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桃花洞之恋这时,北京关沧海家,教授还在伏案写作。这是一套四居室的住宅。屋内窗明几净,空气里飘逸着淡淡的幽香,这是阳台上那株来自武陵山的七里香散发出的香气。卧室里,冉香香一觉醒来,禁不住满面泪水。她摸了摸旁边,仍然空荡荡的。静了一会,冉香香披衣起来,打开卧室门,见书房里还亮着灯,她走过去,轻轻地打开书房门。埋头著书的关沧海丝毫没有发觉,北京的下半夜有了些凉意,冉香香将一件外衣披在了丈夫身上。关沧海这才抬起头,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说:“天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忽见妻子冉香香眼含泪水,这才放下正在电脑上著述的《现代刑侦勘察学手册》,让妻子在旁边坐下,关切地说:“香香,最近怎么会经常眼泪汪汪的?”过了一会,冉香香才说:“沧海,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经常想起我们在酉阳桃花洞的时候,尤其是特别想儿子关酉阳小的时候。”关沧海看着电脑上的文字,说:“香香,你是退了休的人了,孙子小阳也五岁了,人常说,人老了喜欢回忆过去,年轻人憧憬未来嘛。”冉香香说:“不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我特别地想我们的儿子,一想起我就哭,就看他小时候的那本影集,以前不会有这么伤感的呀!”“哦,是这样,”关沧海索性放下鼠标,保存好资料,将电脑进入了睡眠状态。做为在国内国外都闻名遐迩的刑侦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成天忙于讲学、调研、破案,稍有闲空就是拟写刑侦理论著作。少有顾及家庭,更少与妻子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自觉已欠了香香许多的情意,难怪香香老是想念桃花洞的时候,想念儿子关酉阳小的时候,因为那是他们一生中最艰苦,最难忘,最幸福的蜜月。在这个离桃花洞多么遥远的京城的深夜,他想让边城妹娃冉香香高兴起来。过了一会,关沧海压低嗓音,长声吆吆唱起了武陵山的土家族民歌:桃花洞里快乐多哟嗬哥哥唱起摆手歌哟嗬妹娃跳起摆手舞哟嗬舍巴舍巴从晚跳到日头出哟嗬……悠扬通俗的土家民歌,在首都夜深人静的关家书房里荡漾,迅速把二人带回了武陵山上那段特殊的岁月:…………在学生时代,司马慧子有两个最狂热的求爱者,这就是同班同学陈朴和关沧海。后来他们都当了知青,插队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沙坡头,两个男生仍然紧追慧子不舍。二人既是知心哥们,又是一对情敌,而两个哥们对待爱情的观念又有所不同。陈朴是个死脑筋,爱上哪个就不会放弃。关沧海则有自知之明,尤其是插队酉阳乡下后,他认为自己一个资本家出身成份的知青,招工、当兵、读书都没有他的份,有可能长期身陷在武陵山农村度过一生,如果与慧子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同学结婚,对慧子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忍痛割爱主动退出竞争,成全陈朴。结果事实与他预料的完全一样,下乡几年后,陈朴便当兵走了,司马慧子尽管也属黑五类子女,但运气好,遇上了她爸爸司马江南服役时期的西藏部队,也被特招当兵走了。这间沙坡头知青屋,只剩下了关沧海孤零零一个人。他做好了在这里当一辈子农民的思想准备。只是闲下来的时候,关沧海难免孤独、绝望、悲哀。那时候,为了排遣心中的哀伤,他时常独自站在沙坡头上,对着十万大山,对着莽莽武陵,放开喉咙唱土家歌谣:太阳出来罗喂喜洋洋罗喂拿起扁担啷啷扯哐扯,走上坡罗喂……有一次,他唱着男女对唱的土家山歌:妹娃在河边洗衣裳哥哥在山上打柴忙山歌唱了一遍遍妹娃挂在哥哥的心尖上刚唱完男声唱的第一段,突然,一阵银铃似地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他的歌声唱第二段女声:新衣合身妹娃才穿哥哥合心妹娃才连连情不是过一时同苦同甜才百年长关沧海惊呆了,就那样静静地听着,激动地寻找那女声。可是那银铃似地女声似乎从朦朦的雾岚中传出;似乎从莽莽的森林里飘来;似乎又是来自大山底下的深处……这时,银铃似地女声唱已完了第二段,他急忙接着唱:豌豆开花兰幽幽绿豆结角鼓鼓圆妹娃十八我二十花好月圆正合适就这样你一段我一段地唱着,直到夜幕将武陵山吞没。之后,似乎有一种默契,每当关沧海站在沙坡头唱歌的时候,那银铃似地女声便会出来附和:妹娃在屋里织卡普哥哥在门外唱山歌山歌唱得人心乱织错多少花绫罗关沧海唱流行武陵山的《六口茶》: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爸妈舍在家不在家那女声接着唱:喝茶就喝茶呀哪有这多话我的那个爸妈舍今天不在家……关沧海唱: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这个妹娃舍今年有多大女声唱:喝茶就喝茶呀哪有这多话我的这个妹娃舍今年一十八……后来,他们又自编自唱,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武陵山腹地,想唱什么就放开喉咙唱什么。一次,关沧海站在沙坡头唱着随口编的山歌:门口栽棵相思树,等着凤凰飞过来女声又出来附和:高高山上高高岩哥不约我我不来唱着唱着,关沧海情不自禁遁着女声,踩着齐腰深的荒草走去。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唱,他感觉女声是从高高的悬岩绝壁之下传出来的。于是他绕着山边往下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关沧海惊喜地看见了一条清汪汪的小溪,从一个岩洞下流出来,溪两边开满了红艳艳的桃花。他喜欢极了,就沿着桃花往里走,一边唱: 正月十五妹娃穿新问妹娃真心是假心你在树上把花摘我从山脚挑水来银铃似地女声从岩洞里传出:不是好树我不栽不是真情莫要来哥爱花儿勤浇水桃花一定为哥开不知不觉,关沧海沿着桃花盛开的溪流,走进了一个天然的大石洞,洞中光线暗淡,阴凉浸骨,但是一走出大石洞,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明媚。他发现四周高山耸立,山中间是一片良田沃土,田里秧苗青青,四周花儿如星,有鱼鹰在挑花溪流里飞起,有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儿里缠绵,有数十家农户点缀,饮烟袅袅,鸡鸣狗叫。如此景致,使关沧海不觉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缘溪行,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复前行,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从口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房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耕种,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并怡然自乐……关沧海正陶醉在古人描绘的美境之中,忽闻女声从壁立的坚岩之下,那片葱绿的竹林里由远至近传来。他似乎觉得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性也像他一样,情不自禁走出来了,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在与自已对歌呢。关沧海激动地迎着歌声走过去,只见竹林的后面,蓦然走出来一位身着土家族服饰的妹娃。她上穿衣袖宽大,滚着三道花边的左襟大褂,下穿镶边筒裤罗裙,圆圆脸,五官端正柔和,身材苗条健康,一张桃红色刺花头巾裹在头上,前面露出刘海,后面露出黑黑的长发。关沧海内心里怦然一动,哪来的这么清纯美丽的土家妹娃?禁不住心跳脸红,呆呆地看着她。这时,对歌的妹娃也看见了溪水那一边的关沧海。这小伙高高大大,国字脸,卧蚕眉,高额直鼻,很是帅气。二人就在桃花溪的两边站下来了,隔着只有四五米宽的溪水,两双眼睛碰撞在一起,凝视。终于,关沧海激动地说:“对歌的妹娃就是你?”过了一会,对面的妹娃说:“唱歌的哥哥就是你?”于是他们都红了脸,甜蜜地笑。关沧海说:“我叫关沧海,我老爸喜欢曹操的那首《观沧海》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嘿嘿,我是A市来的知青,在山顶上的沙坡头插队。”妹娃说:“哦,知青哥哥,我就是这桃花洞里的土家妹娃,我叫冉香香,阿娘生我的时候,正好漫山遍野的七里香香得人流泪。”“哦,边城妹娃,”冉香香诧异地问:“你说什么,边城?”关沧海说:“就是你们酉阳嘛,大山莽林之中的小城呀。”“哦,这名真好听,边城妹娃。”接着,冉香香抿嘴笑,说:“来自A市的知青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耶?”关沧海说:“边城妹娃冉香香,我也有同感,应该是在梦中吧。”于是二人都笑得很开心,这一笑,立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香香,你的声音真好听,应该去音乐学院学声乐,可惜文(化)大革命闹得音乐学院都长草了,只有在这里唱山歌,像陕北的信天游。你看过电影《刘三姐》吧,你就像里面唱山歌的壮家姑娘刘三姐。”冉香香说:“A市来的知青哥哥,别抬举我哟,我哪有刘三姐聪明美丽。”关沧海目不转睛看着冉香香,说:“有,边城妹娃冉香香有这样的天赋。”“知青哥哥,你的歌声才勾魂呢,有男子汉气魄,真大气。”这时,关沧海禁不住哈哈大笑。冉香香诧异地问:“A市来的知青哥哥,你是在笑边城的土家妹娃土吗?”关沧海还在开心地哈哈笑着,说:“我高兴呀,我发现了世外桃源,更重要的是发现了边城妹娃冉香香。”冉香香惊喜地问:“你喜欢这里?”关沧海连连说着:“喜欢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更喜欢这里的边城妹娃!”冉香香红着脸,低下头,说:“没你们A市的妹娃洋气。”关沧海说:“没法比嘛,武陵山挑花洞孕育的妹娃,天生丽质,勤劳质朴。”这时,田畴那边的吊脚楼晒坝上,响起了古朴的歌声:哦伙咿哟嗬……我们是蛇巴人的后代哟嗬蛇巴祖先创造了我们哟嗬我们离不开摆手歌摆手舞哟嗬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哟嗬舍巴舍巴咿哟嗬……原来是土家男女们在劳动间歇,唱起了粗犷的摆手歌,跳起了欢快的摆手舞。关沧海凝神听着,只觉内心里激荡着一种原始古朴的感动,他兴奋地问:“妹娃,他们唱的什么歌,蛮好听,原汁原味。”冉香香说:“歌名叫《蛇巴人》,一共有好几首。阿婆说,我们这一支土家族,是古代巴国蛇巴人的血脉。两千多年前巴国被秦国打败后,蛇巴祖先就带着族人逃到了武陵山,在这里刀耕火种,繁衍生息。”“哦,你们是蛇巴人的后裔?”冉香香说:“是呀,是蛇巴人的正宗后裔。阿婆说,古代巴国主要有虎巴人,蛇巴人,鱼巴人三支大族,我们的图腾是蛇嘛。”关沧海很感兴趣地说:“在我们A市的鬼域后山,两千多年前就是蛇巴人生活的领地,后来一场大地震毁了蛇巴人的家园。我是在慧子的爸爸,作家司马江南的文章里了解到这支勇悍、勤劳、善战的蛇巴人的。香香,A市的鬼域后山,恐怕就是你们的老家哟。”冉香香说:“我不太清楚,你问我阿婆嘛,阿婆是桃花洞的女秀才,蛇巴族传承人,她知道很多蛇巴祖先的故事。”说着,冉香香高兴地邀请:“A市的知青哥哥,我们去跳摆手舞。”关沧海不好意思地说:“妹娃,我不会跳呀。”冉香香热情地说:“知青哥哥,你这么聪明,一看就会了,走嘛走嘛。”(待叙 第八十八章 梅花袖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