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这里,他相信以杨度的智慧已经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四部分人中掌握着社会财富最多的一些人,大部分是反对北洋政府。就连拥护北洋政府的这群人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见风使舵的投机者。恰恰这些最需要争取的人,却是最不容易争取的人。所谓广大普通老百姓占有极大的人口基数,可归根结底都是一些没主见的人群,北洋政府可以让他们赞成君主立宪制,但后来的政府也完全可以让他们反对君主立宪制。就连这最大人口基数的人都没有坚定的立场,贸然的就要改变国体,实在是一件冒险的事。听完袁肃的话之后,杨度表情变换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不得不说,小袁公子这番话当真是让杨某叹为观止,小袁公子文韬武略,真正是世所罕见的人才。请恕杨某冒昧,既然小袁公子能对国内目前的人群细分的如此清楚,却不知道小袁公子自己是属于哪一类人群?”袁肃平静的说道:“先生这么问,倒是让我有些难以自处。我自然是拥戴北洋政府疑,我也希望北洋政府能通过一系列改革,抛弃本身陈陋的缺点,带领我中华民族走向富强。放眼国内,除了北洋政府之外,也没有其他地方政权有能力并且有资格来成为中央政府。”杨度欣慰的点了点头,笑道:“小袁公子有这番话便足够了。之前小袁公子一再强调中央集权,也深知以目前国内环境而言,要想尽落实中央集权实在为难。其实有时候换一个思路来想,未尝不是共和给了那些军政府、革命政府拥兵自立的口实。这些人打着共和的口号,却在各自地盘之内依然行着**之实,用挂羊头卖狗肉来形容算是轻的,这些人实际上还不是当地的土皇帝?”袁肃笃定的说道:“先生所言一点不差,所以对于这些伪装成革命主义者的军阀,我是最为不耻的。”杨度继续说道:“没错。眼下中央政府就应该先从瓦解这些军阀的口实着手,索性大家都撕开这层户纸,继续推行君主立宪制。不要再搞什么乌七八糟的共和,以皇帝至高上的名义来勒令各省各地归权,届时再口实可言,如若不从,那便是自践为军阀,中央便能出师有名的扫除这些害群之马。”袁肃暗暗叹道:这杨度还真是巧言令色,尽是用一些歪理来说事,还真把老子当作不谙世事的文盲匹夫吗?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略作一番沉思之后,他很严肃的向杨度说道:“先生,我袁肃虽然武夫,但自诩还算有几分开明的思想。我认为共和国既已经成形,再做改实有不利。何况之前我已经说过,国内又有多少人能支持这件事?我们北洋内部又有多少人会支持?”杨度不疾不徐的笑着说道:“小袁公子须紧张,今日你我只不过漫谈,又不是当真。我筹安会旨在研究国体政治,然后适当的提出建议,至于是否要推行我们的建议,自然还需要从长计议。”袁肃这才稍微改变了一下脸色,和气的说道:“原来只是探讨,呵呵,让先生见笑了。”杨度依然笑着说道:“没错,只是探讨。假如这条道路可行,难道我们还要绕一条大弯路来展国家吗?你说是不是?再者,小袁公子你刚才提出的一点很有道理,只有国人支持,方能走这一条道路。君主立宪不是封建帝制,英吉利、日本不都是典型的君主国家,君主只是象征,宪法才是根本。不是吗?”袁肃点头应道:“是的,纵观西方列国的展历史,宪政是立国根本所在。法制和人制是要有根本的区别。”杨度说道:“就是这样的道理。)假如君宪适合我们中国的展,那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自然就是要想办法去说服国民支持,正所谓广开民智,要让国人知道为什么走这条道路,这条道路有什么好的地方,也要让国人知道共和为什么不适合中国,在中国走共和又有什么坏的地方。从长计议,不外如是。”这番话倒还是很中听,但是袁肃也知道,筹安会从始至终都是急功近利,巴不得让袁世凯早点当皇帝,巴不得国家早点改制。最终正是因为太过急躁,而导致洪宪帝制仓促失败。当然,这其中也有袁世凯自己的原因。沉默了一阵之后,袁肃正色的又问道:“正如先生所说,既然这只是一种探讨,那么假使这些问题都能得到解决,可是放眼中国又该推举谁来担任帝君?总不至于还要把鞑子的皇帝再请回来吧。如若如此,这件事别说我坚决不会同意,只怕所有汉人也都会反对到底。”他自然是故意有这样一问,不管是袁克定还是杨度,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也没有人正式的说明是要推举袁世凯来当这个皇帝。就算袁克定已经表现出要当太子的样子,可到底是没有口头表达出来。而这一问的目的主要不在让杨度把话说的明白一些,而是接下来他还有重要的一些话要表露出来。纵然他对帝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对,只要有利于自己的展即可,可为了北洋大局、为了能够沾袁氏一族多的光,自己肯定是希望帝制能持续的久一些。与其说接下来的话是意见,不如说是建议。杨度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说道:“怎么可能再让满族人出来当皇帝?回中华五千年历史,但凡少数民族统治下的中国,都是没有很好的国力展。如今汉人好不容易得了这天下,自然应该由汉人来当这个帝君。难道小袁公子到现在还没看出,这普天之下何人才有这个资格恢复帝制、自立为皇吗?”袁肃假装凝神深思一阵,然后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正色的说道:“恕我浅陋,在我看来,这天下还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听到袁肃这样的回答,杨度原本还是欣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讶了起来,纵然袁肃再没有什么见识,也应该从自己的旁敲侧击中有所领悟才是,哪怕自己表现的不够明确,之前在京城时大公子的话也已经是欲盖弥彰了。“小袁公子,你当真是这般认为?”“既然先生有这样的探讨,相信在先生心中已经有很好的人选。或许是我孤陋寡闻,还望先生能指点一二。”袁肃波澜不惊的说道。“放眼南北中国,有奇功可受世人敬仰者,非小袁公子的叔父、中华民国大总统袁项城莫属。如若公推大总统登基称帝,其威信足以震慑国内各省,其推翻满清的不世之功也足以信服国民,再加上西方诸国的支持,由共和改为君宪必能水到渠成。”杨度表情肃然,侃侃而谈的说道。“原来先生瞩意的人竟然是我叔父?”袁肃表情故意显得很诧异,随即又改变成很是凝重的样子,说完这简单一句话之后便微微垂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之中。“说起来,如若此事大功告成,就连小袁公子亦能随袁氏一族荣为我中华皇族。”杨度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袁肃依然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抬眼盯着杨度,眼中充满一种极其严厉的锐光,就放佛在战场上遇到了宿敌一般。杨度被这眼神吓的心中一凉,笑脸顿时凝固下俩。这是,袁肃冷冷的开口斥问道:“先生,敢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叔父的意思?”杨度怔了怔,唐突的说道:“小袁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只是在假设性的探讨罢了……”袁肃没有理会杨度的辩解,继续冷酷的说道:“如若是先生的意思,那你就是要陷我叔父于不义,就是要毁我袁氏一族!如若是我叔父的意思,那他就太糊涂了。如今这个时候,国家看似一统,实则暗流涌动,叔父立足未稳就像改立君宪制,这不是自陷于众矢之的吗?”杨度万万不敢相信,之前还看似可以接受君宪制的袁肃,才一转眼竟然变得如此尖锐起来。他喉头鼓动了一下,语气错愕的说道:“小袁公子……你这话……怎讲?”袁肃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确实不在乎国家的体制如何,只要能尽推行中央集权,制度什么的可不可。然则改行君宪制总得有一个值得称道的领袖人物,纵观历朝历代开国之君,一不是万民归心、天下所有。并非我叔父德能,只是就目前而言,我叔父德与能还不够到称帝的火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度听了袁肃这番话,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下,他很是疑惑的问道:“怎么,小袁公子竟然认为你叔父当不得这个帝君?若是连袁项城都没这个资格,普天之下谁有?”袁肃正色的说道:“所以我之前才说这天下人能出此大任。我叔父虽是北洋政府大总统,中华民国至高上之元,可一则国内未稳,南方诸省居心叵测者比比皆是,如若推我叔父改君宪登皇位,那就是授人口实、招致天下大乱;二则我北洋内部人心涣散,同床异梦者何止一二;三则如我前言,能当天下人之君者,必能持民族大义为先,又身居盖世功德,令天下黎民信服。否则,民心逆向,君宪就是倒行逆施。”杨度脸色大变,他本以为袁肃与袁世凯同宗同族,断然也不至于说自家长辈的坏话,却没想到袁肃不仅口若悬河的指责袁世凯,而且还是如此大的情绪表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这才开口问道:“原来小袁公子竟然认为大总统功德不够?”袁肃语气一如既往的说道:“在先生看来,我叔父有推翻清廷建立民国的不世之功。可是推翻清廷又何止我叔父一人居功?再者,南方孙文一党一直将辛亥革命之功归为同盟会,亦有不少学生、商人认同这个实事。试问,这功劳如何能拿出来信服天下?”杨度眉宇紧促,默然不语。袁肃又道:“再者,我叔父既有建立民国之功,可如今贸贸然改制君宪,岂不又有毁民国之过?国内异声者多如牛毛,南北又不同心同德,我北洋内部是一盘散沙,我叔父在这个时候恢复君宪,疑是自毁长城。”杨度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表情的问道:“如此说来,小袁公子是铁了心不认同大总统能为我中华帝君了?”袁肃坚定不移的说道:“若是就现在而言,确实如此。”杨度脸色微有变化,进一步问道:“听小袁公子这么说,似乎是有另外的见解。那依小袁公子的意思,大总统何时才适合改制登基?”袁肃表情坚毅,语气笃定的说道:“归根结底,要做天下人之君就必须让天下人归心。若我叔父何日能握得民族大义,又能身居盖世之功,登基称帝方能指日可待。”杨度扬了扬眉毛,他现在可以断定袁肃确实不会反对帝制,也不会反对袁世凯登基当皇帝,非是希望袁世凯能安安稳稳做这个皇位。有了这个大前提,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他此行的目的非就是如此,也没必要跟袁肃这个年轻人东拉西扯的太多。“我明白了。呵呵,小袁公子当真是认真的人,你我不过是假设性的探讨,又不是当真。至于我中华究竟适合推行什么样子的国体,还待仔细研究才是。哈哈。”“让先生见笑了才是。”袁肃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轻松,陪笑着说道。没过多久,宴席开始,袁肃与杨度一起步入宴厅。一夜觥筹交错,任由屋外大雨倾盆。在席间杨度再也没有多说关于君宪制的事情,哪怕被几个陪客灌的伶仃大醉,依然只是谈风论月。对此袁肃倒是有几分佩服,杨度毕竟是一个谨慎的人,不像袁克定那样,稍微喝的兴起什么话都不再遮掩。席间,袁肃虽然满是笑容,热情洋溢的与杨度推杯置盏,但是心中却多少还有几分介怀。他不清楚自己之前与杨度所说的一番话,会不会引起其不满意,又或者对方返回北京之后把原话告知袁世凯,又引起袁世凯的不满。当然,他相信杨度和袁世凯在现阶段都还是有理性的,不至于一味心思全钻进帝制里面不能自拔,自己并没有明言反对袁世凯称帝,只是觉得时机和前期准备不充分。到底来说这些话都是为了袁世凯好,只要他们二人能听进去,那一切都好办的多。杨度在滦州留住了五日,到了七月三日的时候才告辞离去。袁肃带领一众官员将杨度送到火车站,等候火车进站的时候,杨度又与袁肃攀谈了起来。不过毕竟周围耳目众多,再者昨天宴会前的谈话也谈得够多了,所以杨度也没有再继续与袁肃讨论帝制的问题。“昨日与小袁公子一谈,正是酣畅淋漓,让杨某获益匪浅。真正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论年长又或是年轻,皆有自己的学长所处。佩服,佩服。”杨度不吝赞佩之意的说道。“先生言重了,虽是会心一谈,实则是肆意妄论,窃不敢班门弄斧。”袁肃客气的回道。“哪里哪里,学术探讨的问题,自然是有方向而界限。既然小袁公子的的确确是有见解,由始至终也在追求中央集权的要旨,何不加入我筹安会,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岂不是好吗?”杨度笑着说道,虽然语气听上去只是随兴一说,但是看着袁肃的眼神却十分认真,可见是早有预谋的一说。“这……”袁肃着实没有料到杨度会拉自己进筹安会。眼下他对袁世凯称帝一事虽有底线立场,但是前期的筹备尚为准备,何况也不知道袁世凯下一步会是什么。简单来说,他可以接受君主立宪制,只不过自己的手下会不会接受那就另当别论。就这样贸贸然的加入筹安会,就怕麾下众部会接受不了,以至于酿出祸事。“怎么,小袁公子莫不是轻视我筹安会吗?”杨度开玩笑似的说道,然则这番话愈让袁肃没有退路。“岂敢。并非我对筹安会有所偏见,只是袁肃向来认为军人应该一心一意尽好本份之责,绝不应该加入任何团体、党派或者组织。之前在北京的时候,袁肃已经再三放出言论,军人就当坚定不移的奉行‘不党主义’,杜绝营私现象。”袁肃解释的说道。“哎,小袁公子这话就言之理了。军人不党是没错,然则我筹安会是研究性质的学会,并非政治派系,岂会有结党营私一说?”杨度笑着说道。“先生的盛情,袁肃只能心领了。不管筹安会宗旨是什么,就怕袁肃心二用,毕竟袁肃有份内之职要做,并不能专心的钻研这类学术研究。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生就不必再多劝了。”袁肃坚持说道。“呵呵,也好。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后小袁公子若有什么的建议,还望能保持书信来往。你我虽是殊途,但都想为北洋政权出一份力,不是吗?”杨度见袁肃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多劝说,于是就此作罢。“这是自然。”袁肃呵呵笑着答应下来。远处,火车传来悠扬的汽笛声,车头喷着一股浓稠的水蒸气,渐渐的驶入站台。