会绝望,他试了几次,想一拳打在那张镇静温和的脸上,然后拔腿便跑。但他没有这样做,即然几次都不能将他甩脱,此人必是高手,遇上这样的对手,动武是没有用的。“先生,您怎么知道?”“你看,这不是告诉我了吗,玄机就写在你脸上。”“哦,先生是算命的?”老先生已笑出声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如果是警察,会在这儿逗圈子?小伙子,我看你眉宇之间有股萧杀之气,早晚有灭顶之灾,但是你五官坚挺,额方而阔,天涯高耸,地阁邦定……老夫卜了一卦,缘份使然,缘份使然……”江浩志又惊又喜,这时才忽然省悟,老先生就是火车站候车室旁边那个算命先生。自已吉凶未卜,美子今在何方,何不找先生算一算,好做打算。江浩志随老先生出小巷,过长街,在先生后面紧赶慢赶,不觉已是通身大汗。先生年事虽高,但健步如飞,难怪刚才怎么也甩他不脱。老先生终于在一条静静的清水河边停下来,这里十分幽静,垂柳依依,游人少至。二人在河边石凳上坐下,江浩志迫不急待说:“先生,请您给我算一算,美子在哪个方向。”老先生仔细地观看江浩志面相,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拿过江浩志的左手看,又看了右手,然后摸出三枚光滑平整的乾隆古钱,闭目摇,丢在地上,连丢三次,形成一卦象。先生沉呤半晌,说:“小伙子,你天性聪明,反应敏捷,本是一副文武兼备、博学多才、福禄俱全之象,但你印堂黄黑,天仓白赤,有一股晦气贯顶,而午宫青黑主大凶,如果我的卦象没错,你正在走上一条不归之路。”江浩志怔得说不出话来。接着,老先生又问了江浩志的生辰八字,然后闭目,捏指,口中念念有词:“东方甲乙木,南方火丙丁,西方金辛鸡,北方水任癸,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阴阳五行,八卦为先,子丑寅卯,辰至午未,申酉戎亥……八字定命,奇门遁甲……”念了一阵,老先生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说:“小伙子,你的命硬,虽曲折艰辛,但你的八字属相上乘,为人厚道,用情专一,虽走在不归路,但你的劫数还远在天命年之后。好自为之。”许久,江浩志问:“这……是为什么?”老先生说:“因为一个字。”“什么字?”老先生答:“情字,世间上什么最深,情最深。为情所困,因情而夭,情能成事,情也败事,自古以来,男女之情,动地惊心,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小伙子,如果你放弃这个情字,你的命运会陡转。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但是你重情重义的秉性难移,注定了你一世之苦命。”这些不吉之词,江浩志似乎并没有太在意,他迫不及待问:“先生,美子妹妹能找到吗?”(待叙 第三十六章 《象雄痕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