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毒枭于大拿

　一　天还没有亮，鬼域后山阴冷的密林里，站立着一个似人非人，一动不动的怪物。这怪物晃眼看像是一只直立笨重的黑熊，仔细看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至到那怪物开始张嘴吐纳，手臂轻舒，才知道是一个人。这人身躯庞大，动作缓慢。突然，这人石破天惊一声吼喊，顿时山响谷应，回声激荡，那庞大的身躯随之轰然腾起，黑魆魆如一只巨大的鸷鸟展翅，落地时拳脚齐出，快如电闪，上打下劈，左冲右突，高扫低扫，弹腿、炮捶、掌击……一时间风声四起，喝声如雷，卷起林中落叶如雪。此拳，便是当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军中，士兵们御敌的于家拳。练拳者，自然是石达开的武师于教头后人于大拿。当一轮红日从鬼域后山的险山恶水中露出，练拳者于大拿沉静下来，对着红日张口、收腹，吸日月精华，纳草木芬芳。良久，于大拿蓦然转身，穿林而出，步履骄健若飞。尽管身高一米九零，体重达三百斤，在这亘古沉寂的野山乱石之中，于大拿丝毫不显得笨拙。钻洞、过沟、纵跳、攀岩，如履平地，身手极为不凡。于大拿行至一野草丛生，藤蔓纵横的谷地，天便大亮。这时才能看清，藏匿后山近二十年的A市贩毒团伙头子于大拿，形象是多么地让人望而生畏。他皮肤极黑，头颅特大，肢体高耸，乱发纷披，银盆大脸上胡子拉碴，仇恨的双眼黑洞洞的，活脱脱一个后山野人。于大拿走出谷地时，突然窜出来一条嫩绿色巨蛇，挡在前面。那蛇蛇身扭曲，蛇头高举，蛇信吐露，吹气如风，鼓突的蛇眼盯视着于大拿，显露出极愤怒的蛇样。于大拿面无惊吓，近二十年隐匿在这与世隔绝的险山恶水之中，恐怖的野生动物他见识太多。记得一年前在一个什么地方，他一飞镖，杀死过一条这种颜色的巨蛇，接着又一刀将那巨蛇切成了两段。“找死。”于大拿骂了一句，摸出锋利无比的于家飞镖，对准蛇头刚要掷出去。那愤怒的巨蛇突然头颅缩下，斜刺里攒入灌木，落草而去。于大拿收了飞镖，收腹挺首，气贯脑门，使用起轻功提纵术，眨眼便行至一片嵯岈乱石，接着身子垂直落下，站定，往左钻过一个长长的洞穴，出洞后手抓藤蔓，直上山腰，只见脚下白雾朦朦的沟壑之中，厚密地生长着远古植物梭椤树。于大拿纵身跃入梭椤之中，没了人影。在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原始环境中，于大拿认定A市的鬼域后山，是中国土地上最适宜藏匿的地方之一。倘若被人追踪，一个闪躲，追踪者便会立马迷失方向，旋即被于家飞标猎杀。穿过梭椤沟，于大拿疾行至一面垂直劈开的断岩之下时，他开始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没有任何疑点时，才跃至一块岩下平台，驻下步。此地树草丰茂，背倚断岩，居高临下，可以观望三个方向的动静。这里便是他精心选定的，与于二拿接头的五个联络点之一，老鹰岩。于大拿长舒了一口气，在一棵千年古松旁边坐下来。这时，太阳已透过后山乱刀宰过似地的岩层，升起来很高了，仍然阴冷的阳光，照着于大拿胡子拉碴的银盆大脸，他眼睛黑洞洞地睁着，鼻子隆起，两片薄薄的嘴唇铁匣一般闭着。过了一会，于大拿背倚古松，闭上了眼睛，像是睡去，但是一会儿，就有泪水从那黑洞洞的眼眶里不断地流出来：………二十年前，当江浩志用一把带血的匕首，剌穿了比他自己生命贵重百倍的儿子于宝来胸腔的时候，他就疯狂了，他疯狂追杀江浩志，疯狂追杀江浩志的亲人，他要杀很多的人为儿子报仇。可是恢恢法网还没有让他的仇恨发泄，于大拿便被A市警方逮捕，并且判了无期徒刑，受连累的妻子张庭秀判了十五年。夫妻一起被押往大通劳改农场服刑。不久，他的堂弟，光头于二拿来农场探望，告之年迈的父母因为失去了于家的宝贝神童于宝来，双双一病不起，已经相继亡故。这家破人亡的噩耗，顷刻将于大拿夫妻击溃。紧接着，于二拿又告诉了他一个必须好好活下去的信息，这就是黑道上流传着被警方击毙在长江里的江浩志没有死，他隐姓埋名，并且还娶妻生子，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躲在什么地方。于大拿一听，被击溃的精神立马就振奋起来，当即发誓，不共戴天之仇恨，必须找到江浩志偿还。从此，于大拿和妻子在大通劳改农场表现极为出色，他们积极劳动，安分守已，虔诚地忏悔罪行，很快赢得了管教干部们一致好评，对他们的看管也随之松懈下来。于大拿终于等到和妻子张庭秀一起，去附近的小乡场挑大米回农场的机会。那天，他和妻子张庭秀亲昵地走在前面，腰别手枪的管教干部老宋，在后面跟着。老宋说：“大拿，你看你们俩口子多亲热呀，好好表现嘛，来农场的好多服刑人员都无期变有期，有期继续减刑，到一定时候就出去了，自由自在，相亲相爱，多好哟。”于大拿急忙回答：“是的，宋管教，我们一定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争取早日出去，也为国家做一点贡献。”走到了小乡场的附近，于大拿被押送农场时在这里停留过，当时他就观察到了在小乡场的南面，便是起伏的大山和森林，只要跑进森林，是很有可能逃脱的。这时，张庭秀突然跌倒在地。“庭秀，庭秀，你怎么了。”于大拿着急地呼唤着。宋管教走上来，弯腰扶张庭秀。于大拿突然一伸手，抽出宋管教腰间的手枪，然后一拳击在宋管教头上，拉起张庭秀，拼命往森林方向跑去。宋管教晕了一会，抬头见两犯人已逃至森林边缘，他一边大声喊抓犯人，一边拼命追上去。追了一阵，张庭秀毕竟是女人，看着渐渐要被宋管教追上。于大拿返回身，端平手枪，一扣扳机，砰一声，宋管教应声倒地，死在于大拿枪下。由于宋管教的大声呼喊，惊动了乡场上的警察和群众，一起呼喊着追来：“抓犯人……抓犯人……”“站住……站住……”眼看张庭秀又要被追上了，于大拿返回身打了几枪，似乎打伤了跑在前面的一名群众，枪里却没有子弹了。张庭秀气喘吁吁说：“老公……你快走……不要管我了……”“不行……我们死也死在一起，庭秀你快跑，我掩护你。”张庭秀一巴掌打在于大拿脸上：“傻瓜……我一个女人出去有什么用……你出去为儿子报仇呀……”张庭秀说着，猛然挣脱了于大拿，返身往回跑。于大拿愣了一下，扭头看，只见张庭秀一头扑在追在最前面的警察腿上，紧紧地抱住了那警察的大腿。警察大声喊着：“放开，不放开我开枪了。”张庭秀死死抱住那警察大腿，一边大声喊：“大拿……你快跑呀……出去为儿子报仇呀……”砰一声，警察手中的枪响了。张庭秀死在汩汩涌出的血水之中，但她的手仍然紧紧抱着那警察的大腿。于大拿哭喊着跑进了森林，后面愤怒的警察和群众紧追不舍，砰砰砰……子弹在他身边乱飞。于大拿一跤跌下，连滚带爬，突然身体悬空，栽下了深沟……二这时，密林里传来弥猴的叫声，于大拿从回忆中惊醒，擦着泪，立即回应了一声野猪的喘吼。过了一会，只见不远处的石缝之中，于二拿的光头冒出，在阳光下亮晃晃的，他飞快地来到于大拿面前，尊敬地叫了一声哥。于大拿往身边呶了呶嘴，示意在他旁边的松毛上坐下。他们是一对有着直系血统的堂兄弟。于二拿小时候在丰都县十直乡长大，由于家境贫穷，他来到A市背街菜市场，帮堂哥于大拿倒卖蔬菜。于大拿逐步成为了背街及长江路一带的菜霸后，于二拿始终跟在他左右，做他最忠实的助手。二十年前，于大拿打死管教老宋，在追捕中跌入深沟后并没有摔死，他爬出了深沟，直接去了泰缅边界的金三角。因为他那时就预料到，寻仇九死一生的江浩志并非易事，很可能首先要有大把的金钱，而来钱最快的门路是贩毒。此时他已经破罐破摔，已经无所谓犯罪的大小和杀人多少。他深入金三角几近一年，种过鸦（片），当过毒枭的保镖，结交了不少黑白两道的朋友，其中有种植鸦（片）的烟农，有当地政府的官员，有形形色色来往金三角的贩毒份子及毒枭，摸请了当地毒品交易及运送毒品的地下通道。然后才悄悄潜回A市，逐步成为了A市及周边地区最大的毒枭。“带尾巴没有（跟踪者）？”于二拿摆着光头，说，：“哥放心，不会漏水（暴露）。”“两个昭子（眼睛）盯紧，注意暗刺（便衣警察）。”于二拿点着头，说：“哥住这种窑（地方），就是条（子）晓得了也没有办法。”于大拿尽管人长得牛高马大，但心眼特别细，头脑也好用，管理严谨。所以他治理下的贩毒团伙贩毒量大，涉及面宽，但成员之间单线联系，基本上互不相识，除于二拿，团伙内几乎所有成员只知道老大叫于大拿，至今都没见过他本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绝对安全，连于二拿都不清楚堂哥藏匿后山的具体位置，他只是在于大拿指定的五个地点会面，接受于大拿指令。这时，于二拿长叹一口气，哭丧着脸，说：“哥，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甘筋筋又飞钵了（已死）。”接着，于二拿仔细地讲了甘筋筋连续三次杀梅家女孩没得手的经过，沮丧至极说：“甘筋筋行动前给我对过盘（讲过方案），我觉得非常周密，还是飞了钵。”于大拿听完，立即口眼呆滞，紧闭双唇，死人一般沉默着。这样过了很久，突然，于大拿张嘴，仰天长啸，放声狂笑。那笑声从他庞大高耸，压抑了几十年的胸腔里崩发出来，犹如开匣之洪水，晴天之雷鸣，轰轰隆隆。笑得山响谷应，笑得恐怖阴森，笑得于二拿全身颤抖：“哥……你……怎么了？”于大拿继续轰轰隆隆狂笑。“哥……你别吓我……”于大拿仍然轰轰隆隆狂笑。于二拿睁着一双肿泡眼，傻愣愣看着堂哥，以为是因为连续两个杀手失手，堂哥似乎气得发了疯，说：“哥……没什么呀……我们可以再派杀手去杀嘛。”不料于大拿连声大叫起来：“死得好……死得好……”轰轰隆隆狂笑。于二拿从没见于大拿这样笑过，疑疑惑惑，索性也跟着傻笑起来。于大拿骤然停止狂笑，咬牙切齿说：“江耗子，你总算出现了，你让老子找了十七八年，是你自己撞到老子喷筒（枪口）上来的。宝来，我的儿子，庭秀，爸妈，我有机会为你们报仇雪恨了……”在这之前，于大拿有过一次烧死江浩志全家的极好机会，但事后他才知道，那把火只烧死了江浩志妻子，而江浩志本人和他女儿侥幸逃脱。之后，于大拿靠着贩毒发的横财，不惜花重金，请过不少黑道白道的侦察高手，八方打探江浩志及其女下落，历时十八年，至到前几天才查明，A市背街梅家坡梅老二之女梅朵，便是当年逃脱火灾的江浩志亲生的女儿。但是杀死于宝来，导致他家破人亡的江浩志本人，一直没有发现他任何蛛丝马迹。因此黑道上认定，江浩志被警方击毙长江时受伤太重，几年后便死亡了。于大拿听到这一结果时将信将疑，同时非常失望，他那全身心的仇恨之火将无处发泄，他要亲自手刃江浩志为儿子报仇的欲望也无法实现。为此他消沉了好多天之后，才派出团伙内部杀手小刀王和甘筋筋，迅速杀掉江浩志留在世上的这个女儿。但没想到的是派出的两个杀手反而被杀。这让于大拿突然省悟：江浩志没有死，他肯定就在A市的某个地方活着。这怎不叫他欣喜狂笑。这时，于大拿兴奋地给于二拿分析：“二拿，刺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梅家女孩，是很容易的活。但是一连两个内码老七（内部杀手）都掉了脚（没有成功），反而还被飞了钵。这是为什么？证明有人在暗中保护女孩嘛。这个人是谁？”（待叙　第四十三章　黑蝙蝠女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